不知道哪位西方的大賢說過,知識就像一個圓,你懂得越多,這個圓就越大,那時候你就會發現,你所不知道的越發多起來。程帛堯能記得這句話主不錯了,不要寄望她能把話背出來,也不要寄望她記得說這句話的是哲學家、藝術家、畫家或物理學家,至于芝諾……那是誰?
但是,這句話的精神她深刻地領會到了,因為她現在就覺得自己的疑問越來越多,修行道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帶領她前進,因為大家都是彼此模索著走上這條路的,沒有先到者,也沒有先知者。唯一的先知者,現在還是個天天嚷著要吃女乃糕的小毛孩子,而且她還堅決不要找回前世的記憶。
人是群居生物,可以獨居獨處,但不能一個人存活于世,當周圍所熟悉的人老去死去後,程帛堯不能確定自己的長生不老還有什麼值得去修行的。她想,自己寧願和他們一起在塵世里慢慢老去,然後如煙消雲散一般從這個世界消失蹤跡,然後期待下一世的輪回。
生命如同四季,有春生夏盛,秋凋冬藏,所以也自然應有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然後一切歸于平靜。
「崇安師兄,我們為什麼要求道,為什麼要擁有千年萬載,為什麼要擁有移山填海的力量。塵世之中,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的匆匆百年難道抵不過苦修千年的時光麼。一生之長短不定,但長的就一定歡愉嗎,短的便一定痛苦嗎,既然不能確定,為什麼要向天求道。」人人都想著長生不老,可當真正擁有這樣的機會時。卻忍不住自我懷疑,當我擁有了那麼漫長的歲月後,我應當怎樣渡過才不枉多得千年時光。
或許有人會選擇去覽世間風景,又或者交游滿天下,知交無數人,但對于程帛堯來說。這些都不是她所求的。世間的風景,沒有比在現代的時候更快更舒適的游覽途徑,而且她經常參加比賽飛來飛去,對這世間風景並沒有太大的期待。交游?這個也不必,世間凡是會下棋者,在下棋時,他們都是知交。
棋?
「堯堯,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但是。如果從我的想法來說,擁有那麼漫長的時光,是因為更相信眼前所有的,而不是寄托于虛妄且未知的來世。人生不在長短,也未必就在于歡愉,堯堯,我們在一起,酸甜苦辣都是世間最美好的滋味。你說呢?」李崇安有一顆堅定的心,他的紅狐狸也有。但紅狐狸就這脾氣,自我懷疑,自我迫害,有時候是一瞬間的事,有時候需要一天或更長,有的時候只要沒得到答案。她就會一直自我懷疑自,自我迫害下去。
同樣都是追求圍棋上的道,她的道似乎岔道兒更多些,好吧,她天生就屬于糾結星人來的︰「我還是自己想吧。崇安師兄,我們下棋吧,好像很久都沒有下棋了。自從有了蓁蓁,除了圍著她轉,就是圍著她上輩子留下來的事兒轉。」
蓁蓁姑娘表示,我怎麼又中槍了,我都這麼好養活了,你們居然還要拿我來說事兒,你們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李崇安抽空看了眼女兒,遞個眼色,為了紅狐狸,閨女你先犧牲一下︰「好。」
兩人下棋,早已經到了不分高下的境界,經常下著下著就和棋了,要麼就是以極為微弱的差距落敗,那也不過是一子半子的區別。當此白雲在天,碧水在側,山風環伺,下棋自是件極為美好的事。
對于現在的李崇安來說,修行既是修道,這道便是圍棋之道,山花落葉無不可化入棋中。花開亂花漸欲迷人眼,花落是明月天高雙雁來,圍棋講求的是勢,而萬物隨四時不同都各有其勢。如山有山勢,水有水勢,各不其一。
程帛堯這暫時沒了悟的,當真只能跟在後邊心驚,不知不覺得,崇安少年棋力詭密多變起來,或有急風驟雨,或如清風曉月,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如果不是她和崇安少年在一塊兒待這麼些年,下過那麼多局棋,她可能完全無法從棋局上感受到這些。
雙眼迷蒙地抬起來望向李崇安,她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你可以這樣,你簡直就到了飛花摘葉皆可為之的化境。」
「堯堯可記得我體悟的天道是什麼嗎,天道不定,萬法歸一,天道尚且不定,棋道自然也不定,萬法且歸其一,縱橫十九道,三十六十五子的變化自然也可以歸其一。不變也是變化的一種,變化也在不變的天道里周而復始,棋道和天道其實可以看成一樣的。」李崇安不知道自己這麼說紅狐狸能不能听懂,天道的體悟本身就是很自我的東西,真正是會者不難,難者不會。
「我……我悟到的是萬法不定,天道無常。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我就是我,有了我才有吾道吾法吾師吾友。崇安師兄,是不是我總是自我懷疑,所以才看不到吾道吾法。」程帛堯心說這個真沒治呀,天性如此,天道也不能讓人一修道後就把天性都給扔了吧,這怎麼可能嘛。
「堯堯,我想會不會是這樣,你的自我懷疑本來就是你的一部分,所有的學問都是從開始自問一句‘為什麼’開始的。而你時常會在心里問自己,為什麼萬法不定,為什麼天道無常,為什麼兵無常勢,為什麼水無常形。為什麼要先有我,而吾道吾法有為什麼而存在。這許許多多的為什麼,組成了你的道,你的道或許始于疑,而終于釋疑。」好在兩人在圍棋上體悟的道有那麼點相似,所以李崇安能試著從他的視角上來作出解答。
始于疑而終于釋疑,就像上小學的時候,老師就讓他們常問幾個「為什麼」,勇敢的說「我不知道」一樣。程帛堯忽然綻開笑臉兒,捧著雙頰笑得跟包子似地說︰「我好像懂一點了。」
是啊,懂一點,有時候需要的就是這一點。
暑往寒來,匆匆又是一載過去,程帛堯終于窺見了長生不老的大門,似乎她現在只要隨手一推,就能把那扇大門推開。推開邁過去後,那就會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不知道為什麼,她雖然在修行上落在很多人後面,但卻是第一個窺得門徑的。
但是這扇門,她又在遲疑是不是要推開,蓁蓁都看不過去了,何況是滾滾︰「格老子滴,從來沒見到過能長生不老還要模東模西滴,你娃兒真是太不乖嘍。別人求都求不來,你還在這想要不要伸手,真是找抽。」
「是不是和我喝了玉竹漿有關,你道哥也補償得太過了,人人都還在靈應這個關卡上掙扎,我卻要破玄關,不是自己修來的覺得不踏實。」什麼靈應、玄關這些都是從滾滾那兒听來的,玄關之上是登堂,登堂之上入室,入室之上是坐照,坐照之上是化神,爾後便是傳說中的神仙之境。
「這和道哥補償不補償沒關系,有些人,就是合該天見了天也妒忌。你也不想想,怎麼李無涯、玄弭和道哥不往別處投胎,就愛往你這兒。你身上肯定有什麼好處,所以你還是好好的去推那扇門吧,當然,你不推開門也可以,赴緊抓緊時間跟李崇安把玄弭生下來,憑玄弭的脾氣,你就是什麼也不干,天天吃飯睡覺,它拿丹藥堆也把你堆到化神。」滾滾雖然對土豪玄弭有著天生的痛恨,但是對于打土豪這種運動還是十分熱衷的。
她身上有什麼,什麼也沒有,程帛堯翻了個白眼兒,還是決定去推那扇門。雖然不知道那扇門推開後到底是推開了登天之路,還是揭開了潘多拉魔盒的蓋子,但總要去推一推看看里邊的光景︰「滾滾帶著蓁蓁出去,那扇門總要推推看才能甘心吶。」
滾滾聞言大喜,蓁蓁姑娘也不用它捎,她自個兒邁著小腿兒向外走,也對此充滿期待。一人一寵都沒說,只有程帛堯沖破玄關,她們才會有弟弟\玄弭可玩,玄弭那樣的主兒,**凡胎是沒法托生的,朱疵也一樣。突破玄關後便是真正的修道之人,壽元和氣運上都會有一定的變化,也因此程帛堯一直沒動靜。
至于天道哥,那就更非俗人可以生得下的,哪怕僅僅只是他的分神之一。
黃昏時分,李崇安自山道上拾階而上,陽光從他身後鋪下漫天雲彩,暖黃的調子把山道映照得分外讓人牽動柔腸。就在李崇安要高喊妻女時,滾滾忽然滾過來捂住他的嘴︰「別吵,程帛堯正在破玄關,這會兒已經到了關卡上。」
「什麼,你們也太大膽了,怎麼不再等一等。」李崇安這時著急,卻也不能再進去,只能在外邊踱著步子心里跟火烤油煎似的難熬。
按說應該有人在周圍護持著的,李崇安也不合適,身邊不宜太過親近之人護持,否則容易分心被靈氣反噬。
「爹,不用擔心,修道雖沒有定數,但娘一定會成功問鼎天道的。」蓁蓁肯定地說道。(未完待續……)
ps︰小圓大圓那個,原話應該是「如果用小圓代表你們學到的知識,用大圓代表我學到的知識,那麼大圓的面積是多一點;但兩圓之外的空白,都是我們的無知面,圓越大,其圓周接觸的無知面就越多」——芝諾,古西臘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