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靜到了外院,不費吹灰之力就說服了孟方答應請彭仙姑來家里做法——這些日子孟府里也的確晦氣了些,先是曹氏病了,後來又出了喻博經那樣的慘事,今兒雲想容也病了。
孟方越想越覺得外孫女有可能是鬼魅附體,先前還讓長女打發人去請人,不等長女出屋,就道︰「還是我自己親自走一趟,才比較有誠意。」
「女兒跟您去。」孟玉靜也披上貂鼠風領的寶石藍色大氅跟著孟方出了門。
興易縣首富親自去請人,給足了彭仙姑體面,也讓彭仙姑知道了事情定然很嚴重。孟方許了彭仙姑五百兩銀子錢,還說若奏了效用,要為她重新置辦煉丹的爐鼎,修繕仙邸。
彭仙姑就樂不得的來了孟府,開壇做法,叨叨念念,不到盞茶的功夫就捉住一只猛鬼,將鬼魅定在了白紙上。
孟玉靜嚇得臉色煞白︰「瞧瞧,瞧瞧,我就說卿卿一個女孩家不會那樣,都是這惡鬼作祟。」
孟氏听了姐姐的話也並未多想,只當她在說女兒的病,贊同的道︰「說不定除了這惡鬼,母親和卿卿的病就都好了。」
彭仙姑點頭,慢條斯理的道︰「那是自然。」
一句肯定的回答,讓孟方、孟玉靜和孟氏心下大定。
柳月趴著窗子瞧熱鬧,听了彭仙姑的話,忙告訴了雲想容。
雲想容正斜歪在鋪著柔軟紅錦面褥子的臨窗暖炕上翻看《金剛經碑》,道︰「若真有那樣神,能讓外婆的病好了,孟家捐她一座七層寶塔頂禮膜拜都使得。」
英姿正在剝桔子,將去了橘絡的橘子喂給雲想容一瓣,「你好像信不過這個?」
雲想容笑彎了眼。抬頭望著英姿︰「我信天地有鬼神之說,不過是信不過那個故弄玄虛的‘仙姑’罷了。」她前世看雜書,看過一本講騙術的,里頭就說過幾種捉鬼的辦法,彭仙姑用的就是其中一種。
話音剛落,孟氏就端著個小碗進了屋,「卿卿,快將這藥吃了,你身子就好了。」
雲想容擁著被子坐起身才看清,孟氏端著的是碗符水。那符紙燒的半焦不焦的飄在熱騰騰的半碗水面上,怎麼瞧都難以下咽。
「娘親……」雲想容緊皺著眉︰「這是什麼藥?我不吃。」
「卿卿乖。」孟氏笑道︰「彭仙姑仙法靈的很,她的靈藥自然是好的,你乖乖吃下去,待會兒娘讓雲娘給你**油卷兒吃好不好?」
「不好。娘親。這個仙姑到底靠得住靠不住?您至少弄清楚了在給我吃東西啊。」雲想容很無奈,若是她。會帶孩子去廟上也不會信這些江湖術士。
孟氏經雲想容這麼一說。也有些擔憂。
「你說的也對。」
雲想容放下心,剛要勸孟氏去把符水倒掉,孟氏卻先自己吃了一口。
「娘親先嘗嘗,沒什麼事兒你在吃。」
雲想容鎖眉,深深的望著孟氏。
若這碗里有毒,娘親豈不是輕易就要中毒了?自己嘗藥。太笨了些。可是娘親對她的愛惜是真的,雲想容動容的道︰「我吃,娘親給我吧。」
「還是待會兒看看怎麼樣你再吃。」
「不用,應當無大礙。」雲想容皺著眉將帶著些焦味的溫水喝了。又就著柳月端來的白瓷描金精巧漱盂漱了口。
孟氏笑著模模她的頭︰「你先歇一會兒,娘去去就來。」
「知道了。」
孟氏輕柔的給雲想容蓋好被子才到了院落中,孟方和孟玉靜見雲想容將仙姑給的符水吃了,都松了口氣。
雲想容並未覺得吃了那符水之後有任何不妥,她看得出外公和姨媽都對她有些不同了,這下自己順了他們的意,他們也應當解開心疑,她不在乎這些人怎麼對她,首要還是擔心娘親夾在中間受委屈。
雲想容生了病,喉嚨痛,鼻腔嘴里一上午時間就鼓起了小水泡,那雞油卷兒她只吃了一塊就再咽不下去,服了大夫給開的藥睡了個好覺,醒來時已是申正。
被窩里很暖,被褥綿軟舒適,雲想容如小貓那般在錦緞枕面上蹭了蹭小臉,張開眼,看到孟氏穿著蜜合色雲錦褶子,肩上批了件灰鼠襖,長發披散,只帶著蜜合色瓖瓔珞的勒子,正低頭在她身旁盤膝坐著做針線,英姿和柳月坐在一旁的交杌上,柳月正在教英姿打絡子。
「娘親。」雲想容嗓音沙啞,好像喉嚨更疼了。
孟氏聞聲,忙放下針線,回身端過炕桌上的太乙蓮葉杯,拿銀勺喂雲想容喝了幾口水。
「你感覺如何?」
「沒什麼,就是尋常小病。」
听著孩子沙啞的聲音,孟氏心疼的將雲想容抱在懷里,就如同抱著個襁褓中的小娃兒,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輕輕搖晃著︰「讓娘親替你病吧,菩薩保佑,別再叫我的小卿卿受罪了……」吃了藥,連符水都用了,孩子的病還是嚴重起來,孟氏恨不能以身代之。
雲想容心安理得的依偎著母親,閉著眼,聞著孟氏身上淡淡的脂粉香,那溫暖柔軟的懷抱,幾乎讓她哽咽。她前世生病時,只有丫鬟給她端來藥擺在床邊,她愛吃不吃,若是病死了才最合邱翦苓心意,所以下人們也是樂得不管她的。
嫁了人後,唯獨歡好之時劉清宇會有偶爾的溫柔,她身子弱,常常惹風寒,劉清宇只會虎著臉叫她自己養著,轉而去外院的書房過夜。後來婆婆給他納了妾,他就去姨娘們那里,很少理會她。就連她懷著第二胎時,初期反應強烈,劉清宇也不曾多一句憐惜。
她早已經習慣有病有災的自己抗,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可如今母親如此溫柔憐惜,她反倒想哭起來。
雲想容把臉埋進孟氏的臂彎中。
孟氏以為她又想睡,拉了被子來裹著她,溫柔的放柔了聲音︰「小乖乖,待會兒再睡,要用過晚膳才行啊。」
話音方落,外頭卻傳來小丫頭問候的聲音︰「侯爺。」
雲想容猛然張開眼。
孟氏渾身一僵。
外間的夾板暖簾被小丫頭撩起,雲敖隨手將黑貂絨大氅扔給英姿讓她收好,直接就問孟氏︰「孩子病了?」
「是。」孟氏有片刻恍惚,記憶中仿佛有過這樣的場景,那還是卿卿在襁褓中的時候。
雲敖拿了黃銅手爐暖了暖手,覺得不那麼涼了,才從孟氏懷中接過雲想容抱在懷里。臉貼著她的臉頰,「大夫瞧過了嗎?」
孟氏站起身,垂著頭︰「瞧過了。開了方子,已經給卿卿服下了。」
「我听說你們還請了仙姑來家里做法?」
「是。」
雲敖抱著雲想容在屋里轉悠,雲想容則是閉著眼裝睡。孟氏就緩步跟在他的身後。
「那種跑江湖的的話豈能全信?我看咱們卿卿好的很。還用的著那種人裝模作樣瞎折騰?」
孟氏解釋道︰「也沒有什麼,彭仙姑來家做法,抓了個惡鬼,又拿了靈符水給卿卿吃了些。」
「符水?」雲敖眉頭擰成個疙瘩,「你們也信,不怕給孩子吃壞了。」
孟氏頭垂得更低了。
因著冬日日短,這會子已經天色暗淡,雲娘和孫媽媽點了燈,屋內就被橘紅色的燈光映照的明亮起來。孟氏的絕色容顏,在燭光中更增添幾份柔美和嫵媚。
雲敖靜靜的看了她片刻,將雲想容交給了孫媽媽︰「帶小姐回屋去休息吧。」
孫媽媽怔愣。
原本雲想容住的那間屋出了喻博經的事,如今已經不住人,這幾日雲想容都是跟著孟氏休息的。
侯爺讓把孩子帶走,難不成今日打算歇在此處?
孫媽媽和雲娘對視一眼,大喜!連忙抱著雲想容,叫了傻站著的英姿和柳月退了下去,將臥房留給兩人獨處,只留了雲娘在廡廊下伺候。
雲想容暫去了廂房,屋里燒著炭盆,溫度還未完全暖上來。
孫媽媽怕冷著她,原本想讓雲想容在自己懷里睡。誰知剛一坐下,雲想容就自己上了暖炕,在厚實的棉褥上盤膝坐好,目光清明,哪里有一點倦意。
「六小姐?」
雲想容接過英姿遞來的紅緞面小棉襖披上,搖搖頭道︰「孫媽媽,我想靜一靜。」
孫媽媽原本歡快的表情淡了︰「卿卿,你在想你爹媽的事?」
「嗯。」
「哎。你還小,有些事情你不懂。我覺得夫人和侯爺能夠如此,卻是件好事。」
「我只是難過。」雲想容低下頭,也不知是感慨孟氏,還是感慨前世的自己︰「做女人比做個精致的玩意兒什麼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高興了,就把玩幾日,不高興了束之高閣,還能冠冕堂皇的稱之為收藏。孫媽媽,做女子為何要這樣?憑什麼被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說冰著孟氏,就連著四年如同陌生人,如今有了需求,只需一句話孟氏就要歡天喜地的承寵,心里再苦再幽怨,也不敢表現出分毫,否則就會被男人懷疑她是不是果真變了心,那就是犯了七出之罪。
雲想容嘆道︰「罷了,這麼看來,對娘親來說這樣也未必是壞事。」
孫媽媽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半晌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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