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慈子孝的戲碼又開演了?雲想容輕笑著應了聲「是」,跟上了雲敖的步伐。雲敖身高腿長,怕走的太快女兒跟不上,還特意放緩了腳步,低聲囑咐她待會而見了匡和玉要注意禮數等等。
後頭跟著的康學文和齊鵬飛對視一眼,心道侯爺果真是極為疼愛六小姐的。看著雲想容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恭敬。
一行人到了正廳,康學文和齊鵬飛被管家請下去吃茶,雲想容則站在雲敖身側,打量著屋內的擺設。
落地的水墨插屏上畫著彭祖戲鬼差,看那筆法和右下角誠懸生的私章,就知是匡和玉自己的作品。屏風後放著紫檀木八寶如意翹頭窄細的畫案,上頭放著兩盆開的雪白的茶花。雲想容知道匡和玉除了愛好書法,就是精通園藝稼穡之術,大冬日里的茶花還開得這樣好,八成是剛從花房里搬出來的。畫案旁是相對兩排鋪著天青色錦墊的紫檀木官帽椅,地上也鋪著同色的花團錦簇地氈。地當中的炭爐里燒著銀霜炭,屋內溫暖如春。
正四處打量著,後頭的天青色繡了遒勁梅花的暖簾一挑,雲想容和雲敖都看向那方。
走出來的是個看起來六十出頭的老者,他身材矮瘦,略有些駝背,稀疏的花白頭發在頭頂挽了個發纂,用瓖嵌碧璽的桃木簪固定。胡子也是稀稀疏疏倔強的翹著,臉上布滿了皺紋,一雙眼卻格外的精明銳利。
雲敖忙站起身,打千道︰「晚輩見過匡先生。」
「是永昌侯,快些免禮。」匡和玉微笑著雙手攙扶著雲敖,笑道︰「永昌侯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
「匡先生客套了,能得先生賜見。是晚輩的榮幸。」
兩廂分賓主落座,下人又重新上了茶。
匡和玉笑著與雲敖寒暄了一番,雲敖就拉過雲想容道︰「這是小女想容,宗族中行六。」
雲想容乖巧的笑著,跪在下人擺好的大紅色錦墊上給匡和玉恭敬的行了禮,口稱匡先生。
匡和玉捋順著稀疏的山羊胡,笑眯著眼道︰「早听說永昌侯的女公子聰穎靈慧,太後娘娘都贊不絕口,如今看來傳言當真不虛。」
「匡先生謬贊了。」雲敖笑道︰「晚輩今日前來,正是想討匡先生一個人情。」
匡和玉笑道︰「老夫知道。太後娘娘開了金口。老夫哪里敢不從,不過……」
雲想容微笑著,就知道匡和玉會說「不過。」
「不過老夫的脾氣滿天下人都知道,老夫從不收徒,只將愛好書法的人聚在一起探討而已。」
「是。晚輩自然曉得,小女愚鈍。若能得老先生指點一二。已是她的造化。」
匡和玉微笑頷首。
匡和玉是讀書人,自來有些讀書人的清高,他這是不想讓人說他急于討好太後,連女學生都不問底子的手下,這樣日後他就不好推月兌旁人了。
這時候下人們在靠牆放置的畫案上擺放了筆墨紙硯。
匡和玉笑著對雲敖道︰「就請女公子隨意寫上幾筆,讓老夫參鑒參鑒。」
「多謝匡先生。」
雲敖起身打千道謝。回頭帶著雲想容到了畫案前,親手為雲想容鋪好了紙用水晶鎮紙壓好,狼毫筆飽蘸濃墨,遞給了她。
雲想容心道要扮演父慈子孝還真的上癮了?她笑著接過毛筆。抬頭微笑道謝,隨後略微沉思。
已經到了誠懸生這里,在藏拙也是沒有必要。她是打心底里喜歡書法,希望能得匡和玉的點撥,所以此刻她再不收斂,痛快落筆,寫了「精益求精」四個大字。隨後放下毛筆退開到一旁。
匡和玉和雲敖一左一右早已在一旁觀看多時,自她落筆起,匡和玉便眼神審度,雲敖也微微挑眉,目露沉思。
是她今日超常發揮,還是她平日里根本沒用全力?
是後者。
雲敖莞爾,有種再次被女兒耍了的感覺,平時他指點她寫字,她乖巧听話,幾乎說過一次的她就不會再犯,原來她是故意藏拙,讓他來指點她。
這一次被耍,雲敖反而有種歡快之感。女兒為何要藏拙?還不是為了增加他們父女相處的時間?若是她的字一開始就寫得這樣好,還哪里需要他來指點?
他的孩子才六歲,就有如此根基和天賦,雲敖立時覺得與有榮焉。
匡和玉捋著稀疏的胡須,道︰「筆意爽利挺秀,結構嚴謹,體式勁媚、骨骼遒勁。如此筆力,尋常人沒有十幾年功夫成不了。」
隨後看向雲想容,銳利如鷹隼的眼中有了些探究︰「敢問女公子,今年貴庚。」
「回匡先生,我六歲。」雲想容畢恭畢敬的道。
「六歲?」匡和玉眼中有了興奮的光芒,笑道︰「若非親眼所見,老夫定然不信。精益求精?好個精益求精。永昌侯,請。」
三人回到廳中,氣氛立刻變的緩和且熱烈,匡和玉仔細詢問了雲想容幾時開蒙,寫字多久之類的問題,這些雲敖都答不出,雲想容自己一一作答,言語間頗有禮教,落落大方,有屬于六歲女孩的嬌憨和天真,卻透出一些不屬于孩子的成熟和慧黠。
在雲敖和雲想容到來之前,匡和玉就已經打定主意不會教導此人,若是他自己發現有底子有天賦的孩子還好,這人偏偏是太後開了金口指派來的,他的傲骨不容許他讓人覺得他是那等趨炎附勢之人。
如今見了她,匡和玉心下矛盾的很。
與雲敖閑談之時,他思前想後,才想出個折中的法子,「永昌侯,照理說這孩子有如此好的底子,我是要點撥的。只不過我這里從不收徒,就是每月逢五王孫貴族家的公子少爺們來了,也只是一同研究罷了。若要女公子到我這里來,著實不方便。我呢。一把老骨頭了,更不可能還去坐館。」
「匡先生說的極是。」雲敖附和著,等待他的下文。
匡和玉想了想,又道︰「其實依這孩子的底蘊,要在精益求精並非易事,我能做的,無非是點撥幾句而已,更多的還是要靠她自己勤學苦練。今日你們來了,我不能讓你們空手回去,這樣。我也寫上一副字,女公子回去照著練習,今後每隔半個月,府上將她的作品送來給我,我做了參詳後。再為她布置下一步所需練習的,這樣可好?」
「多謝匡先生。晚輩感激不盡!」雲敖起身。深深一揖。
雲想容也端正的給匡和玉行禮。
匡和玉到了桌邊,用的是雲想容方才用的那支筆,鋪開了紙,寫的也是「精益求精」四個大字。隨後提了款,蓋了印。
匡和玉是本朝書法第一大家,他的墨寶千金難求。雲想容雙手接過那副字。表情虔誠珍惜,引得匡和玉又一次捋著胡須點頭。
看著同樣的四個字,雲想容立即覺得自己自滿的還太早了寫。顏筋柳骨。與匡和玉的字比起來,她的字就都成了軟骨頭。間架結構掌握的,也不如人家的好。不足之處甚多!
「多謝匡先生。」雲想容收好了字,再一次行禮道謝。
兩廂又說了會話,匡和玉端了茶。
雲敖與雲想容道了辭。
走出前廳,康學文和齊鵬飛看著雲敖如何都藏不住的笑容,心下明了,小姐拜師的事情八成是成了。就都跟雲想容道了恭喜。
雲想容搖著頭,心下並無太多波瀾,而是盤算著往後每日定要在多撥出一些時間來練字。金嬤嬤教導她女兒家該學習的更加不能落下。看來往後的日子,要辛苦些了。
一行人到了門前,雲敖抱著女兒坐上馬車。馬車才剛剛起步,就看到街角處轉出另外一輛朱英華蓋的馬車,馬車旁印著恬王府的標徽。
齊鵬飛騎著馬跟在馬車旁,笑著道︰「侯爺,今日恬王夫人也帶著世子來拜師。」
雲敖「哦」了一聲,笑著吩咐道︰「去文寶齋。我要給六小姐挑最好的文房四寶。」
「是。」
雲想容滿載而歸,回了府,先吩咐下人將雲敖新為她置辦的文房四寶送回靈均閣,隨即自己道別了父親,到老夫人的春暉堂去,將今日的情況細說了一邊,又將匡和玉的字拿了出來。
「祖母,匡先生說我是女孩家,到研習館去失了體統,就讓我在家里做他留下的功課,每半個月交一副作品,他再回信兒來指點我。」
老夫人端詳著匡和玉的那副字,早已經歡喜不已,笑的眼角魚尾紋都多了幾條。听雲想容這樣說,當即將字小心翼翼的放下,一把將孩子摟過來,拍著她的背道︰「好孩子,你當真給祖母爭氣。」這樣的特殊待遇,整個大周的女孩家里她是頭一份。
雲想容乖順的任由祖母抱著,她感覺得到,今日不論是雲敖還是老夫人,都是真心的為她歡喜。世上的事原本就不是除了黑就是白,就比如老夫人,有利用她的因素,或許也真的有了一丁點祖孫之間的感情吧?
她心里,其實有一點小小的渴望。這世上之情,男女之情她早就不再渴望,父母之愛今生也已經定型。可親情之中,還有其他的情在,她也想體會一些。
雲想容這廂與老夫人說話時,機靈的大夫人和處事圓融的二夫人就都已經帶著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來了。大家听了老夫人的話,連連的對雲想容道喜。
大夫人更是拉過雲想容親了一口,將她直夸的天上有地下無,親熱的仿佛她是她親生的,看了看左右,沒見孟氏,笑著問道︰「三弟妹呢?」
老夫人原本很開懷,聞言臉色沉了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