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婆娘好不要臉!」
行景怔了片刻,這才明白過來,而後勃然大怒,白淨的面孔漲得通紅,出身世家的少年郎頭一次見識到這麼齷齪,自斷後路的市井伎倆。憤懣之余,竟有些後怕,佝身探頭輕問︰「母親信了嗎?」
行昭輕輕搖頭,往回一探,正堂朱門緊掩,也不曉得二夫人勸慰住了沒。
「不知道,我將鄭家二人扣在了家里,免得叫她們兩個在外頭渾說。」行昭突然想起什麼來,又問︰「林竹現在在哪里?」
「今兒輪到他休假」行景二丈和尚模不到頭腦,這事兒擺明了是鄭家婆娘迷了眼,吃了雄心豹子膽敢來訛詐賀家,又關林竹什麼事兒呢。
行昭點點頭,招手喚過蓮玉,邊扯著行景往里走,邊吩咐蓮玉︰「讓林竹來正院,另外悄模兒地把薄娘子帶過來。」蓮玉抬眼覷了覷行景神情,而後告了禮往外走。行景愈漸不明白了,走過影壁就是正堂了,行昭低聲同行景解釋︰「薄娘子手里攥著你的竹節玉牌。」
點到為止,行景也不是笨人,瞬時轉過彎來,眉頭一飛,手頭緊緊攥成拳頭,像是握著一條馬鞭隨時準備抽出去,將那起子吃里扒外的小人打得半條命都不剩。
行昭輕輕拉了拉行景的衣角,先是拿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用眼瞥了瞥拿桃花紙糊成的窗欞,示意別叫大夫人知道了掛心。
「我待他這樣好!」行景終是憋不下氣,悶聲低吼。
「總要先問清楚,萬一是旁人陷害,他也只犯了個管理不嚴的罪。母親氣得偏頭痛都發了,如今二夫人正陪著說話兒。哥哥,你過會兒見到母親就先跪下哭著認錯,然後一五一十都說。縱馬傷人總比德行有虧的好,可千萬別想再瞞著府里什麼了!」行昭語速極快地交代完,就快步上前,將門「吱呀」一聲推開來,帶了幾分歡快高聲說︰「母親,哥哥回來了!」
大夫人靠在羅漢床沿邊上,神色怏怏,見行昭來了便招招手讓她過來,又瞥到了跟在後頭的行景,別過臉去,緊抿了唇,十分不想理他的模樣,還願意生氣和責備,到底也比將才萬念俱灰的神色來得強。
行昭同二夫人深行了個禮兒,二夫人借機告辭,卻被行昭拉住,口里說著︰「二嬸是今兒當家做主的人,我們兄妹還指望二嬸辨清黑白呢!」二夫人只好坐下,行昭順勢坐在了床邊的小杌上,朝著行景眨眨眼。
行景在大夫人面前一向不顧忌,當即一撩袍,跪在鋪著水獺絨氈毯的地上,抹了把眼楮,著實沒有眼淚,只好眯了眼,仰頭高聲言道︰「是兒不孝!刀山火海,兒一人承擔!望母親千萬珍重!」
大夫人一听,氣得想拿手里的暖爐去砸跪在地上的長子,行昭心頭嘆了一句,賀琰是深諳詭辯之道的人,太夫人更是一番話能將人說得羞愧埋地,怎麼到了行景這里,性情就變得這樣耿直了呢!讓他磕頭認錯,就認得這麼徹底,一點鋪墊也不曉得打!
「哥哥並沒有做下傷風敗俗的事來!」行昭搶在大夫人氣極之前開口,大夫人愣了一愣,行昭轉頭催促行景︰「哥哥你快說啊!」
行景抿了抿嘴,又想了想才接著說︰「大約是初冬的時候,信中候家的閔寄方,閔二郎,邀我去西郊騎馬,後來又去李記喝酒,喝完酒天色已經暗了,兒子就駕馬回來,哪知在定河旁邊就撞了個婆娘,當時就賠了幾十兩銀子,而後又來鬧,也都讓林竹出面打發了,前些天兒那婆娘鬧到林竹家里頭去了,我只好出府又給了幾十兩」
行景抬眼看了看大夫人的神情,行昭順勢接下話,語氣低沉︰「哪知那個婦人就是今日來我們府里吵嚷的鄭嬸子,撞的是鄭嬸子,她家的童養媳,薄娘子竟然還撞出了兩個月的身孕,娘,您說稀奇不稀奇。」
大夫人還愣愣的,二夫人卻冷笑一聲︰「心思機靈,頭腦也轉得快,又擅瞅準時機,這鄭家的倒還是個人物。」
「她一個軍戶敢找上門來認親」大夫人卻有些遲疑。
大夫人話音剛落,蓮玉就進來了,恭謹通稟︰「薄娘子來了,是叫她進來還是依舊在庭里候著?」
算算時候差不多,林竹是賀琰心月復管事的兒子,自然不會老老實實住在賀府,一來二去也該是薄娘子先來。
「帶進來。」行昭揚言喚進,又讓人將行景扶起來,悄聲問了句話,行景連忙搖搖頭,行昭抿嘴一笑,沖行景附耳說了幾句話,行景眼楮一亮,連連點頭,抽身就往內間去。行昭又沖蓮玉吩咐,蓮玉捂著嘴巴應了諾,又出去了。
大夫人與二夫人看得不知所雲,行昭笑著說了聲︰「您請瞧好吧。」
丫鬟們放了一抬琉璃嵌金絲八廂屏風在隔斷處,不叫人看見寢居內閣里面的情形,這是世家的固執和堅守。
不一會兒,薄娘子就進來了,一抬頭,就是一方光潔映人的屏風,透過屏風可以綽綽約約地看見有人在內閣或坐或站,一時間花了眼,黃媽媽輕咳一聲,薄娘子這才回過神來,忙斂裙行禮︰「民女薄氏見過夫人姑娘。」
行昭在後頭做了個手勢,大夫人是全心全意地相信行昭,二夫人是事不關己自然樂意叫別人打沖鋒。
「薄娘子起來吧。」是行昭出的聲,又說︰「叫你單獨來,是怕你那養母為難你,我瞧著那鄭嬸子十分想將你嫁給他家三郎?可惜你卻懷著我們家的孩兒。」
薄氏一听,猛地抬頭,滿面不可置信。心頭忽地想起來那人那日來說的話「世家上族重視血緣,賀家必定不會認你,但以他家的聲譽,也不會過分為難你。你肚子里的是個野種,鄭家更不會要你,只會折磨死你。你只有坐地起價,討價還價,才能狠狠撈上一筆,闖出一條生路來。」
她提出的要求她自己不敢相信賀家能夠接受,只是商人還價,總要抬出一截兒來,才能賣得比實際高。鄭家那老虔婆的刻薄與惡毒,鄭三郎的丑陋瘸腿,那神秘人許之以三千兩白銀和幫助她離開定京的承諾,還有一度春風後,那俊俏郎君留下的懷念
薄氏咬了咬牙,手伏在小月復上。
行昭見薄氏沒說話,望了望了窗欞外,隱約有兩個人影兒,揚聲道︰「哥哥回來了!你便和他當面對質吧!」
行昭話一完,便有一個穿著姜黃色杭綢直袍,拿一支雕梅蘭竹三君子和田玉簪子束發,穿著青色牛皮直筒靴,長得眉清目秀,鬢發濃郁的富貴小郎君進來了,後頭跟著亦步亦趨的蓮玉。
那郎君一進來,就瞥見了跪在地上的薄氏,蹙著眉頭道︰「我不認識這娘子!賤婦休要胡亂攀扯!」
「景郎!景郎!我是阿薄啊!你怎麼能不認我!」薄氏遲疑片刻,便淚盈于睫,撲上前去抱住那人的靴筒,直喊︰「男兒漢果真都是薄情郎嗎?阿薄等了你多久,念了你多久,阿薄,阿薄還懷了你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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