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間來這落雁城興隆客棧吃飯,卻無意間遇到如此暢快淋灕一場好戲。今日種種,隨後月余之內都成了所見之人的樂談。街頭巷弄之間,但凡听說過這故事的人,都對那玄衣公子和正直漢子的所作所為叫一聲好,對那紅衣女子的傾城容貌諸多遐想,亦對那北蒼而來陰險毒辣無恥下作的小人唾棄一聲。
甚至于連那些來自北蒼國的商旅,听此之後也以之為恥。
打斗之後的客棧大廳一片凌亂,所幸興隆客棧的店小二們訓練有素,齊齊上陣,三下五除二便將之恢復了之前的模樣。如若不是桌上飯菜還溫熱,主角依然還在,保不齊有很多人以為只是恍然夢一場。
那先前出現的高深莫測的老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了結了這樁紛爭之後,便即刻如同沒有出現過的一樣。此等高人行徑更是引發了新一輪的猜測熱潮,究竟這位老者是什麼人?究竟這興隆客棧的背後是什麼背景?
眾說紛紜,不得而知。
話說那四人被趕走之後,岳燼之走回至寧朝暮等人的身邊,柔聲問道︰「朝暮,歆兒,抱歉,受驚了吧?」
寧朝暮張張口,還沒來得及出聲回答,便听得旁邊那姚姓漢子的大嗓門轟然響起︰「公子真真是好身手,看的我老姚一陣目瞪口呆。如此年輕才俊,你這個朋友,我老姚交定了!」
岳燼之微笑抱拳,道︰「多謝姚先生仗義援手,如若不然,在下今日可就要狼狽不堪了。如果在下沒看錯的話,先生定然就是江湖之上頗有盛名的俠客柔心姚不平,是也不是?那一式裂天掌功力深厚,早已臻至大成,令人佩服之至。」
「哈哈哈哈,兄弟猜的不錯。那便讓我也猜上一猜。看公子的身法招式,道心劍意,應當是出自橫天宮幽雲峰一脈,可有錯否?」這姚不平眼光也甚是毒辣,與岳燼之頓起惺惺相惜之情。
岳燼之與其相對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之後,他拱手道︰「承蒙姚先生不棄,今後在下就以老哥稱呼你,如何?」
「如此這般甚好。那不如你我兄弟二人去痛飲一番,恐怕惟有一醉方休才能不辜負今日的因緣際會、良辰美景啊!」
寧朝暮三人在側,見此情境,亦有些劫後重生的意動。
說罷,兩人欲相攜而行,卻見先前與岳燼之頗為熟稔的小二哥從內堂中跑出,將之攔下。
「岳公子,岳公子,您請留步。」
岳燼之頓足轉身,問道︰「怎得?出什麼事了?」
小二哥湊至岳燼之耳邊,細細耳語。甫一說完,便又跑著迎來送往去了。
岳燼之回過神來,便看到身邊四人八眼都齊刷刷的看著他,當下溫柔一笑正欲開口說話,便看岳越一副西子捧心狀,哀嚎道︰「沒天理了,少爺又擺出這麼迷人又深情款款的表情……」
稍稍搞怪讓大家心中殘存的一絲壓抑盡去。
岳燼之伸手揉著岳越的頭頂,笑罵︰「你這個小兔崽子,越來越喜歡打趣少爺了。」
隨即便向眾人解釋道︰「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之事。姚先生或許不知,這家客棧是我橫天宮的產業,而剛剛那位老者則是橫天宮一位輩分極高的長輩,已經出俗世太久太久,一直在此處看顧。適才小二哥正是來告知我,那位前輩想見見我。大家都算不得外人,不如一起前去如何?」
姚不平甚是感動于岳燼之的坦然率性,但卻亦是有自己的行事準則,當下便回答道︰「我這人雖只是一介江湖散客,但畢竟不是橫天宮中之人。既然前輩沒有召見,那我還是不去的好。我就在這大廳里一邊喝酒一邊等你們出來。」
說罷便尋了張就近的桌子,掀襟而坐。
岳越與寧歆兒對視一眼,眼中已經有了主意,便扯著岳燼之的袖子說︰「少爺少爺,歆兒還想喝這兒的山楂粥,而且我也還沒吃飽呢。我倆也不去了,就在這兒跟姚大叔一起等你們。」
岳燼之沉吟片刻,說道︰「那也好。有姚先生照看著,斷然不會出什麼事情。」
說罷,轉頭對寧朝暮道︰「那我們兩個進去吧。」
寧朝暮張口道︰「那位前輩不會怪罪嗎?我怕……」
岳燼之笑道︰「這一點你著實不需要擔心。剛剛小二哥傳話時說,前輩讓我帶你一起。況且你難道不想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人嗎?」
「那好,我隨你去。」寧朝暮應允下來,轉顏對歆兒道︰「姐姐隨你岳哥哥走一趟,你與小越兩人在此處好生呆著。姚大哥,拜托您了。」
姚不平哈哈一笑,道︰「弟妹客氣了,這里就交給大哥我了,賢伉儷大可放心。」
寧朝暮羞紅了一張臉,張嘴辯解道︰「姚大哥,我……」
岳燼之笑了一笑,道︰「朝暮,我們進去吧。」
兩人舉足向內堂而行,只余得身後岳越隱隱約約的小聲音,滿滿的抱怨︰「哼,就勉強讓你當一會兒我家少爺的媳婦兒吧……」
只消得片刻便听聞寧歆兒怒氣沖沖地反駁︰「我姐姐怎麼了!我姐姐這麼漂亮又有涵養的大美人,哪里配不得你家少爺?!」
「對對對,歆兒說的對,我錯了……」
兩小斗嘴聲響起,猶如青梅竹馬那時最刻骨銘心的年華。
內室。
推門而入,一聲輕微的「吱呀」聲。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幽幽檀香,氤氳著滄桑的味道。
這是一間算不得寬敞的後堂居所,屋內明亮簡單,只有寥寥幾把菩提沉木椅,一張圍坐接地榻,一方桌案,一處棋盤,一幀行書,一幅寒梅踏雪圖,一盞紫銅香爐,另加一套嵌血白玉杯。如此幾樣,卻處處都透露出古樸禪意。
「此處,是老頭我這幾十年來親手布置下的。卻還入得眼否?來,坐。」老者正端坐于矮榻之上,面前桌案擺放著那套白玉杯盞,盞中熱氣氤氳,茶香冉冉。
「太叔祖道意已至大成,晚輩們拍馬不及。」
「切莫看輕了自己。」
寧朝暮隨岳燼之走至榻前,並肩跪坐在老者對面。
「太叔祖,您身體可好?燼之三年未曾下山,請太叔祖責罰。」岳燼之言語之間滿是尊敬。
老者滄桑一笑︰「這有何可責罰的?老頭我在此方寸之地觀天下雲涌,甚是快哉。」
「太叔祖玄機造化堪比天人。」
「淨會吹捧老頭我。話說這女娃子也很不錯啊,燼之你好眼光。」
岳燼之面上大窘,當即說道︰「太叔祖,您看錯了……」
「老頭子我還未老眼昏花老糊涂,該錯的對不了,該對的想錯也錯不掉。」說罷悠悠嘆氣,「這幾年你桎梏自己太深太重,老頭一直放在心上。如今轉機初現,老頭心中大慰。雖前路迷茫,卻仍要堅持本心。這些年來,你是我唯一看得入眼的子輩,太叔祖便點播幾句于你,莫再困于舊情,傷于執念。切記切記。」
「女娃子亦要謹記同樣的道理,莫走太多委屈路啊……」
「今日之人,出身北蒼青山派,太叔祖並非不想給你們收拾爛攤子,實則年輕人終歸需要磨礪方成大器,這恰巧也是個磨練的機會。」
「但是萬事需謹慎。」
「好了,老頭子我累了。你們二人這便回去吧。」
走出這間屋子的時候,寧朝暮頓覺恍若隔世。有些內心的念想,在老者的閑談中,被觸動了。有些思緒,似乎明白,但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明白。不停的在明悟,又不停的在迷茫。終究又是一片白茫茫大地,那人卻在天之彼方。
最後還是嘆一口氣,無奈看不懂自己。
手心里,緊緊地攥著那塊 亮的銀錠子,下意識地輕輕撫模,想到了那個瀟灑離去的身影。
突然卻不知為何感覺,岳燼之拋銀子給店小二的姿勢,讓她感覺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