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風雷慢慢地往回走,方才王家家主也應下回去之後便差人將輕雲也送歸回來。見此寧朝暮自是高興不已,細細碎碎與岳燼之說了不少話兒。風雷這馬向來通靈,如今生死之劫之後再見主人,亦是想撒了歡兒地往岳燼之懷里蹭。端的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暖心場面。
回到客棧,岳燼之將馬交給店小二好生照料了,之後就與寧朝暮一起回到了樓上。寧父今日已經早早回來,正坐在屋里閉目養神。
探頭看看窗外,如今天氣漸冷,日頭亦是一日比一日黑的早。此時正是申時一刻,這西天的殘陽就已經沒了力氣,怕是不消片刻便會被抹了去。
寧朝暮想了一想,便喚醒了爹爹,讓岳燼之去隔壁房間叫了葉篇遷與姚不平,又隔了幾間房喊著花小霞,幾人便湊坐一桌在客棧後庭要了個雅間。
今日人多團圓,寧朝暮依得慣例好酒好菜點了滿滿一桌。寧父皺著眉頭直直地嫌棄她lang費銀錢,卻被寧朝暮無所謂的一句話打發了。反正少東家坐在這兒,哪有讓她付錢的道理。
岳燼之笑意愈深,似是頗為受用。
吃吃喝喝,不多久便填飽了肚子。寧朝暮覺得此時天還不晚,不如就著這個清雅環境大家說說話。如此便喊了店小二來,將些有的沒的收拾下去,又點了零零碎碎幾樣點心,要了一壺花茶一壺君山毛尖。這次倒是未點太多,她也不是太過于鋪張lang費之人。
入夜天冷,房內早早點起了小盆的炭火,將屋內四處烘得暖洋洋。岳燼之見寧朝暮一時三刻也沒得散場的意思,便又喚了店小二來在每把椅子上墊上了厚厚軟墊。靠坐于上,舒服許多。
窗子開著小縫,偶有一陣小風吹來,也不覺涼意,反而吹散了心中積久而生的燥熱。手中捧上一杯熱茶,偶爾拈兩塊微甜小點,與三五知交說說閑話。這冬日若是鎮日都這麼過,那真是羨煞神仙。
漫無邊際地說了許多,確是有著茶話會的氛圍。待得方才花小霞所提起的一個話題結了尾,寧朝暮這才開口接上。
「篇遷,不知你明天何時有時間?」
葉篇遷听得她一聲喚,抬眼看向她,面上幾分緋紅。這緋紅顏色卻與旁人無關,實則是葉篇遷葉少宗主雖說身子骨單薄得緊,卻極其怕熱。如今屋內溫度一高,他便出了些薄汗。一來二去,雙頰之上便有了這般顏色,確是著實粉女敕惹眼,此般風情怕是能氣煞這世間諸多女子。
「怎得?你明日有何安排?」
「是這樣的,今日我與燼之出門閑逛,恰巧遇到了王家家主。」說到此處,寧朝暮偷偷轉眼看自家父親,見父親雖面色稍變,但也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這才又接話往下說︰「王家家主有意,希望我們有時間結伴去王府為王家小姐問診。我便擅自將日子定在了明日,不知你可否有閑余?」
葉篇遷听此,譏笑一聲︰「你既然已經擅自做主,又問我作甚?」
言語之中頗有幾分莫名的怒意。
寧朝暮一時語塞,卻登時也無話反駁。此事確實是她的不對,沒曾詢問過他的意見便獨自應了。
「罷了。反正我來此處也是為了這賞藥大典,且曾經應過你一些事情。就按你說的吧。明日出門之時你喚我一聲便是。」停頓片刻,葉篇遷對自己的情緒稍加控制了幾分,自己也迷茫不明究竟是哪里來的脾氣。深吸氣幾口,言語之間便接著軟了下來,給了寧朝暮一砌台階好下。
「篇遷,叔嬸就知道,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寧朝暮笑的鬼靈精怪,對葉篇遷如此調笑,聲音甜得發膩。
不出所料迎來了葉篇遷怒意橫生的一則白眼。
朝暮嘻嘻一笑,卻也未曾在意。她與葉篇遷二人斗嘴慣了,這點小動作她如今還不放在眼里。況且目的都已經達到了,又在乎那些個事情作甚?純粹是丟了自己勝利者的身價。
想罷,她轉頭看向安然品茗的父親,問道︰「爹,你還記得我上次問過你王家小姐病情之事嗎?」
寧父輕輕皺了皺眉,答她道︰「自是記得的。可是我昔年只見過王家佷女兩次,她那時年幼,並未顯現出那般明顯的癥狀。當日仲陽也未曾讓我為她診脈,所以具體如何,我並不知曉。」
「爹,我還記得您說過,那王家小姐當年雖如正常女兒家一般天真爛漫,粉雕玉琢,卻在眉眼之間隱隱流轉一分虛噬病色,是也不是?」
「確是,可那病色難查至極,似是多種病癥都會有的情形。你若是想從此處入手推斷王家佷女的病癥,怕是沒那麼容易。」寧父沉吟片刻,隱約知道了女兒的想法。
寧朝暮神色極其認真,收斂了方才那些調笑的神色︰「今日我與燼之與王家家主相遇,曾細細地觀察過他與他家二爺的面相。這王家家主眉間那虛噬之色尤其明顯,二爺面上卻無。您說這是不是胎里帶出來的?」
「昔年王仲陽身子骨不似你說的這般……」寧父眉間皺的更緊,似是在盡力回憶些什麼。
倏地,他眸色一亮,寧朝暮的心也隨之揪起。
「我記起來了。曾經徹夜長談之時,我曾看見過他暗地里吃過些丹藥。當時我以為只是些益氣寧神的藥物,便也不曾記在心上。如今你卻是見他如此,或許……」
或許……
寧朝暮與岳燼之兩人陷入了沉思,腦海之中正急速地運轉,思索與之有關的蛛絲馬跡。
葉篇遷眸色暗淡,袖中的雙手卻慢慢緊握,不發一言。
次日清晨。
寧朝暮一大早便被父親喚起,迷迷瞪瞪地听父親叮囑各類零碎的需要注意的事項。
待得父親叮囑完了出門,寧朝暮也醒了個徹底。伸手拍了拍臉頰,從榻上跳下來去梳洗。如今天冷,靠窗而眠頗有幾分濕意和冷意。正巧岳燼之搬了出去,她便順勢換進了外屋小間的床。確是溫暖了不止一分半分。
梳洗易容完畢之後,便出門挨個敲了岳燼之與葉篇遷的房門。這兩人亦是早早地便起了身,穿戴好了在屋內等她。她探頭挨個問了一圈今日這臉上的妝和身上的點綴有無破綻,待得二人上上下下看了她幾十圈兒,極其肯定地對她說絕對沒問題,這才作罷。
如今她已經知曉,當年迫害父母之人,確有王家一份。若是不小心被人看出了端倪,怕是在這虎口之中插翅也難逃。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在樓下吃過早飯,三人便晃晃悠悠順著朱雀道往王府去了。此時這大路至上煞是清淨,早就沒了當日賞藥大典之前那分人氣兒。
到了王府門口,喚了守門的護衛上了拜帖。不消一會兒,王府之內便有一行人匆匆而來,領頭之人年過六旬,鼠目鷹鼻,想必是王府管家之類的人物。
這人行至三人身前,禮數周到地作了個揖,自顧說道︰「三位高才有禮,小人是這王家的管家,方才家主收到三位拜帖甚是高興,便讓老朽出府迎接三位入內。三位請跟我來。」
三人便跟著這管家之人往府內行去。寧朝暮看著這管家的背景,心中若有所思。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人便是當日打傷了四子,空手套了她的九味藤白狼之人。若是有機會,定是要狠狠整治才能出得了這口惡氣。
王府在成國是出了名的高門大族,這府邸之廣也頗在意料之外,比荊國啟天城岳府還要大上三分。走了許久,三進三出左轉右拐,這才到了會客之處。
此處風景山光水色,精致獨到。抬頭一看,門匾之上上書「行雲亭」三個大字。眼前是一三面圍合的冬亭,兩側添了兩間廂房,想必是偶爾有意前來觀賞景色之處。
王家家主此刻便坐于冬亭之中,見三人到來,即刻便起身相迎,著實是禮賢下士的高人風範。
三人落座,喝了杯熱茶驅寒,又說了會子閑話,大致就是些身家出處的內容,謹慎至極。盞茶之後,王仲陽不曾盤問出些什麼,便也不再拖泥帶水,直入主題︰「三位賢佷,如今時間緊迫,旁的話暫不多說,不妨先看過小女病情如何?」
寧朝暮打眼一看,王仲陽面上氣色卻比昨日所見之時好上太多,若不是昨日見他那副樣子,今日是萬般看不出這王家家主身具重癥。王仲陽此時一片愁雲慘霧,確是心系女兒的慈父神態。腦海之中又浮現出了父親蒼老的臉,登時狠狠一陣刺痛。
爹,我定會查明當年之事的真相。
听了王仲陽如此一言,寧朝暮三人便當即起身應下,隨著王仲陽出了冬亭。
沿著水邊長廊往前處走,王仲陽邊走邊指著遠處隱約可見的繡樓說道︰「那里便是小女的閨樓,小女的病情,便拜托三位賢佷了。」
語帶沉痛,三分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