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素日或溫柔,或帶著戲謔的丹鳳眼,如今只有森森殺意,看了便叫人不寒而栗。溫皙依舊拘著禮,康熙卻不叫免禮,只瞥了地上只余下最後一口氣的平嬪,語氣寒氣逼人︰「你不是要說遺言嗎?」
平嬪的手按在汩汩流淌鮮血之處,試圖阻止鮮血涌出。但是那一劍,那貫穿肚月復的一劍,顯然是傷著了大動脈,出血過多,現在每說一個字都極為艱難,「皇、皇皇貴妃」
溫皙耳朵一動,她一直想要喚的竟然是自己,而不是「皇上」嗎?血如一條蜿蜒的小河,已經到了她腳下,衣角已經染了血色。溫皙急忙略退開一點,道︰「你說,我听著。」溫皙在自己人面前素來自稱「我」,除了宮門面對嬪妃,都是自稱「本宮」,如今平嬪是將死之人了,何必擺架子呢。
平嬪的嘴巴張了張,聲音已經無法發出,但是溫皙看著她唇的形狀,分明要說的是一個「舒」字,溫皙便知她吊著最後一口氣不肯死,就是還放心不下十公主舒宜爾哈,便道︰「我懂得,必定如你所願。」十公主丁點不像她的生母,是個靈動可人的孩子,就算沒有平嬪的囑托,溫皙也會照拂她。
平嬪蒼白的臉色終于露出一絲笑容,隨即捂著鮮血流淌處的手也軟了下來,一雙眼楮慢慢合上。
溫皙亦合上眼眸,平嬪薨了。
心中長長嘆息幾聲,才睜開眼楮,看向康熙道︰「皇上,平嬪,薨了。」語氣緩緩地說出了這六個字。
康熙忽的站起身來,一步步走來。在靜謐的夜晚,腳步聲格外清晰。康熙冷淡地看了一眼已然氣息全無的平嬪,一把抓住三尺青鋒的劍柄,噗地拔了出來。捎帶出來的鮮血濺到了康熙明黃的甲冑上,還有幾滴飛濺到了他的臉上,平增了幾分凜然的殺氣。
「平身吧。」康熙極力和緩了語氣道。
溫皙的腳已經酸麻。這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急忙遠離了平嬪幾步,不忍去看。從平嬪腳側,繞過走到康熙面前,「皇上傳臣妾來,不知有何吩咐。」
「是她要見你的!」康熙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尸,道。隨即,那染血的青鋒刷一聲回了鞘。
「平嬪?」溫皙忽的月兌口而出,就為了等她一句承諾嗎?溫皙不由地微微嘆息。為人母親,坐在她這個份上,的確叫人不能不感動。
溫皙知道,紅杏出牆這種事,男人都無法容忍,何況康熙是皇帝。只是她沒有想到康熙竟然親手刺死了平嬪!溫皙還以為,頂多是三尺白綾或者一杯鴆酒罷了,死也要給個體面的死法。好歹赫舍里令儀是仁孝皇後的親妹妹啊!康熙竟然真的一點不顧曾經和元後的情義了嗎?想到此處。心中更加發冷。
溫皙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語氣盡量平緩一些。道︰「那麼,皇上還有什麼吩咐嗎?」
見康熙不做聲,溫皙便又福了一福,道︰「若無其他吩咐,臣妾想先行告退。」話說話,溫皙一彎身。便要出去。
康熙忽的上前而不,一把抓住溫皙的手。他抓的正是溫皙受傷的那只手,旋即溫皙因疼痛咬牙發出輕微的嘶聲。只是這一聲還是被康熙的耳朵捕捉到了,更是因為康熙感覺到了手心的粘稠。忽的送了手,康熙見自己手心染了幾縷血絲。急忙問道︰「你的手,怎麼了?」
溫皙把自己的右手收回自己左手中,道︰「沒事,只是不小心擦破點皮罷了。」
康熙態度強硬地抓住溫皙的右手手腕,輕輕揭開包裹著的絹子,見里頭皮肉模糊,不由地語氣高昂了幾分︰「為什麼不上藥?!」
溫皙據實道︰「是過來的路上,臣妾不慎從肩輿上摔了下來,來不及上藥。」
康熙旋即怒容有些嚇人,干涸在他臉上的平嬪的血更襯得眉角眼梢殺氣騰騰,「竟然連肩輿都抬不穩當,留之何用?!打發去慎行司杖斃了!朕會叫內務府給你補上更好的!」
只今日,整個永壽宮的人只怕已經沒有活人了!溫皙進來的時候也察覺了,不但宮女太監嬤嬤全數打發去了慎行司,連偏殿側殿的幾位常在答應只怕也沒了性命!還有看守永壽宮的數十名侍衛!一日之間,血流成河。古來,帝王一怒,伏尸百萬,血流漂櫓。只是若死于戰場,便罷了,只是竟然死于宮闈,為了不讓有絲毫對皇帝不利的流言傳出,所以他們都要死。
康熙雷霆震怒,溫皙本也想順著他,只是他竟然不由分說便要打殺了抬肩輿的所有奴才,溫皙素來護短,便忍不住道︰「臣妾已經說了,是自己不慎,才摔下來的,與旁人無干!」話說得急促,隱隱有幾分怒氣。
听著溫皙不善的語氣,康熙被激得要發怒,但是看了看溫皙的手心,怒火不由地消了大半,長嘆一口氣道︰「罷了,是朕今日不該傳你過來!你本就膽子小,哪兒見過這種場面?」想到溫皙當初在行宮,不過遠遠殺了幾人就嚇得嘔吐不止,何況今日平嬪便死在她腳下。
「你先回宮吧,朕沐浴更衣之後會過去。」看了看地上僵直的遺體,「平嬪之死,朕要封鎖消息,你也不要對任何人言說。」
「是,臣妾遵旨。」溫皙的語氣僵硬,再福了一福,便退了出去。
外頭不知何時起了風,帶著些許涼意。殿中悶熱而血腥,溫皙一出來,便舒緩了許久,隨即胃中翻涌,想著拿氣味刺鼻的鮮血,「嘔~~」溫皙幾乎要嘔吐出來。
「貴主子!」梁九功急忙上前攙扶著,「貴主子這是怎麼了?!」
溫皙擺一擺手,深深地喘了兩口氣,道︰「我沒事。」
「梁九功!!——」殿中爆出一聲康熙的吼叫。
梁九功頓時一急,溫皙艱難地笑了笑︰「本宮安好,你進去吧。小心著點。」
「!」梁九功雖然是老胳膊老腿兒了。這會兒倒是跑得極快。
溫皙踩著三寸的花盆底兒鞋,腳下踩著零落成泥碾作塵的美人蕉,回首看了看在夜色籠罩中的永壽宮。這里原本是一處十分華麗的宮殿,如今竟然有了頹廢灰敗之感。夜里的霧濃如牛乳,風亦吹不散,整個宮殿便平添了幾分迷離。不似仙宮,倒似地府,慘白的月光之下顯得鬼蜮森森。溫皙急忙加快了腳步。
「主子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看?」竹兒急忙上來攙扶著。
溫皙扶著竹兒的手,坐上肩輿,深深地喘息了兩下,沉聲道︰「回宮吧。」內中之事,溫皙到底不方便與人明說。
一路涼風習習,倒也緩解了不少嘔吐感。竹兒眼尖,溫皙坐上肩輿之後。便瞧見了溫皙繡著牡丹纏枝的裙角染了不少血,便小聲問道︰「主子是月事提前來了,才臉色這麼不好的嗎?」
溫皙搖了搖頭,道︰「這不是本宮的血。」是平嬪的血,衣裙上沾了她的血,仿佛又看到了她肚月復間汩汩涌出血腥撲鼻的血腥場面。溫皙急忙用左手掩住口鼻。人就是這樣一種生物,听到死了多少人,或許不在意。但若真的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血液流盡而死。有幾個不害怕?
竹兒心下咯 一跳,立刻臉色發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溫皙道︰「你只當什麼都不知道就可以了。」
竹兒忙不迭地點頭,涉及到宮闈秘辛,自然要裝聾作啞了。
回了宮,溫皙換了一身常服。竹兒備了酸梅湯端上來,這東西酸酸的,下口一些,又加了甘草等物,能止嘔吐。溫皙便喝了半盞。果然舒服了幾分,想著康熙待會兒還會過來,便問道︰「十七阿哥睡得還好嗎?」
竹兒笑道︰「主子放心,十七阿哥睡得很熟。」
溫皙點點頭,又問道︰「西偏殿,十公主睡下了嗎?」
「回來的時候,西偏殿還亮著燈,想必還沒睡下。」竹兒道。
溫皙嗯了一聲,道︰「去瞧瞧,要是沒睡,就給請過來。」平嬪托付的事兒,小蜜桃的事兒,還是盡早解決了好。
換了十公主來,一起等著康熙過來。只是等了大半個時辰,舒宜爾哈坐在椅子上,眼皮耷拉著,顯然是困倦了。溫皙便把她抱到榻上,蓋了個薄棉被,叫她先睡著。
小鹿子悄聲跑進來,打千兒稟報道︰「主子,皇上回了養心殿,便吩咐了古承宗去永壽宮給平嬪娘娘診治惡疾。」
還有什麼好診治的?人都死了!只不過是康熙要掩蓋平嬪之死罷了!不過是因為現在得勝,是個喜慶的時候,平嬪死了,委實不吉利。溫皙搖搖頭,問道︰「還有旁的嗎?」
小鹿子躬身道︰「然後便請了太子去養心殿,這會兒太子爺還沒出來呢,听說皇上發了好大的火兒。」
溫皙淡淡地嗯了一聲,太子不會怎麼樣,康熙殺了平嬪,也是要保全太子。如今縱然火發得再大,也不會廢了太子,頂多禁足懲戒一下罷了。只不過,用不了多久,索額圖想必就要倒霉了。
小鹿子不禁露出幾分畏懼之色,道︰「皇上還下旨,叫吧毓慶宮伺候的太監全數送去慎行司杖斃了!」
溫皙長長嘆了一口氣,「今夜是血流成河了。」
小鹿子也略有哀嘆,在毓慶宮伺候是光鮮,可一不小心就要掉腦袋!前後皇上已經杖殺了好幾次毓慶宮的奴才了!太監都是賣身進宮的,不及宮女好歹是內務府包衣三旗出身,夠了年紀就可以出宮,宮女不是太監,不會被輕易打殺,太監的命也比宮女的要賤多了!除非像他這樣混個首領太監,小鹿子不禁有幾分慶幸!
「還有就是,皇上身邊的梁公公連夜去內務府,叫準備了大量冰塊送去永壽宮。」小鹿子道。
自然需要大量的冰了,平嬪死了,要秘不發喪,就要保持遺體不腐爛,自然要足夠的冰,凍著才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