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宮地處偏僻,溫皙在轎子中晃晃悠悠坐了約莫一個時辰,方才听外頭小鹿子有些打哆嗦的聲音︰「主子娘娘,二阿哥看守處到了!」
二阿哥看守處,不錯,這里雖為咸安宮,但是康熙在五十一年再度廢黜胤礽之後,便詔諭內務府︰不得再以「毓慶宮」指代胤礽,凡涉廢太子居所,皆以「二阿哥看守處」稱。而此處的看守人員,也是康熙親自選定,以宗人府令簡親王雅爾阿江為首,多位宗室郡王、貝勒協同,看守不可謂不嚴密,尋常人是見不得胤礽的面兒的。
而近日負責值守在咸安門值班房的是漢軍旗副都統蘇赫及所率兵將,溫皙只坐在暖轎中,看守的人看到轎子便知來著身份,自然不敢阻攔,乖乖開門恭請溫皙入內。
溫皙只掀開轎簾,瞥見咸安門內有一株碩大參天的梧桐樹和滿地的積雪無人清掃,便叫太監直接抬轎入內。
咸安宮地方倒也不算小,里頭住著廢太子及其妻妾兒女,除長子弘皙外,其他子女都雖胤礽居住在此,再加上舊日在毓慶宮伺伺候的太監嬤嬤。平日里咸安宮都是宮門緊閉,定期往里頭送衣物、食物等。
行了約莫一刻鐘,方才壓轎,小鹿子忙伸過手來道︰「主子娘娘,小心路滑!」
溫皙扶著小鹿子的手背走出了暖轎,只覺得冷風嗖嗖往脖子里灌,而映入眼簾的正是咸安宮的正殿,一座碩大而殘破的宮殿。紅漆大門已經腐朽了一個大洞,冷風連同雪花一同灌入,透過那個腦袋大的窟窿,能看到里頭已經吹了一地的雪花和正殿破舊的家具。
照例。到了冬日了門口不但有入門大屏風,還要懸掛上厚實的棉簾子,做擋風只用,而咸安宮顯然是沒有這樣的配置。溫皙側臉一看,兩側東西暖閣位置糊窗戶的滯都已經破碎大半了,如此寒冬臘月。不知道里頭該冷成什麼樣子。
溫皙微微嘆了一口氣,命太監推門。大門自然沒有上鎖,推開後正殿內也空無一人,里頭一色桃木的簡單而破舊的家具,正對著的四方桌上擺著沒有收拾好的碗碟,一只白瓷大碗中盛放著的是已經結了冰的米糊糊,剩下小半碗,而兩個碟子中,一個是白菜炖豆腐。另一個是腌蘿卜,沒動過多少。
東面是暖閣,隱隱听見里頭有壓抑的咳嗽聲,和一個女人有些干啞的聲音︰「爺,您得吃藥啊!好不容易跟值守統領求了藥」
「我不吃!!」那聲音仿佛是在賭氣,「與其這麼過下半輩子,我寧可死了!」話說得很是急促,引得一陣猛烈的咳嗽。
女人听了那話。漸漸啜泣起來。
吱呀一聲,小鹿子推開了暖閣的門扉。暖閣甚至無隔斷的屏風,直直的便可看到里頭床上病得憔悴的胤礽和坐在床畔低矮繡墩上的福晉瓜爾佳氏。
「皇、皇額娘?」瓜爾佳氏嘴中有難以抑制的驚訝,身軀一倒便噗通跪了下來,「給皇額娘請安!」
「皇後?」胤礽眼中亦有驚訝,他支撐著身子爬起來,亦極力支撐著他骨子里的驕傲。他的語氣帶了濃濃的防備︰「您來做什麼?」
呼呼的北風自窗戶紙的破洞中鑽進來,即使暖閣中燃了炭爐也無濟于事,如此破舊的宮殿,隱隱帶著**和霉爛的氣味,溫皙臉上是平靜的神色。不苟言笑,也不刻意拘束著威嚴,同樣也以尋常的語氣道︰「太後雖在病中,但還是擔憂二阿哥過得好不好,遣本宮前來瞧瞧。」
「皇瑪嬤?」胤礽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感動和酸澀,忽的捕捉到溫皙所說的「病中」二字,他急切地追問道︰「皇阿瑪生病了?生的什麼病?嚴不嚴重?!」一連串的話問出來,憋得他滿臉通紅,忍不住又連連咳嗽。
溫皙如實道︰「只是尋常的風寒,只是上了歲數,好得慢一些罷了。」
胤礽似乎略放下了心,欲言又止開口道︰「那皇阿瑪他——」
溫皙緩緩道︰「皇上龍體安康,二阿哥不必擔心。」
「哦。」胤礽沉悶地垂下頭去。
溫皙這才想到瓜爾佳氏還跪在地上,便和顏悅色到︰「快起來吧,地上涼。」
瓜爾佳氏咬了咬牙,卻不肯起身,急忙膝行上前,匍匐在溫皙腳下,含淚道︰「皇額娘!當日二阿哥並非是有意冒犯您的,還請皇額娘寬恕!」
胤礽坐在床上,咬了咬牙,終究什麼都沒說,只垂下頭去。
溫皙語氣平淡中帶著幾分認真︰「我並不曾怪罪于二阿哥。」當日之事,不過是個導火線罷了,康熙自從復立太子,就注定會再度將他廢黜。
瓜爾佳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皇後,似乎並未有半分怒容,她方才敢輕聲問︰「那麼十九弟可還安好?」
溫皙微微訝異,瓜爾佳氏和胤礽竟然不曉得她生的是個公主嗎?是了,自從她有孕,胤礽便被拘禁毓慶宮,想必康熙的拘禁十分嚴格,溫皙便緩聲道︰「那是二福晉的十二妹瑚圖里宜敏比。」
瓜爾佳氏尷尬地笑了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溫皙與他們也並無多少可說的話,何況此地陰冷,溫皙也不想久呆,便道︰「二阿哥與二福晉可有什麼話需要本宮轉告太後或者皇上的?」
胤礽一副不願意受溫皙好的樣子,板著臉道︰「多謝皇後娘娘好意,兒臣與福晉並無」
瓜爾佳氏卻突然開口打斷了胤礽話︰「多謝皇額娘!」她急忙爬起身來,一把從胤礽枕頭底下掏出一封折子,跪在溫皙腳下雙手呈遞︰「這是二阿哥親筆所書的陳情表,還請皇額娘代為呈上!淑瀅與二阿哥都感激不盡!」
溫皙只默默接了過來,依稀可見里頭是血色的字跡,想必是以鮮血書就的,將折子收進寬大的袖中。「本宮自會轉呈。」
瓜爾佳氏頓時感激涕零,連磕了三個頭︰「多謝皇額娘!」
以前,溫皙和毓慶宮是亦敵亦友,只是今日胤礽和瓜爾佳氏落魄如此,往日的恩怨也該消弭了。何況時至今日,瓜爾佳氏仍然對胤礽不離不棄。也算十分難得了,「本宮來得匆忙,也沒帶什麼好東西。」溫皙從小鹿子手上接過食盒,親手放在小桌上,從里面取出幾樣點心,其中一碟是切得小塊的薩其馬。
胤礽目光微微一動,終于還是開了口︰「多謝皇後娘娘。」只是這一聲謝說得有些別扭。
胤礽喜甜食,尤其喜愛薩其馬,只是這樣喜好是他幼時的所喜。溫皙亦不知他的口味是否未便,來得的時候是從太後的慈寧宮帶了幾樣點心。好歹是來看望,總不能空手而來吧。
道了聲告辭,溫皙便轉身扶著小鹿子的手背走出了咸安宮正殿,迎著冷風,溫皙吩咐道︰「去通知太醫院,傳個醫術好點的太醫來。」瞧胤礽的樣子,只怕是病了許久了。
「!奴才記下了!」小鹿子忙道。
溫皙又看了看那破舊的宮殿。道︰「在家內務府派人來修一修吧,起碼得把門換一換。窗戶紙糊上還有,依照皇子份例該有的東西,本宮瞧著怎麼都被那些狗奴才給克扣了?!」
小鹿子笑道︰「內務府那些人,最會拜高踩低,主子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凌普早些年就被皇上斬了!」
溫皙長嘆了一口氣道︰「去好好敲打敲打。胤礽就算不是太子了,也還是皇子!」
「奴才明白!自會去辦妥!」小鹿子會意道。
只是宮殿小修小補,更換和添置家具,以及衣食用度歸內務府負責,若是踫到咸安宮如此破舊的宮殿。要休整得像樣點,可是個大工程,非得經過工部的手不可,這就需要康熙的聖旨了。
坐進暖腳中,溫皙毫不避諱地把胤礽要給康熙看奏折自己先瞥了兩眼,的確是以鮮血書寫的陳情,內中痛訴己過、深刻悔過,以及申述自己的可憐,向康熙訴苦等等,寫得很是叫人觸動情腸。胤礽從不輕易討饒討可憐,可見是咸安宮的日子的確難捱。
溫皙將陳情又收進了袖子中,吩咐道︰「不必回慈寧宮了,直接回承乾宮。」慈寧宮又姵兒伺候著,何況天色也漸漸暗了,索性直接回宮便是了。
一踏進承乾宮的正殿,竹兒忙奉了暖爐換掉溫皙手中已經涼下來的手爐,又伶俐的宮女奉了適合溫皙口味的熱騰騰的女乃茶,一盞喝下去,腸胃了便暖和了許多。
竹兒見溫皙暖和了過來,方才道︰「今兒午後,內務府便把主子娘娘這個月的份例送來了,旁的倒也罷了,紅籮炭和竹炭都是雙倍分量的,今年冬天冷,是該多燒些炭火才是!新上任的內務府總管年歲不大,辦事倒是乖覺!」如今的內務府總管是康熙親自任命,年三十出頭,不過以竹兒的年歲和資歷,的確可以托大一些說他「年歲不大」。
溫皙只淡淡嗯了一聲,吩咐道︰「取五百斤竹炭,送去咸安宮。」小鹿子去叫內務府派人糊窗戶紙了,再加上熱熱的炭爐子,寒冬總還能過得去。
竹兒微微一愣,隨即含笑福身︰「是,奴才明白。」
不過一小會兒,竹兒便回來復命︰「奴才已命莫長恩帶著幾個粗實的太監去送炭了。」
溫皙坐在晝床上,半斜著身子,道︰「派個人去養心殿問問,皇上今兒是否過來?」
竹兒漾著笑容道︰「娘娘和皇上真是心有靈犀,方才皇上才遣了李德全過來告知,皇上酉時三刻過來!」(未完待續……)
ps︰《浮霜》,書號2750059,上輩子,她是父親手中的一枚棋子,最終只落得三尺白綾魂斷他鄉。這輩子重新來過,她不再討好任何人,不再強求任何事,只求在這亂世棋局中,肆意一把……棋子反敗為勝,主掌棋局的故事。女強文,he,宅里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