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隋珠一行消失後,一輛馬車駛出了楚家大宅,一路向西疾馳而去。
奔行數百里,馬車停在了一座山腳下。
山是獨峰,巍峨挺拔,如一柄巨劍直插天穹。
楚鎮霆率先走下車,身後跟著老二楚狂風、老三楚狂雲,走在最後的,便是楚天。
山路陡峭,卻早被楚家在十幾年前生生以巨石鋪出了一條上山的路,石階共有九百九十九級,一直蜿蜒到山頂的一座道場。
道場清冷,一百零八棵青岡樹的重重樹影中,就只有一座廟閣。
一百零八棵樹,應了一年十二月二十四節氣和七十二氣候,佛家寓意消除一百零八煩惱根。
楚天從記事起,每年都會隨楚狂雲到廟閣祭拜,每次問及祭拜的是誰楚狂雲都不作答,但聰明的楚天卻已經從他那哀傷的眼神中獲知了一切。
父親不說,他也再不提起,只是此後祭拜,便會眼酸胸堵,悵然半晌。
但今夜卻是不同,從台階上走下後,楚鎮霆便在廟閣前站住了。
楚狂風、楚狂雲似乎事先得到了什麼吩咐,遠遠地走開,只剩下楚天站在楚鎮霆後面。
楚家三兄弟,老大楚天逸為人仁厚,三年前被楚家長老會一紙調令去了冀州郡,名曰委以重任實則作為家族分支的質子軟禁,至今未歸。
老二楚狂風為人精明,乃是楚洛的父親,家族所有賬目皆有他打理,十幾年來將偌大個楚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已是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選。
老三楚狂雲勇猛無敵,靈武境九重巔峰實力,但一心向武,對于家族事務並不感興趣。
夜風吹過,楚鎮霆和楚天站在廟閣前面,老爺子輕聲道︰「達到黃符境啦?」
楚天點頭嗯了一聲。
山風乍起,月色下薄霧飄散,層層疊疊的樹葉如海lang般發出嗚咽的摩擦聲,楚鎮霆背對楚天,凝望著廟閣,道︰「你娘住在里面!」
「我知道!」楚天仍然輕輕作答,聲音卻有些落寞。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朝福旦禍也是常事,大楚帝國一夜灰飛煙滅、乾武帝國如今支離破碎,便是那林淵海身為一郡之首、執法統領,何其風光?當年天陽宗輔助夏家,功成以正道首宗自居,如今又如何?這天下之大,少有人能盡如意啊。」
廟閣木門吱嘎,帷幔在回廊上飛舞。
楚鎮霆的嗓音渾厚中正,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蒼涼。
「從你被廢的那天開始,我便一直擔心你會從此消沉下去,但你這孩子,從小便給我許多驚喜,不驕不躁,不爭不吵,天才固然重要,但心志卻才是關鍵,我從小疼你寵你,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如此,」楚鎮霆嘆了口氣,道︰「你是我楚家的希望,我以前沒看錯,現在更不會看錯!」
楚天心中嘆了口氣,希望是一種很渺茫的東西,人的眼楮更是經常騙人,他沒有接楚鎮霆的話,而是話鋒一轉,問道︰「爺爺,我想知道您疼我的另外一部分原因!」
楚鎮霆一愣,末了看著那在山風中吱嘎作響的廟閣,思緒似乎飄飛到了很遠。
「我疼你的另一部分原因,便是你娘!」柔和的目光落在楚天的身上,楚鎮霆慈愛地模了模楚天的頭,繼續道︰「你娘為了我們楚家,犧牲太多了,以往沒告訴你,是因為時機未到,而且狂雲不願意提起,但現在,你已經大了,也有資格知道這些事情了,狂雲不願回憶,就讓我這老頭子來傳話,呵呵!」
「二十年前,我們楚家還不在鳴鳳郡,是在冀州郡以東的雲海郡。你娘是你父親從外面背回來的,當時她渾身是傷,幾乎斷氣,是你父親沒日沒夜地守在她邊上,才把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你娘修為很高,瞞過了我們所有人。直到十五年前,不知何因我們的行蹤被執法者發現,那一次,十五名執法者帶著數百武者,將我楚家團團包圍,十五名黃符境強者啊,呵呵,當真是沒有一點活下來的希望,但我沒有想到,救下我整個楚家的,會是你娘!」
「當時你娘,已經有了身孕,卻愣生生擋下了十五名執法者的聯手攻擊,帶著我們楚家逃了出來,一路追逃,十五名執法者盡數死在了你娘的手中,但你娘也受了很重的傷,我們楚家,便是在那個時候來到了青石城,安頓好後,你娘苦苦撐了幾個月,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生下了你,便撒手西去!」
「臨死前,你娘留下了這本九刃斷空,並叮囑我們,你一天不突破到黃符境,一天不可將真相說與你听!」
楚鎮霆一番話終于說完,渾濁的老淚已經順著臉上的皺紋爬滿了雙頰。
楚天默不作聲,死命地忍住眼眶中的淚水。
「乾武帝國,夏家,你們加諸在我心中的傷痛,我楚天定要你們百倍償還!」
「你娘留下的,你父親為情所困,始終無法突破武道巔峰,這九刃斷空就交給你了!」楚鎮霆拍了拍楚天的肩膀,將一本發黃的冊子放到了他的手中,道︰「明日正午,我們便要啟程前往冀州郡,此去九死一生,那夏無憂絕不會讓我們順利地將玄符交到太上長老手中,這一路上必定會遇到許多阻截。」
「孩子,你要記住,你是我楚家的希望,不管面對多大的挫折,多深的傷痛,我都希望你要堅強地活下去,為了楚家,為了自己,也為了……你娘!」
「我知道了,爺爺!」楚天將冊子小心地放入懷中,重重地點了點頭。
「再和你娘說說話,這一去,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了!」欣慰地看了楚天一眼,楚鎮霆轉身朝山下走去,那一直挺拔如松的背影,不知從何時起,變得有些微駝了起來。
楚天終究沒有忍住眼中的淚水,一低頭,斷線珠子撲簌簌落地,他緩緩走進廟閣,楚狂雲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里面。
面前,那尊不知道祭拜了多少年的塑像,正溫柔地凝視著父子倆。
「此去,若可以,殺一人!」楚狂雲並不轉頭,聲音森寒無比。
「誰?」
「楚雲霄!」楚狂雲說完,便大踏步離開了廟閣。
楚天沒有追問原因,有些事情要親自查,有些人要親自殺!
他安靜地盤腿坐在**上,古琴安然放置膝上,輕輕撩撥,彈出無盡的悲傷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