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晚,清涼山風陣陣拂過,帶來花草樹木和泥土的芬芳。
本是怡人好眠之時,司徒璟昱卻覺睡不安穩,仿佛大石壓在心口有些喘不過氣來,索性睜開雙眼,看了看神情高度戒備注視四周的逐月和舞影,又看了看墨炫悄悄抱在懷里睡得寧靜的輕雲,正暗自喟嘆是否自己想多了,正好墨炫也看向他,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又各自撇開。
目光恰好巡視到這里的逐月看著互看不順眼的兩人,不禁翻了個白眼︰兩人都是人中之龍,可惜主子只有一個。
「是林中山鳥飛起的聲音。」舞影忽然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三人頓時囧了。
司徒璟昱斂起不寧心緒凝神听了會兒說道︰「你再仔細听听看。」
「不是人的腳步聲,或是野獸出沒。」舞影又听了片刻固執己見道︰「如果是有人經過或者野獸出現,山鳥必會群起驚飛,聲音不會這麼單調和時斷時續。」
逐月深表贊同地點點頭。
「行了,你們休息吧,由我和璟昱值守。」雖然三人壓低了聲音,可還是擾了休憩的樓海陽,醒了就再睡不著的他干脆跟逐月和舞影換班。
而心疼輕雲數日奔波勞累的墨炫,在舞影話音剛起時就迅疾點了她的睡穴,以免說話聲打擾她安睡。
一夜無事。
眼見天空晨曦微露,司徒璟昱非但沒半分輕松,反而更心緒不寧,莫名地想起了幾年前的一場驚魂之戰。
那是皇上和九公主依例前往他所駐防的燕門關巡視之時,在皇上和九公主到達的前一夜,他忽然接到梁國將派出五千軍士進入燕門關伺機暗殺皇上和九公主的密報,于是命令兩個副將率大軍負責迎駕,而他親率五千精兵于天剛黑就埋伏在梁國大軍進出燕門關外必經之路的伏松嶺,務必斬殺妄圖進入燕門關的梁國大軍。
誰知因為內奸的出賣,梁國竟然派出了五萬大軍,並在他們心理最松懈的黎明時分強勢攻打伏松嶺,
那場戰役他們每個人都以一敵十,震耳廝殺聲幾乎響徹黎明的天宇,短短兩刻鐘就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景象仿佛將微微泛白的天際渲染成了血紅色。
他親眼看到身邊的兄弟們相繼死在敵人的殘忍殺戮之下,整個伏松嶺變成了血腥煉獄。
更可怕的是,等副將裴寂率軍前來救援後,他才驚覺梁國已另外派人秘密潛入了燕門關執行暗殺任務。
于是率領剩余不到一千的精兵,連同裴寂帶來的三千將士迅速趕回去救駕,恰好看到躲在暗處的梁國五煞之首魑煞趁眾人不注意朝皇上射出必殺一箭,而他驚怒的同時想要上前阻止,奈何距離太遠,已然來不及。
千鈞一發之際,卻見九公主接連奪過身旁將士們手中的盾牌扔向呼嘯而去的利箭,終于在離皇上五丈之遠的地方擊落了箭矢,並成功引開了魑煞,他們才得以將潛入燕門關,除五煞之外的梁國大軍全部誅殺。
從那一刻起,九公主便銘刻在了他心里。
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楮,司徒璟昱滅了火堆正要站起身,卻驀然驚覺周圍似乎太過安靜,幾乎听不到一聲鳥鳴,就如同伏松嶺的那個黎明,叢林里的所有生靈都仿佛消失了一般靜謐無聲。
這絕對不正常!
司徒璟昱猛然站起身並握緊了腰間的軟劍,犀利眸光戒備地環視四周,同時凝神靜听著周圍動靜,仿若感覺到有什麼聲音劃破黎明的山霧呼嘯而來,不禁神色一凜︰「海陽,快叫醒他們!」
與此同時,墨炫抱緊懷中還在熟睡的輕雲就地連續幾個翻滾,‘嗖’地一聲,一支夾帶著雷霆之勢的利箭深深沒入兩人剛才所在的地面,白色箭羽劇烈顫動。
逐月和舞影,還有樓海陽隨即飛身躍到墨炫身前,揮動手中閃爍著森冷寒光的兵刃擊落飛馳而來的箭雨。
趁著箭雨暫時停歇的一瞬間,幾人迅速躲到一處巨石後,警惕地盯著周圍。
看了看那白色的箭羽,司徒璟昱唇角扯出一抹苦笑︰「他們竟然來了!」
「誰?」逐月狐疑問道。
「老熟人!」
「說起來你們還真是老熟人。」墨炫妖魅瞳眸里蘊含著諱莫如深的鋒芒︰「听聲音他們只有五個人,此刻應該在二十丈外,我們……」
墨炫話未說完,逐月已然開口說道︰「我們去滅了他們!」說完起身躍出巨石往一旁的叢林而去。
眼見著逐月還未清楚對方實力就冒然行事,司徒璟昱不禁神色劇變,而樓海陽已然飛撲上去將逐月抱在懷里同時就地幾個翻滾。
猝不及防的逐月剛要怒斥樓海陽的無禮,卻听到了利箭劃破空氣的嘯聲和樓海陽的悶哼,並感覺到他抱著自己的身子劇烈顫動了一下,不由得心頭一震,正要開口詢問,樓海陽又抱著她迅疾回到了巨石後。
已解開穴道,悠悠醒轉的輕雲入目就見墨炫清幽的容顏,而一旁的樓海陽面色蒼白,不由疑惑問道︰「他這是怎麼呢?」
「他中箭了。」墨炫溫柔體貼地攏緊了她的披風。
逐月這才看到樓海陽的右肩插著一支白翎利箭,從傷口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月牙白衣衫,見他眉頭緊蹙,呼吸微促,逐月萬分焦灼道︰「還等什麼,快給他拔箭啊!」
誰知司徒璟昱卻搖了搖頭︰「這是狼牙箭,若強行拔出,箭頭的鋸齒必會帶起周圍皮肉,甚至弄傷他的肩胛骨,後果不堪設想。」
「那怎麼辦?」想到樓海陽是因為救自己才會受傷,逐月沒來由的心口一痛。
听見‘狼牙箭’三個字,輕雲瞬間就明白過來是何人所為,抬眸看了墨炫一眼。
看到輕雲信任而灼亮的目光,墨炫壓下心中酸味,掏出兩個小瓷瓶扔給了司徒璟昱︰「紅色粉末倒在他的傷口處,半柱香後拔箭,然後撒上白色粉末,不出半個月他就會痊愈,連疤痕也沒有。」
一把拿過司徒璟昱手中的藥瓶,儼然忘了男女之妨的逐月撕開樓海陽右肩的衣衫,接著拔掉一個瓶蓋見正好是紅色粉末,于是輕柔地撒在傷口處,最後背靠巨石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趴在自己的腿上。
已然陷入昏迷的樓海陽和專心給他治傷的逐月,都沒察覺到兩人的姿勢很曖昧,其他人自然也沒說破。
手中一空,司徒璟昱不禁神色一怔,又見逐月那般細心照顧樓海陽,眼底浮起一絲高深莫測的鋒芒。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听得逐月蘊含著怒氣的詢問,司徒璟昱微微嘆了口氣,輕雲離開墨炫的懷抱清泠道︰「梁國五煞!」
「梁國五煞?!」逐月猛然抬眸看著輕雲。
世人皆知,五煞盡得其師,名震天下而秉性正邪難辨的無極老人之真傳,八年前就已縱橫梁國鮮有敵手。
尤其老大魑煞的箭術簡直出神入化,天下幾乎無人能敵。
五煞以魑魅魍魎鬼為姓,煞為名,每一個都是根骨絕佳的武學奇才。
而無極老人是梁國當今皇上梁勝雄的親皇叔。
五煞遵師命誓死保護梁勝雄,但凡不利于梁勝雄者必無情誅殺,手段之殘忍真是令人發指。
因此,梁國百姓無不聞風而避,聞聲而懼。
駐守晉國與梁國交界的燕門關將士們也是聞之色變。
看著隨樓海陽呼吸微微顫動的白色翎羽,輕雲眼底眉梢蘊含著清冽和肅殺之氣。
幾年前的那次暗殺,若非她身懷父皇畢生功力,及時連連扔出盾牌擊落箭矢,父皇和她早已天人永隔。
沒想到今天他們竟主動送上門來,那她就跟五煞好好清算那筆血賬!
「昱郎,姐姐特意千里迢迢前來尋你,你卻躲起來不見姐姐,可真是讓姐姐傷心了。」
嬌媚妖嬈的聲音似是從四面八方徐徐傳來,打斷了輕雲的心緒,那透著萬般風情千般纏綿的嗔怪之音,仿佛柔軟綿密的絲線縈繞著人心,讓人不由自主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快寧心靜神!」清潤的告誡傳入幾人耳膜,忙屏息心神。
溫熱渾厚的內力緩緩輸入體內,輕雲頓時神智清明,朝墨炫微微一笑,然後輕撫著腕間玉鐲,清秀臉上閃爍著冷冽和驚訝。
幾年不見,想不到她的媚術竟然達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界。
司徒璟昱卻是吃過一次虧的,深吸一口氣保持靈台清醒之後,見輕雲眸光澄淨無波,遂放下心來︰「魅姐姐來晉國怎不提前通知璟昱一聲,璟昱也好親自去迎接,與魅姐姐再續鴛鴦夢?」
一面大聲信口胡謅,司徒璟昱一面以眼神示意墨炫︰我去引開五煞,你伺機帶九公主他們離開。
剛到燕門關之時,血氣方剛的他可是吃足了五煞的苦頭,一次巡防他差點就迷失在喬裝成晉國普通女子的魅煞媚術之中,幸虧他自小定力過人,否則就清白不保了。
而他月復部那個猙獰可怖的疤痕正是拜魑煞所賜。
墨炫和輕雲同時搖了搖頭。
司徒璟昱頓時急了︰那狼牙箭分明昭示天下第一神箭魑煞也來了,如果不引開他們,誰也別想逃月兌,尤其是九公主,他不想她有事。
似是猜透了司徒璟昱的心思,墨炫眼神邪妄地看著他︰我的女人我自會護她周全,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輕雲則料定五煞絕對是沖著她來的,正好她也要跟五煞算賬,自然不會放過這次誅殺他們的機會。
眼見兩人執意不肯離開,司徒璟昱也只得作罷。
「昱郎嘴里說是要與姐姐再續鴛鴦夢,可卻日夜不離地跟著九公主,只怕早就將姐姐我拋諸腦後了。」魅煞嫵媚的語氣里透著幽怨。
「魅姐姐誤會了,璟昱可不是朝秦暮楚之人,自不會忘了魅姐姐。」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司徒璟昱知道魅煞等人正借著說話之際步步逼近,偏偏魑煞又不知藏在何處,想來該是想伺機給幾人必殺之箭,思及此處,司徒璟昱以眼神暗示墨炫見機行事,然後飛躍出巨石,看著已到十幾米之遠的魅煞四人︰「大半年不見,魅姐姐越發嬌媚動人了,只是不知魅姐姐怎會來了這里?」
「幾月不見昱郎依舊英俊不凡,姐姐可日思夜想得緊。」身穿粉紅衣裙的魅煞眼媚如絲,粉面含春︰「為了能與昱郎締結秦晉之好,姐姐好容易才說服大哥前來找昱郎,昱郎可別再辜負姐姐這番心意才好,至于此次前來,也是想請九公主去梁國做客。」
自那年初見他的那刻起,她就動了真情,想方設法要他臣服裙下,同時也為梁皇增添一員猛將。
誰知他卻象是一條滑不溜手的魚,總是讓她不能得償所願。
魍煞和魎煞,還有鬼煞站在魅煞身後,想看看她如何將隱藏巨石後的幾人誘出來,好讓老大一舉殲滅。
而巨石後的輕雲悄然揮手召來暗十和暗十三護著樓海陽和逐月離開,然後凝听著前方的動靜。
五煞果真是沖著她來的!
「好端端的魅姐姐怎會請九公主去梁國做客?」
「這是梁皇的意思,昱郎還是不知道的好。」
「既然如此,璟昱不問便是。」
凝神並未听到巨石後有任何聲響,司徒璟昱以為輕雲幾人已神鬼不知離去,于是一面深情款款地看著魅煞,一面將手伸向懷中︰「璟昱自是明白魅姐姐的心意,所以稟明了父親,只等此行任務完成就去梁國向令師提親,不曾想魅姐姐與璟昱心有靈犀竟親自前來,如此,璟昱就將家傳寶玉交給魅姐姐。」
原本高度戒備的魅煞听得司徒璟昱之言,又見他脈脈柔情的模樣,不禁有些驚喜怔忪。
機不可失,司徒璟昱倏然飛身上前,同時抽出腰間軟劍直逼她心口。
如果魅煞有事,對她情有獨鐘的魑煞自不會無動于衷。
密切注視司徒璟昱一舉一動的魍煞三人也動了。
驚呼聲,箭矢聲,悶哼聲頓時劃破山間寧靜的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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