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太陽時常令喬炎炎產生一種錯覺,好像一只永不熄滅的大烤箱。
炎熱、干燥弄得她總是精疲力竭,加上醫療院還要時常搬遷,旅途有好多地方,道路還不好走,如果不是體質夠好,恐怕早就病倒了。
隨同醫療隊一起輾轉各地的,有一個非洲土著向導,他精通歐洲好幾個國家的語言,對醫術也有一定的了解,他的名字叫崗嘎,四十歲左右,身體十分強壯。
每次他們去到叢林深處,道路崎嶇難行時,崗嘎總會在喬炎炎走得氣喘吁吁時,接過她的藥箱,再伸手拉著她走一段。
漸漸地,喬炎炎跟他成了朋友。
有一次,他們在野外宿營,喬炎炎半夜里被蚊蟲叮咬得睡不著覺時,爬起來走出帳篷去方便,忽然看到崗嘎一個人坐在大樹底下,表情十分憂傷的樣子,他對著月亮,眼楮閃閃發亮,眼眶里似乎喊著淚水。
喬炎炎走到他身邊坐下,輕聲說︰「以前曾經看過培根的一段話,如果你把快樂告訴一個朋友,你將得到兩個快樂;如果你把憂愁向一個朋友傾訴,你將被分掉一半的憂愁。願意讓我分掉你的一半麼?」
「講個故事給你听吧。在叢林深處,有個小村子,村子里有一戶人家,他們很窮很窮,家里有六個兄弟姐妹,其中有一對男孩,他們是雙胞胎。大的那個很聰明,也很機靈,小的那個很調皮,總是千方百計找機會逃避干活。
有一年,一位英國人來到他們家,看上了他們家的老大,要帶他去外面的世界,學習醫術,好讓他將來可以回到那個貧窮的村子,幫助那些得不到醫生救助的窮人。
小的這一個,很想跟著英國人去外面的世界,于是他央求他的孿生哥哥,讓他去,哥哥雖然也很想去外面的世界,但是他更愛他的弟弟。
于是,第二天早上,英國人來帶他走的時候,他悄悄躲起來了,家里人找不到哥哥,就把弟弟送給了他。
坐上英國人的吉普車離開時,他回頭看到,遠遠的地平線上,初生的旭日下,他的哥哥拼命地向他揮手。
八年後,當他學會了一些簡單的醫術,還學會了好幾國的語言,跟著一個醫療隊回到那個小村子的時候,卻沒有看到他的哥哥,家里人告訴他,在他離開後的第二年,他的孿生哥哥死于瘧疾。
他真的很後悔,一個人對著月亮哭了很久很久。如果當初他讓哥哥離開,那麼哥哥根本不會死,而他的身體一直都比哥哥的要強壯,或許瘧疾也不會要了他的命。
他覺得是他間接地害死了哥哥,所以,他的心一直都有一塊陰影,只有不斷地拯救那些貧窮的病人,才能夠讓得到片刻的心靈的安寧。
他後來成年了,一直也沒有結婚,更沒有孩子,他覺得他不配擁有一個家,他不配得到那樣的幸福,因為他的一切,都是犧牲了哥哥的生命得來的。」崗嘎語速緩慢而沉痛地講述著。
喬炎炎知道,他故事里的主人公,其實是他自己,他一直不能原諒自己,就因為他的自私,害得哥哥失去了生命。
「崗嘎,你知道麼?這麼多年以來,你拯救過的生命,恐怕你自己都數不清了,如果哥哥真的有靈魂,他一定會為你感到驕傲,而不是怨恨你。因為,他愛你,他當然希望你得到幸福,你懲罰自己,等于在傷害他那顆愛你的心。」喬炎炎很誠摯地勸慰道。
「謝謝你,善良的姑娘,我會努力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讓哥哥也為我的幸福而快樂。」崗嘎握著她的手,很激動地說。
「你能夠這麼想,我也會覺得很開心。」喬炎炎點點頭,輕拍著他的肩。
「善良的姑娘,既然你能夠勸說我打開心里的結,是否也該打開自己的心結呢?」崗嘎帶著慈愛的微笑望著她說。
「我,我哪有心結?」喬炎炎紅了臉說。
「你當然有,你時常都不開心,我看得出來。不管你的不開心是因為什麼,只要你能勇敢地面對,用一顆寬容的心去對待,我相信你的問題會解決的。」崗嘎說。
「謝謝,我困了,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喬炎炎躲避似地,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帳篷。
躺在帳篷里,喬炎炎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她想到了邢軍生,想到了他曾經犯下的那件罪惡。
毫無疑問,她是應該恨他的,可她偏偏恨不起來。當年他作為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無意間害死一條人命,即便是法律,也不會制裁他。
但是作為受害者家屬,她卻實在很難原諒他,即使他為了那件事,從此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立志做一個醫師,拯救了無數孩子的性命,她依然不能夠完全寬恕他。
這一世,他雖然沒有成為醫師,但是作為一名軍人,他卻拯救了更多的生命,如果單從國家和人民的角度,他是值得被尊敬,甚至于被感激的。
可是,偏偏她就是邁不過這一個坎兒。
想起他們一起度過的那七天,每一個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每一份體貼入微的關懷,她實在是很留戀。
但她還是選擇了離開,她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不應該忘記他做過的那件壞事。
那麼,她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或許,她還是太過狹隘,只是斤斤計較個人的恩怨,卻沒能夠放開眼界,從國家民族利益去想,從全人類的利益去想。
好吧,暫時把他的事放到腦後吧,跟著醫療隊,去幫助那些貧病交加的人們,這才是真正能夠讓她坦然面對自己心靈的事。
這個夜晚之後,喬炎炎像是變了一個人,每天走在路上都腳步輕盈,醫療隊的人們發現,她的歡聲笑語不斷,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沉默寡言了。
每到一個地方,她總是努力跟那些需要幫助的大人孩子盡快地打成一片,盡力跟他們溝通,取得他們的信任,讓他們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給她去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