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皇宮在一股寧靜安詳籠罩著,平靜地仿佛沒有任何殺戮和血腥,誰都不會記得這座奢華的宮殿里曾經埋下了多少人的白骨,人們看到的永遠都是眼前的榮華富貴。
這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匆忙而又局促地結束,紅牆碧瓦的輝煌依舊,記下的永遠都只有勝利者,而那些倒下的、失敗的永遠都不會被記錄在案,他們的人生就像是匆忙而過的飛鳥,不會留下痕跡。
這段日子朝廷里很平靜,後宮亦是如此,皇帝平和溫潤依舊,但是敏感的人還是能感覺得到皇帝的心被蒙上了一層說不出來的憂傷,常常能看到他一個人坐在蓮花池邊凝神,或是一整個下午消失無蹤,誰都不敢過問,誰也不敢提起,但是每個人的心里都浮起了疑問。
皇上,到底怎麼了?
對流雲來說,這段日子很平靜,雖然期間遇到了許多意外,多年以後再回想這一段待產的日子,只能用驚心動魄幾個字來形容,幸而母子平安,若兩個孩子都能健康就更好了。
她從沒有想過能在皇上的臉上看到一種近乎于絕望的表情,她一直都相信皇上有著比東方曄更強大的內心,為帝王者便該比任何人都狠心,也比任何人都懂得犧牲,不論犧牲的是自己,還是別人。
流雲是敏感的,即使沒有人告訴她宮里發生了什麼事,她也能感覺得到那種細微的變化,大家都變得恭順而小心翼翼,她是不習慣發問的人,因為她相信該她知道的事總會有人告訴她,既然大家都為她的身體著想,那她也就安分地裝聾作啞便好。
過了好幾日,東方曄才將整件事完整地告訴了流雲,他是一直都不願意告訴她的,至少在她身體尚未復原的時候,但是他還是告訴她了,流雲問他為什麼最終還是告訴她這些的時候,東方曄的表情很古怪,欲言又止。
當流雲立在乾翎宮內殿中最後邊的一棟**小樓時,心頭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直到她推門進去時才終于明白那股詭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屋子里的擺設竟是和季府乾雅閣中她娘親住過的屋子一模一樣,甚至連梳妝台上的精致木盒都如出一轍,而她只是微微一愣便明白了,這是依照乾雅閣所造的小樓,這才是為什麼乾翎宮會成為後宮禁地的原因,因為這也是皇帝心底的禁地。
流雲緩步走上二樓,木質的扶梯上精致的雕花也和乾雅閣中的一模一樣,她的心里忽然浮起了一股酸意。
她的娘親一定不知道這世間最尊貴的男人用一種怎樣的心思在愛著她,又或許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會心甘情願地犧牲自己的一切,甚至讓心愛的男子認為是她拋下了他。
二樓的房間很大,牆面四周掛著許多字畫,是她娘親的筆墨,再往里間走了幾步,她卻是怔怔地立在玄關處,房里掛滿了季夢嫻的人像畫,或在花叢中嬉戲,或在涼亭中彈琴,每一張畫的神情皆是栩栩如生,眉目間的一顰一笑格外生動。
流雲也是擅畫的,但是她從不畫人像,在她看來人像畫是最難的,若不是特別了解的人是無法畫出那人的神韻,所以她更喜歡畫風景,鳥語花香,山石松柏,都是最容易上圖的景色。
一抹明黃色的身影立在人像畫前,負手而立,微微仰著頭,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是她卻能想象得出他的神情,必然是帶著思念和傷感的。
「皇上……」她的聲音極輕,像是打破屋子里的寧靜似的。
「朕負了她。」皇上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痛,帶著一股濃濃的悔意,和讓人無法忽視的悲傷。
「她不怪你。」流雲走過去,同樣負手而立的姿勢,站在皇帝的身邊,微微抬頭看向畫中的女子。
她是極美的女子,並不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而是滿眼狡黠如精靈般的女子,她聰明大氣,將張揚和內斂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獨特的氣質,誰都說不出她到底哪里特別,但是她便是那種讓人一眼便無法忘懷的女子。
「她為了朕遠離京城,為了朕受盡折磨,還給朕留下了你……她這一生都是為了朕……」溫潤如玉的皇帝每每提到季夢嫻,都會讓旁人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心疼,只不知心疼的是這個痴情的女子,還是那個悔恨的男子。
「皇上知道我娘的心願麼?」父女倆的姿勢極其相似,若是有人從旁邊看過來,單是從他們同樣精致的側臉都能斷定他們定然是父女。
「心願?」這個字眼終于引起了翎帝的注意,他微微偏頭,看向流雲。
「天下大同。」流雲依然保持著微微抬頭看畫的姿勢,淡淡地說道,「娘親每年都會去寺廟祭拜,希望民富國強,眾安道泰。」
流雲的話,讓翎帝微微一怔,也讓他想起了記憶里那個同他據理力爭的女子,她是尊崇儒家思想的,堅持天下為公,每當他暗恨自己弱小而無力扭轉局勢時,她總是比他更堅定,她堅持只有他才是翎國未來的仁君,堅持他會是一位明君,所以她才會不遺余力地幫他坐穩太子之位,甚至以身為基石,讓他登上皇位。
「從前我一直不懂,娘親為何認定總有一日我們大翎能做到天下大同,我不懂朝政,也不懂為何她一介婦孺卻總是比任何人都關心朝廷的局勢,關心大翎的戰事。我曾經問她,既然不甘為一介商婦,又為何要遠嫁臨陽?」她的語氣始終淡淡的,而她身側那人的眼神卻是越發深邃。
「她怎麼回答你的?」翎帝竟是忍不住握緊了拳頭,詢問的話語沖口而出。
流雲轉過頭,看向自己的親生爹爹,朝他淡然一笑︰「因為愛。」
只三個字,卻讓素來沉穩的皇帝面色倏地變白,他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重新望向畫上的女子,仿佛見到她也在朝著自己微笑似的。
見他這般模樣,流雲也轉回頭看向畫中凝著淡笑的娘親,她從前年紀小,一直以為娘親因為愛而嫁給爹爹,卻始終不懂為什麼她的爹娘之間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異,如今才算是明白了。
因為所愛的那人,遠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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