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帥以為如何呢?」
眾人議論紛紛,幾乎將惟功遺忘了,半響過後,周永泰才醒過神來,向惟功詢問著。
「呵呵,末將初來乍到,今次來廣寧只是拜會李帥,軍門和諸位上官,哪里能有什麼獻議可言呢。」
「听說你也是知兵的,在我面前藏拙又是何苦?有話直說便是。」李成梁對惟功頗有幾分好奇,更多的是厭惡,惟功的順字行在遼鎮影響了李家不少生意,與祖家不同,李家的生意多半是見不得光的,對糧食和毛皮的價格尤其敏感,隨著順字行大舉進入,李家進貨渠道受到影響,雖然影響不深,但也叫不少人心里不舒服。
其次就是李成梁四十歲才得以襲職從軍,惟功二十不到已經是駐扎總兵官,掛將軍印,武職一品的勛階全部到手,兩人幾乎是天然就為敵了。
再者,李如松與惟功有過沖突,雖然和解,只是表面上的合作,從內心深處來說,李成梁覺得惟功是自己長子未來最大的竟爭者。
如果沒有惟功出現,李如松必定是未來三十年內最閃亮的將星,現在麼,風頭已經被惟功壓下去了。任何做父母的都會有不可容忍的感覺,這一點來說,李成梁是一個正常的父親。
原因很多,但李成梁幾乎是和惟功一樣,見面之初,就已經互相視為仇敵。
「既然如此,」惟功原本就沒有藏拙的心思,只是以退為進罷了。他初來乍到,藏拙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蠢笨無能,他可沒這麼傻。當下呵呵一笑,答說道︰「那末將便直言了。」
「請說。」
「速把亥多次寇邊,實乃本朝心月復大患,漫說北境,便是江南也有不少人知道此獠。此人每次寇邊,雖然李帥每次將其擊敗,累計斬首過千,但北虜志在搶掠,只要叫他搶到東西,死一些人根本無足輕重。以末將之見,要麼直搗其核心月復地,興大軍,一年內數次出擊,使其不能使用草場,被迫遷徙,要麼,就要擒賊先擒王,斬其首腦人物,這樣,才能在數年或十數年內,得一方安寧。每次犯境,逐其離去,治標不治本耳。」
惟功的話,確實是十分有的道理,而且振聾發聵,擲地有聲。
周永泰面露沉思之色,韓太監雖然事不關已,也是微微點頭,郭思極和幾個青年官員都站起身來,郭思極面色激動,說道︰「張帥果然了得,見解獨到,且有勇將的豪氣。」
惟功剛要謙遜,周永泰就接口道︰「張帥說的果然有理,現在軍情緊急,張帥既然有心誅殺奴酋,不妨就先留廣寧,擊敗當面之敵,將速把亥的首級留下,便是大功一件啊。」
惟功心中一沉,再看李成梁時,見對方目光中充滿著玩味的感覺,他立刻明白,周永泰這個巡撫已經臣服在李成梁腳下,今日之事,應當是這兩人臨時商量好了,給自己下了這麼一個套。
李成梁逼惟功獻言,惟功不管怎麼說,周永泰便以巡撫名義下令他在廣寧助戰,看來李成梁對遼陽很有染指之心,以將礙著曹簠的勢力,不得下手,現在惟功這個沒有根基的外來戶跑了來,李成梁當然要試一試。
就算失敗,了不起惟功仍去遼陽,他又不會損失什麼。
至于速把亥的進逼,李成梁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速把亥和遼東軍打了二十多年了,窮凶極惡,連深宮中的太監和宮女都有不少知道這個大奴酋的,可越是這樣,說明這廝能力也是有限,怎麼也撲騰不起大浪花了,借這個理由,把張惟功留在廣寧,反正他自己說的,速把亥威脅很大,不可掉以輕心。就算留不住,借此事惡心一下惟功這個新來的總兵,弄他個灰頭土臉,算是一個下馬威也好。
李成梁的打算,他麾下的諸將想來都很清楚,見惟功有些發征,李寧和李平胡在內的諸將都露出鄙夷的笑容。
「張帥初來乍到,且所帶是客兵……」
郭思極剛說話,李成梁便道︰「郭大人真是毫不知兵,初來之兵,銳氣正盛,正好替我們這些疲兵迎敵才對。再說,都是遼鎮的兵,算不得客兵。」
這麼刻薄無禮的話打的郭思極昏頭轉向,卻又不敢反口相譏,李成梁要是怒了,當場叫人把他架出去,事後屁事也沒有,他這個巡按臉就沒地方擱了。
「既然李帥瞧的起末將,那麼末將就奉命出擊便是了。」惟功態度倒是很平靜,微笑道︰「不過職部只有三百余騎,敵軍號稱十萬,李帥當然不能只派我一部出去吧。」
「那是當然,本帥豈不知兵?」
李成梁見惟功上套,便不再說什麼,威風凜凜開始調兵,將姚副總兵在內的諸多標下兵馬,合計三千余騎,全部派了出去,趕往義州和沿邊牆諸多軍堡。
有這麼多騎兵出擊,惟功的戰斗任務就是相機殲滅敵酋,當然,速把亥折騰了二十七年,遼鎮和薊鎮加宣大都沒撈著他一根毛,惟功這任務擺明了就是要看他笑話,大言不慚,年輕氣盛的評語惟功是肯定沒跑了。
李平胡接令時,扭著臉向惟功這邊譏笑,當然他不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他在這一刻戰事中干了些什麼。
……
「按照李成梁的部署,我們到義州西北三十里的鎮夷堡,相機沖擊敵主帥中軍,擒賊擒王。」
回到自己的隊伍之中,惟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簡單的將巡撫和總兵的任務說了出來。
除了張簡修嘀咕了幾句,別的將領,都是一臉平靜,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大家出京之前已經清楚的認識到,在京城,很多事要借助勢力,手腕,心機和政治能量,出京之後,一切都是靠武功說話,要靠自己的實打實的戰功說話。
剛入廣寧,就要再赴義州,廣寧這邊連打尖的豆料和清水都不準備提供,好在鎮夷堡也不遠,預計晚上天黑之前就能趕到。
隊伍出了廣寧,禁令取消,朱尚駿就沖著馬世龍擠眉弄眼的道︰「副把總,你看他們這樣做,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馬世龍道︰「想必是他們看到你了,然後就有些瞧不起我們遼陽鎮正兵營。」
「呸,呸呸。」
馬世龍一臉平靜的又道︰「玩笑是玩笑,真格的就是他們瞧不起咱們,以為咱們去義州鐵定是龜縮或是損失慘重,要給咱們大帥一個下馬威,或是把咱們套在這兒,時間久了再請朝廷另外選人去遼陽。」
「狗日的真黑啊。」
「地方軍鎮就是這樣,能打才有說話的本錢。」
「哼,大帥可不是好欺負的,在京城想對付他的最終是什麼下場?我看,咱們去鎮夷堡,不定大人心里又有什麼主意。」
朱尚駿腦子動的飛快,十分機靈,不過他肯定也是猜不出來,惟功腦海里的主意究竟是什麼。
至于馬世龍這樣的軍官或是普通的將士們,他們對惟功的信任也是不言自明,緊隨大帥,听從命令,執行命令,對他們來說,未來清晰可見,一切都是這麼簡單,明了!
遼陽鎮一行沒有進入義州衛,原本義州衛也只是一個小城,他們直接選擇路過義州,在黃昏之前,終于趕到了鎮夷堡。
這是一個周圍四百一十丈,高二丈四尺七的垛口,堡底是條石,夯土為城牆,外加包磚,有箭孔,敵台的完全的軍事建築,在遼東,這樣的軍堡還有一百多座,每堡軍兵人數不一,這鎮夷堡因為是拱衛義州,連接義州到廣寧邊牆的重要軍堡,所以駐軍人數接近五百,而且全部是擁有戰馬,是一支退可守,進可攻的機動力量。
不過在惟功到來之前不到半個時辰,這個鎮堡的備御接到軍令,帶領他的主力趕往義州,充實義州防御。
這個決定也叫惟功無話可說,義州是來犯強敵的重要目標,增實防御是必然之勢。至于鎮夷堡其實是一個凸出部,橫切在敵人的來路和退路上,這一層遼鎮上下似乎都沒有在考慮之內,反正堡中也留了一些士兵,還有相應的守備工具,看來李成梁雖然在算計,丟失鎮夷堡也沒有在他的打算之內。
堡城內給惟功準備的是堡內三座公所中最大的一所,也是原本備御住的地方,雖然是最高檔的住處,但對惟功來說毫無疑問是十分簡陋的,磚石壘成的房舍和粗糙的家俱,房間里十分陰冷和潮濕,這里是廣寧防線的最外圍,邊牆之外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原,邊牆之內還有一些屯堡和小樹林,一牆之間,內外的風景就絕然不同,站在城堡的高處眺望,在北方似乎有零星散落的游騎,似乎也在窺探著這里,這種情形,給人一種詭異感和磅礡的壓力。
惟功內心深處也有一些緊張,與他的部下一樣,他最大的經驗來自和朱國器的那一戰,以純熟的鴛鴦陣對一群喇虎無賴,砍瓜切菜般的順利,護駕的京營打不下是本身的無能,而北虜則絕然不同,最少在明朝建立的這二百多年,邊境之上不知道拋灑了多少大明軍人的熱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