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安門入皇城,在各衙門和御道之間都是穿著甲胃,手持兵器的禁軍將士,也有值班的各部官吏,都是站在門前,看著朝賀正旦的人群經過。
張惟功沒有看過出警圖,但也看的出來,禁軍的刀槍劍戟都是精心打制,應該是大明工部和兵部所管的工匠及衛所的最佳出品,質量都是最佳。
普通的禁軍士兵身上都是鎖子甲,將領們都是帶著護心銅鏡的山文甲,甚至是銀制的鎖子甲。大明的國力,最少在皇城禁軍身上,得到了充足的體現。
在皇城之中,只有少數得到特許的人可以坐著小轎,或是騎馬,這是難得的殊榮。更多的人,都是安步當車,在天街街道上,緩步行走著。
等從承天門,也就是後世的**穿過,再過端午,到午門門前時,頭戴梁冠,身著紅袍的人流已經超過千人,而午門的左右掖門已經打開,所有的文武百官分為兩班,御史在兩側糾儀,提醒官袍不整,玉帶歪斜的官員整理自己的儀容。
往日朝會,總會出來十幾個出事的官員,懲罰是以罰俸為主,新年正旦時,還是能放就放一馬了。
勛戚當然是在武臣班首,英國公張溶的資歷最老,年紀最大,襲爵時間也最長,毫無爭議的成為武臣班首第一人。
而文官班首第一的人選,卻也是當之無愧的由張居正為第一人,在他身後,才是一些老資格的加了保、傅的老臣,再之後,才是六部九卿等文官重臣。
站在這樣的隊伍之中,饒是惟功心志沉毅,卻也是有目眩神迷之感。
在他身邊的,除了勛戚是有父蔭而成就功名外,其余有資格站在這里的,全是當世的人中之杰,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人群中的最杰出的人物。
讀八股,在後世看來是迂腐之極,但純粹以八股取士的年代,一樣的,能讀出高低不同來,而等到為官之後,能月兌離本的範圍,成就自己的功業,在官場上于一群人精中再廝殺出來,這樣的人,智慧豈是等閑了得?
在這麼一群人身邊,縱使是國公侯伯,亦是深為忌憚。最少,在大明當世,哪怕是親藩郡王,面對閣老重臣時,也是要以禮相待,甚至對張居正這樣的權臣時,就算是親王,也要奉承他三分!
「陛下有旨,宣眾臣覲見……」
內廷終于宣布旨意,皇帝著諸臣入宮覲見。
從午門進入,到皇極門的台階下時,惟功方有空四下打量。
四周是各色儀仗,錦衣衛的大漢將軍們分列左右,宮殿廊檐下則是府軍前衛的帶刀官,再往里,則是穿著各色吉服的太監們。在皇極門的正中平台上,擺放著四面不靠的御椅,在御椅之後,則是金碧輝煌的以金線繡出來的十二扇屏的屏風。
其實御門听政,擺的排場雖大,用的器物卻並不怎麼華貴,但就是這一張四面不靠的椅子,那一扇包含天下的屏風,將皇帝君臨天下的霸道和孤獨,盡顯而出。
群臣畢至之後,又過了一會兒,才听到皇極門內傳來動靜,接著是數十太監內使先行,然後才看到穿著通天冠服的小皇帝的身影。
十二歲不到的皇帝,戴著繡金錢,飾珍珠的皮弁,身上則是黑色的繡十二章的龍袍,胸口戴飾方心曲領,上衣下裳,加飾蔽膝,佩玉,大帶,烏履,竟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氣質。
「拜!」
贊禮官在側,呼喝聲中,所有人都深深拜伏下去。
「興……拜……」
單調的聲音之中,只能听到眾人的起伏跪拜聲,沒有山呼萬歲一類的歡呼聲,那不過是後人的附會,這種肅穆的興拜大禮,卻是比那種俗之再俗的萬歲雲雲,要莊嚴過百倍。
一時行禮畢,皇帝並沒有說話,只是由翰林詞臣宣讀早就寫好的詔旨,全部由駢文寫成,用字華美,但卻也是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了。
整個典儀,用時近半個時辰,待結束之後,君臣之間也沒有什麼對答,畢竟皇帝太小,還不能如成年君主一般接見一些宣力的大臣,當面勉慰,此時能使皇帝完全無誤的結束整個朝儀,已經算是不小的成就了。
班首的國公和閣老們帶隊,各自退出宮外,惟功也是夾雜在人群之中,安心等待著。
原本是沒有可說的,但突然有一個小內使從皇極門上的平台上跑了下來,氣喘吁吁的模樣,立刻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那個小內使先是跑到張居正跟前,躬著身,低聲說話,張居正先是皺眉,接著就是莞爾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眾人正納悶的時候,那個小內使又是一通急跑,這一次,卻是跑到了張惟功的跟前。
「皇爺說,叫你上平台說話。」
「什麼?」
惟功吃了一驚,嚇了一跳。他今日過來,還是張元功臨時請托成功,才能有進宮的機會,心態就是當自己是醬油眾一個,怎麼也想不到,萬歷皇帝會召見自己。
見他遲疑,小內使急的拍手道︰「皇爺召你上去,趕緊,快點!」
「惟功,快去吧。」一邊的張元功不知皇帝的用意,卻覺得這是一件好事,連忙發話。
惟功再看七叔時,見張元芳也是輕輕點頭,便拎著自己官袍的袍角,跟著小內使,往著平台那邊過去。
人人都在往外後退,在皇帝離開平台前,大家都只是做出後退的姿式,要等小皇帝轉身出平台,從皇極門進入之後,百官才能真正轉身離開。
這種時候,惟功卻是逆流而上,往平台上而去,自是引起眾人的矚目。
「英國公府的,听說是大老爺的庶子。」
「過繼出去了,是給了老七元芳家。」
「元芳人不壞,這孩子運道還算不錯了。可惜就是國公的位子,他是無份了。」
眾人矚目,自然也會低聲議論,勛舊人家,彼此知根知底,很快就把張惟功的底細全說了出來,引起不少人嘖嘖連聲,也不知道是在惋惜,還是在表達什麼。
惟功听了個滿耳都是,他卻是毫不在意,只是很沉穩的繼續前行,這麼著,倒是叫不少勛戚連連點頭,贊嘆這孩子雖小,卻頗有定性,是個能做大事的料子。
連文官之中,都有一些人對惟功稍微注意了一下,當然,文武分家,文官掌舵,他們也只是稍加注意,略有好奇罷了。
一個未來國公的私生子,還真不值當文臣們下什麼功夫去留意。
看到自家五弟這麼大出風頭,張惟賢眼中厲芒一閃,但很快就被他收斂起來。
如果不是惟功在,他就是英國公府最年少的嫡長孫,他才應該是這一年正旦朝會最受矚目的少年勛戚,和朱鼎臣一樣,備受寵愛和矚目。
這種情緒,使得張惟賢差點失控,但他性格深沉內斂,很快就把自己的情緒平息下去了。
和張惟賢一樣,朱鼎臣和李成功等少年勛戚,此時都是忍不住回頭張望著。
在他們的視線之中,惟功邁上漢白玉雕刻而成的石階,一步接一步,沉穩而堅定的向上走著。
步上平台之後,很快又有一個中年太監迎上前來,將惟功帶到御座前,將手一指,輕聲道︰「就在此處行禮,長揖便可。」
惟功答應一聲,也不敢東張西望的打量,老老實實的站在指定的地方,兩手抱攏,長揖躬身,口中道︰「臣張惟功,見過皇帝陛下。」
「你不必報名的,朕剛剛已經問過你的姓名了。」
說話的人當然是皇帝,當今天子,年號萬歷,死後被謚為神宗的大明皇帝。
此時的萬歷還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因為皇帝的身份開始留發,並且在今晨戴上了通天冠,看起來神采奕奕,人也成熟的多。
他端坐在御椅之上,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惟功,並沒有急著說話,眼見皇帝如此,惟功也大著膽子,打量著這個統馭萬方,臣民億萬的君主。
以身形來看,萬歷雖比他大好幾歲,但個頭與惟功差不多高,身形適中,臉稍許有一些圓潤的感覺,面色也很紅潤,兩眼晶瑩剔透,散發著神采。
在惟功打量皇帝的時候,萬歷自然也是在看他,兩人視線相交,惟功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了。
「呵呵,听說你才七歲,你敢這般看朕,膽子倒是不小。」
這已經是萬歷御極為帝第三年,經過兩年多嚴格的帝王教育,他對與臣子談話已經舉重若輕,但接近一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武臣,這對他來說也是很新鮮的經驗,他也是用略微好奇的眼神,不停的打量著惟功,說話的語氣,也是帶著三分戲謔的感覺。
「臣不敢。」
惟功只能請罪,但神態大方,聲音沉毅,並沒有顯示出慌亂的表情。
「不壞。」
萬歷微笑著點了點頭,對著身邊一個中年太監笑道︰「大伴你來問吧。」
「是。」
答應著的太監戴著三山帽,手持銅拂塵,身上亦是一襲紅袍,但與文武官員不同的便是他衣袍上的服飾,不是麒麟也不是飛魚,而是一只伸手五爪的坐蟒!
「蟒袍,這是個大太監!」
惟功心中一緊,現在是萬歷三年,夠資格穿蟒袍的文武官員寥寥無已,就算是公侯也不多,嘉靖年間,在服飾上的規矩極嚴,曾經有尚擅穿飛魚服被皇帝疑為蟒袍而受到斥責,要到萬歷中期之後,在無所事事的萬歷皇帝的縱容之下,蟒袍才漸漸變的不值錢,是個太監就敢穿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