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的話,將張元功氣的發昏,但也是拿這個唯一的兒子沒有辦法。
自張溶死後,張元功對自己已經沒有了束縛,連納多房姬妾,他也才不到四十,正當盛壯之年,但是這些姬妾都沒有懷孕的跡象,這使得他對惟功更加看重。
沒辦法,自己就只有一支血脈可用。
張元芳卻是十分感動,連拍著惟功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罷了,你們去吧。」
張元功臉色陰沉,下逐客令。
待惟功和張元功都離開後,他才慢慢回過臉色來。無論如何,他不會將爵位傳給自己的兄弟!當初被張元德逼迫,這是他一生都難忘懷的窘迫過往,等他老去後,自己兄弟要襲爵,然後是佷兒,到時候他一個沒兒子的國公還有幾分勢力?那起子小人輩,是不是又要騎在自己頭上?
無子嗣的悲哀,真的是後人無法體會的,哪怕是國公或是皇帝,都會因為此事而感覺淒涼和無助。
「待我與雙林公公說妥之後,管他們願不願意,我是國公,族長,族中事務原本就是我當家作主,他們不願,還能抗旨不遵不成?只是這麼一來,所需時日就久了,有很多事,還得重新謀算,準備……」
坐在案之前,張元功也是喃喃自語著。
「謝天謝地!」
隔了不久,張元德父子幾人坐在綠天小隱張惟賢的房之中,張元德以手加額,一臉慶幸。
張惟德、惟平兄弟幾個,也是一副死里逃生的表情。
確實,如果是惟功和張元芳都答應下來,內廷還有馮保的同意,張居正也不會反對,以張元功現任國公和族長的身份,規定一個近支子弟入嗣給自己,這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如果不是親生子只是宗子,猶有可說,畢竟大宗還有張元德這個嫡子和張惟賢這個嫡孫,按國朝有嫡立嫡,無嫡方過繼的傳統,這御前官司還有得一打,但張惟功好死不死是真的張元功所生,這是朝野都知道的事實,老國公在時也沒有否認過,只是將惟功改宗出去了。
以宗法來說,惟功在張元功膝下是庶出,屬小宗,但在張元德這邊卻又是正經的大宗,這筆糊涂帳,沒法說。
「這也只是給了我們緩沖的時間罷了。」
張惟賢在哪怕是父子議事時也是臉上一團和氣,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從來不說狠話,更不必提喊打喊殺了,但在今日,他的臉上卻是無法比鄭重,也是有難以掩飾的騰騰殺氣。
在眾人駭怪的眼神中,張惟賢咬著牙道︰「慢則一年,快則幾個月半年,大伯一定會辦成此事,到時候,一請旨,旨意順當下來,我們遵旨不遵?」
張元德素乏捷才,當然也沒有慢才,听到大兒子這話,頭疼欲裂的道︰「那怎麼辦?」
「請大伯早點下去陪太爺吧。」
張惟賢輕輕說了一句,眼前的這幾個人,卻是都跳了起來,臉上的神色,也跟見了活鬼一般的驚惶。
「大哥你瘋了吧!」張惟德叫道︰「這是叫我們都陪著你一起死是不是!」
「就是,大哥你遇事要想想清楚。」張惟思也道︰「國公位子反正不是我們的,你要瘋自己去,我們可不願陪死。」
難得這個年紀最小的紈褲子弟思維也這麼清楚,確實是這個道理,張惟賢為了國公可以拼命,他們圖什麼?
「老二,你才多大,已經偷偷買了三個名妓,你在莊上有多少虧空,當我不知道?」
「老三,你喜歡買古董,昌平兩個莊子的收成,幾乎是你用光了。」
「老四……嗯,你現在是沒有什麼,不過如果是小五成了國公,以你和他的‘交情’將來你能過什麼日子?咱們府里的那些疏宗是什麼德性,你沒見過?掛著國公府子弟的招牌,只能當咱們爺們的幫閑,陪襯,遇事先上前,打落牙齒也只能忍,為的就是吃一口現成飯……你能受的了這個罪?」
張惟賢一一數落過去,幾個兄弟的臉色都是難看到了極處。便是張元德也是如此,他也是愛聲色犬馬愛享樂的,漂亮的小妾已經有了十幾個,今天這個吵著要買金珠,明兒那個又想要新綢緞做衣服,後兒又有一個要打金釵……都是花錢的玩意兒,但為了後宅寧靜,他老人家多享一點齊人之福,這些事少不得是要滿足眾女的,這錢是哪兒來的?還不是他管家的時候將公中的錢不少直接就拿來用了,現在老大將財權拿了回去,他只能靠過去的舊底子勉強支撐維持,但現在內囊已經上來了,手頭漸漸不方便,但公中的錢只有國公才能隨意支用,別人只能拿小份子,想要過揮霍的生活,還真的得把那頂貂蟬籠冠的帽子戴在頭上不可。
「大哥莫說別人!」
張惟德斗雞似的看向張惟賢︰「你是不好聲色之道,也不買古董,都不要幾本,可是你在外老是裝孟嘗君,結交的人越多你手面就越大,我們用的錢和你怎麼比?上個月你的開銷是我們全部加在一起還多幾分。」
「人家步步逼上來,我交結人無非是營造聲勢,我的錢用在這上你都不滿,莫非是我們兄弟在家等死你便高興了?」
張惟賢平素溫良恭儉讓的君子模樣,今日卻是辭色如刀,刀刀入骨,一番話立刻打的張惟德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老大你怎麼說就怎麼好,我們都听你的就是。」
雖然當父親的說這樣的話實在不成體統,但以張元德的出息,也就只能這麼說了。
不知怎麼進來一陣涼風,屋里的燈花跳了幾跳,將這父子幾人的面孔都晃的模糊不清了。商議的是弒兄,殺害國公的大事,每個人心里都是無比緊張,事成則安享富貴,事敗則朝廷再不責勛戚也是不能容得的,況且……
每個人都是在同一時間,想到了一個人。
「不成,不成!」
「大哥,這樣做不論如何都會有形跡,露出形跡,我等就必死無疑。」
「有元輔在,我等不能行此事!」
張惟賢長嘆口氣,確實,如果張居正在,不論自己這一邊手腳怎麼干淨,動作怎麼利落,這個元輔眼里卻是不留沙子的,就算明面上不用正式的理由,也會想方設法,趕絕自己父子幾人。
想到張居正治黔國公的狠辣,還有對遼王,對晉藩的那些鎮國將軍,中尉們也是說圈禁就圈禁的果決,英國公府對張居正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且先隱忍……」張惟賢沉吟著道︰「但有了機會也一樣要做,我的意思是用毒,無聲無息,也好掩飾,但是要和趙夫人商量好才行。」
「勸她以妻殺夫?」
「夫人對大伯現在也恨之入骨了。」
「就怕小五會鬧。」
張惟賢冷冷一笑,手掌往下狠狠一切,冷然道︰「將來必除小五,七叔也留不得。現在小五的那個什麼順字行也在搞錢莊的事,我已經听說不少山西人對他極為不滿,漸漸會有人出面警告他,小五那個脾氣也不會听,等他們兩邊成生死大敵時,我們再找機會給他們搭須子,這幫山西人,不是那麼好惹的,就是張元輔也不會輕易與山西人為敵。」
他分析的十分精準到位,張元德父子幾個,听著不停的點頭。
得到父親和弟弟們的認可,但張惟賢卻是長嘆一聲,感覺無比疲憊。
這三年來,每時每刻都生活在張惟功的威脅之下,他恨不得今晚就將這個堂弟殺了,砍下人頭掛在府門處,但這是不可能的事。他覺得最大的隱憂還是皇帝對張惟功的信任和倚重,甚至有一點友情的感覺,這在帝王來說是很難得的。他已經在宮中努力了幾年,但萬歷對他們這樣正經的嫡脈出身的公侯子弟雖然也很信任,但就是沒有對張惟功的那種不掩飾的親近感。
「我們要做好兩件事,第一是要破壞小五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以後我們才穩如泰山,第二是張江陵,元輔在位,我們仍然要如履薄冰,去除此兩事,我等就可安然過下半生了。」
兩件事,都是難如登天,感覺希望渺茫,皇帝才十四,明年十五歲大婚,名義上可以親政,但最多是皇太後不再明著管理國政,實際上政事仍然是三位一體,由太後,馮保,張居正來商議進行,皇帝仍然是一個橡皮圖章的角色。
皇帝真正親政,張居正退位,在時人看來,最少還要和十來年的時間,因為張居正現在才五十出頭,雖然為政務操勞顯的氣血不足,精力衰疲,但仍然是政治家的黃金年齡。想等他退位,感覺是遙遙無期的事情。
「還是先選一些好的毒藥吧。」張惟德冷冰冰的道︰「就算殺不了大伯和小五他們,也可以讓我們自己仰藥自盡用。反正我是不會等著看小五成為國公的那天,過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與其那樣,不如仰藥而死,還落一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