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心中感動,雖然俞大猷這個邊帥在京城的勢力還不如張元芳這個都督僉事,比如張元芳就能很輕松的幫他將大量的少年補入軍籍,而且是武官舍人的身份,這事情也就是世家子弟為官後掌握實權,可以輕松辦好,換了俞大猷這樣的邊帥,下頭的小吏都不一定買帳,更不要說辦這樣的大事了。
但盛情可感,惟功笑一笑,答說道︰「是有一些麻煩,但也就一兩天就可以解決。」
「無事最好。」
「有事亦不怕。」
兩人都是哈哈大笑,俞大猷將惟功往外送,行到外間門前時,幾個穿著樸素的袈裟,身上還帶著包裹,腰間攜帶著腰刀的和尚,正在親兵的帶領下,往這邊趕過來。
為首的和尚中等身量,身形看起來結實異常,一看就知道是有橫練功夫的,身邊是兩個隨員式的和尚,一個相貌靈秀,看起來很聰明,另外一個則是鐵塔也似的大個兒和尚,一身橫肉,看起來極有沖擊力和爆發力,而橫眉立目,滿臉的不高興的模樣。
「俞帥!」
為首的中年和尚遠遠看到俞大猷,便是很親熱的打起招呼來。
「是宗擎啊!」
俞大猷也很高興的模樣,一邊迎上去,一邊對惟功笑道︰「這個和尚是少林寺武僧領袖之一,不論是禪學還是功夫,都是數一數二。」
少林寺在南北朝時就是有名的禪宗執牛耳地位的名寺,至唐宋之後,更是叫人如雷貫耳,所謂少林寺十三棍僧的故事,在宋元之時,更是流傳天下。
在後世,一部電影奠定了少林寺武僧團的地位,在惟功身居的那個時代,武僧團在全世界都在表演。
一部易筋經,更是海內聞名。
不過俞大猷已經對惟功釋過疑,易筋經其實是久坐念經的和尚們舒筋活血之用的,在舒展身體調理經脈上確實有功效,但在武學上,並沒有什麼大的用處。和尚們畢竟是參禪念經為主,武僧們也是以強身為目標,不可能將殺人為第一目標。相形之下,將門世家打熬力氣,鍛煉體能的辦法就是為了強身殺人,將自身變成殺人利器,俞大猷當年以一已之力折服少室山,足可證明將門的武學在江湖武學之上。
打過招呼之後,年在四旬左右的宗擎和尚大步流星的過來,叉手在胸,深深一揖下去。
這樣的禮敬法,類似于弟子見到師傅的禮節,僅比下跪要低一個檔次。
「宗擎無需多禮。」
俞大猷臉上含笑,將宗擎和尚攙扶起來,語帶歉意的道︰「我的部下不知道你我的關系,將你們留在營外太久,實在是本帥之過。」
「和尚反正無事奔走,站了一個時辰倒真的不算什麼。」
宗擎的嗓門醇厚,令人听了就有一些好感。
他又道︰「此番前來,還是有一些武學上的疑惑前來求教,少室山想在最近這一段時間,將武學梳理成冊,成一個系統,這對本寺是一件天大之事,所以冒昧前來,還請大帥不要責怪我們才是。」
原來是為著此事,俞大猷也是一臉釋然。宗擎其實算是他的半個徒弟,當年和幾個有慧根的少林武僧一起被他教出一身本事,後來在俞大猷征討倭寇時,少林棍僧曾經出山幫助官兵,立下不小的功勞。
隔了這麼多年後,少林寺看來是想把那些流傳下來,經過俞大猷指點整理後的武學再真正梳理一遍,編成一個個**的武學,並且繪圖記述成冊,流傳于後世。
少林寺的武學傳承已經有數百年之久,俞大猷第一次入少室山時,曾經發覺少林武學已經殘破不堪,不少流傳的武學似是而非,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他因此教導給群僧練氣蓄力之法和一些重要的技擊技巧,等到現在,這些和尚終于將少林武學又帶回一個較高的高度了。
俞大猷很高興,答應道︰「此事是正事,也是好事,雖然是貴寺一寺之事,但也利國利民,本將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你就在我營中住下來吧,最少半年之後,我才會放你離開。」
宗擎臉上露出高興的神情,這一次雖然見面不順,他和兩個徒弟在外等了有一個時辰之久,但好在結果還是很好的,和俞大猷多年不見,但對方仍然如同第一次到少林寺那樣,待人真誠,樂于助人,雖不是什麼大儒,但卻有一種實實在在的叫人親近和仰慕的浩然正氣。
惟功在一邊看了,也是頗感高興。
無論如何,眼前看到一種歷史上證明曾經發生過的事又真實的發生在自己的眼前,那種奇妙的感覺還真是一般人體悟不到的……
「這位是五軍營下幼官舍人營馬軍把總小張大人,」俞大猷指著惟功,對著宗擎介紹,「他的一身武學,得到的是吳惟賢吳將軍啟蒙,然後是馬帥的箭術,還有我的劍決,所以算是南派武學的集大成者。將來,他的聲名,會在我之上!」
惟功適才一直站在俞大猷的身邊,他已經告辭,但宗擎等人迅速上來,他不好就這麼一甩袖子就走,只能站在旁邊等他們見面告一段落,自己才好離開。
但俞大猷這樣介紹自己,這使得惟功也沒有辦法,只得向三個和尚微笑點頭,聊以致意。
他的官職雖然長,但宗擎等人不是沒見識的鄉農,他們走南闖北,沒有地方官府大吏們的支持是不可能闖蕩江湖,並且有諾大的名聲出來的,少林寺是一塊金字招牌,宗擎本人也是有名望的武僧,走到哪兒,都可能有巡撫一級的高官接見,三品和四品的分巡、分守道,還有布政小參,按察司,知府,縣,這些地方大吏,引為知已,高高上坐為尊客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這些文官大吏都是如此,普通的將領根本不會入他們的法眼。
俞大猷是名揚天下的名帥,一品武官,而且是授業半師,所以他們尊重,一個半大少年,還是小小的馬軍把總,就不值得放在眼中了。
俞大猷介紹到前半段的時候,宗擎還是不以為意,只是禮節性的微笑著,介紹到後半段的時候,宗擎才顯露出鄭重的神色。
他很了解俞大猷,知道這位老帥不是信口開河之輩,既然這麼說了,眼前這個身形高大的少年,就一定是一個天下奇才。
宗擎揖掌俯首,道︰「小僧宗擎,能有幸得見張大人,實在是幸事。」
「大師客氣了。」惟功道︰「若有機會,當領教大師的武學高招。」
他只是客氣話,少林寺的武學雖然有武僧上陣殺倭寇之事,但總體還是以強身和健體為目標,不是正經的殺人術,和這些大和尚較勁,對他的武學之路,沒有太多的裨益。
「何必等機會?就是現在!」宗擎身後那個黑塔般的和尚一聲暴吼,大步上前,兩手如蒲扇一般,伸手就來拿惟功的前胸。
他們是名寺名僧,跟在宗擎身後向來是被人尊重和禮遇,不料到京營門外,足足站了一個時辰才被接見。
俞大猷的身份在這,他們不便發怒,心中的不滿,正好是可以對著惟功這個耽擱俞大猷見人的賓客來發。
加上俞大猷的介紹實在是太過于拔高了惟功,惟功的名聲只是在京城之中響亮,在南方根本沒有任何名氣可言,听到這樣的話,宗擎這樣的中年僧人還沒有什麼,他的涵養和城府不會使他有所表露,在他身後的兩個和尚才二十來歲,正是年輕氣盛之時,一听到俞大猷的話就是按捺不住胸中怒氣,抓住惟功話里的客套之意,那個黑和尚便是沖了上來。
他的身量比較惟功還高一些,力量亦是極大,上前之時就打定了主意,要拎著惟功的官袍衣領,將這個裝模作樣的小子拎到半空,掄上一圈,當著校場內所有人的面,丟在地上。
到那時候,看這小子還有什麼臉面,裝什麼高手!
「普善!」
宗擎沉著臉,喝斥著,但亦是看出來不及了。這個普善雖然從小養在寺里,但對佛法一點興趣也沒有,打坐也坐不住,只能叫他習武,當個護衛山門的武僧。從武學上來說,這個普善倒是有常人難及的天賦,他已經掌握了蓄力和發力之法,招式也是千錘百煉,十分精妙。
一路上普善是給他惹了不少禍事,但也擋了不少麻煩,什麼念秧賊,山匪惡霸,想在宗擎身上出名的江湖俠客,都是被普善那雙蒲扇般的大手給丟了出去。
這一次想來也不會意外,但眼前這小張大人是俞大猷欣賞的後起之秀,又是京營武官,看來丟出去之後,要好好賠個不是,免得此番京師之行都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普善雷鳴般的吼聲也吸引了校場上附近官兵的注意力,不少人下意識的一回頭,就是看到一個黑鐵塔般的和尚,正拿手去抓惟功。
動作疾如閃電,兩手一前一後,疾若奔雷,雖然是簡單的動作,但隱然將惟功的上盤都封住了,想躲都躲不成。
就算是惟功用胳膊封架,但普善的動作是先發可後至,保持強大壓力的同時,還有應對敵手反擊之後的後手,一旦惟功反擊,則可以拿住肘彎上的麻筋,瞬間使他上半身乏力,然後握住臂彎,仍然是丟出去的下場。
電光火石之間,普善已經如願拿住了惟功前胸的衣襟,他在心里暗笑︰吹的神乎其神,還不是一個草包,連反擊之式都沒有,就這麼被自己輕松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