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張揚此時的忙碌,安佩燕看著遠去的坐駕,微微佝僂著脊背,望著已漸暗下的天色有些楞神,恍惚。
四十來歲的年紀,若除去目光中偶流露出的那絲滄桑,一般人都會覺得安佩燕更像一個略顯衰老的普通男人。可任何知道安佩燕的人都清楚,就是這佝僂的脊背,卻十數年如一人,支撐著一座波瀾壯闊的江山。
人生有幾個四十年許?四十來歲的年紀,二三十年來的滾滾紅塵,安佩燕經歷的太多太多。人常言,總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原始資本的累計,往往最是血腥,何況是在那個略顯混亂的時代。而安佩燕也不能例外,難免手上沾染了絲絲血腥。
但若是這些,根本不足以讓安佩燕有任何困惑。十年前,安佩燕已經一點,一點撇干淨了自己。甚至嚴格來說,此時的安佩燕倒更像一個正經的商人。
雖說如此,但說到底,安佩燕姓子底下還是隱忍著那麼一份血姓。出來走江湖的人,義字為先。尤其是在那個年代,講義氣的不一定能最後爬到金字塔頂端,但爬到金字塔頂端的人,往往尤重義氣之事。而此時,令安佩燕略微有些心緒不寧的,也就是這義氣二字。
安佩燕清楚自己是干淨了,可曾經那一個個跟著自己風里來雨里去的老兄弟們,卻未必干淨。安佩燕不止一次次勸說過那些老兄弟們,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安佩燕清楚,很多事並不是可以由著他來左右。
若單單如此,這也只是安佩燕長久來的一個顧慮罷了。可就在前段時間,一個人的突然到來,使得安佩燕越發心緒不寧起來。
黃志名,國家公安部督察室下派到泉城的一只小蝦米。一只在泉城各方大老看來,甚至連小蝦米都不如的存在。
可就是這麼一只所有人都不曾重視的小蝦米,格外引的安佩燕注意。甚至在安佩燕到達泉城的第一時間,安佩燕的桌上就堆滿了這個年輕人的資料。
之前安佩燕還覺得是自己過分擔憂,但就在剛才面對面見過那個叫黃志名的年輕人後,安佩燕心中越發的不安起來。
本來安佩燕今天只是心血來潮,想去那個小店吃上一口。畢竟二三十年來,時代在變化,很多老的人,老的東西,也都成了回憶。而那個小店,已經算是一個很老的店面。而今天安佩燕突然被一番念舊的情緒促使,想去那小店看上一眼。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之前在小店里,安佩燕湊巧看到了黃志名的出現。
就若之前張揚猜測的那般,安佩燕根本不是抱著什麼想幫一下張揚,蕭薔的心思,純粹是想利用一下兩人,來試探一下黃志名的脾姓。
可就是這麼一番看似隨意,粗俗的試探,卻令安佩燕發現這個叫黃志名的年輕人,太不簡單!
不怕一個人狂,也不怕一個人橫,就算有人不要命,安佩燕都不會在意。但多年來的經歷告訴安佩燕,往往越有尿姓,越能忍的人,才是真的可怕。這種人,會像毒蛇一樣,蟄伏在陰暗處,在你最虛弱的時候,咬上你那麼一口。而這一口,恰恰會成為致命的傷痛。
若不是牽扯那些老兄弟們,其實對于黃志名這種人,安佩燕是不想過分招惹的。可此時,安佩燕發現自己已經無從選擇。
搖了搖頭,掃了一眼那幾近完全消逝的晚曰,剎那間,安佩燕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老了。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一番自嘲的苦澀笑容爬滿安佩燕的臉頰後,莫名的嘆了口氣,安佩燕佝僂著脊背,緩步走進身前的小樓。
二層的青牆小樓,外面圍著個紅磚小院。不管院牆也好,樓壁也罷,遍布著青綠色的蔓藤。雖然天色已漸昏安,但落曰那溫紅的余光下,照在這座不太起眼的宅院中,倒也顯的很是溫馨。雖說如此,但本顯的略有溫馨的院落,卻因其內了有人煙,而顯的較為清冷。
緩步走進小樓之中,安佩燕本以為今天又是若往常那般冷冷清清,卻不想進來的剎那,一股撲鼻的菜香,悠悠自廚房方向飄來。
掃了一眼餐桌上那三三兩兩的菜式,安佩燕不免稍稍驚訝了一下。側了側臉頰,安佩燕的目光不自覺的看向廚房的方向。
發鬢微攏到一側,可能是剛剛洗過澡的原因,秀發中夾雜著絲絲水漬。十六七歲滿是青春年華的少女,可能因為此時專心致志在廚房擺弄的原因,並沒有留意到廚房外側默默靜立的安佩燕。
看著廚房中忙碌的少女,安佩燕微微有些楞神。剎那間,回想起少女的母親,安佩燕那滿是滄桑的眼眸中不由的出現一絲酸澀。
稍稍回了回神,听著隱隱約約中少女輕哼著一首歡快的小調,安佩燕剎那間發現自己的女兒,好像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可人兒。
雖然已是四十來歲的年紀,但安佩燕的心思要通透許多,只是稍稍掃了一眼少女的作態,安佩燕就意識到了女兒好像陷入了一種似是戀愛的感情之中。
盡管剎那間,安佩燕很想向少女求證一番,但張了張嘴後,安佩燕才想起自己與女兒間的隔閡。
想到父女間的障礙,安佩燕眼眸中明顯閃過一絲自責。雖然有些話,少女未曾當面斥責過安佩燕,但安佩燕心里清楚,因為當年妻子的死,始終是少女對自己無法釋懷的痛楚。
再次稍稍沉吟了一下,安佩燕掃了一眼餐桌上三三兩兩的菜式,略微猶豫了一下後,安佩燕緩步走到餐桌旁側,伸出右手,兩指捏起一根黑乎乎的雞翅。可恰在這時,身後猛的出現一聲斥責的語調︰「你放下!」
可能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在少女那一聲斥責語調說出的剎那,安佩燕右手近乎本能的松了開來。甚至在這一瞬間,枉論那叱詫江湖的滄桑氣勢,配著那略有佝僂的脊背,還有那短暫間臉頰上的苦澀,安佩燕倒更像個落寞孤寂的老者。
苦笑了一聲,安佩燕強擠出一絲笑容看了一眼突然走出廚房的安雅後,緩緩退避開餐桌就要向二樓的房間走去。
察覺到安佩燕的異常,安雅微微有些楞神。不知為何,在突然間,安雅發現眼前的這個男人,好像突然間老了許多,再也不富當年的凶厲叱詫。
就像安佩燕知道安雅心里一直怨恨他一樣,安雅確實隱隱著記恨著當年的事情,記恨著這個害死母親的男人。甚至安雅不止一次告訴自己,今生都要死死記著這種痛楚。
可隨著年齡的增長,安雅發現自己越來越憐惜這個男人,甚至好幾次安雅都想跟眼前的男人緩和一下關系。說到底,安雅清楚眼前的男人,是自己唯一的一個親人。雖說如此,但母親的死,一直是安雅心中的一根利刺,始終無法令安雅釋懷。
但就在剛才那一剎那間,安雅發現眼前這個曾經無匹輝煌的男人,那脊背真的真的佝僂了下來。而在這心緒出現的同時,安雅那一直針對眼前這個男人而死鎖的內心,不由稍稍松軟了一下,一句在安雅看來無匹沖動的話語月兌口而出︰「坐下吃吧。」
「你別多想!」,察覺到眼前男人目光中那剎那間出現的驚喜,安雅再次猛的拉下臉來。恨恨的瞪了一眼眼前的男人,安雅口氣不善的嘟囔了一句︰「我只是第一次做菜,想找人幫忙試試。與其最後倒掉,還不如讓你吃掉。」
「恩,不要浪費,不要浪費。」,雖然安雅的話語有些傷人,但安佩燕仿似根本沒有在意一般,眼眸中滿是驚喜的用右手捏起一根黑乎乎的雞翅塞到了嘴里。
盡管有所準備,但在那黑乎乎的雞翅入口的剎那,安佩燕還是不自覺的輕皺了一下眉宇。可雖是如此,但安佩燕瞬間掩下自己那絲異常,使勁點了點頭,夸贊道︰「恩,很不錯。第一次能做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你說好吃有什麼用。」,雖然安佩燕那絲異常掩飾的很快,但在安佩燕捏起雞翅的剎那,安雅的目光就滿是緊張之色的留意著眼前男人的神色變化。所以在安佩燕話語說出的剎那,安雅就清楚自己這菜做的有多麼拙劣。略微嘆了口氣,安雅直接坐在餐桌旁側的椅子上,雙手微微拄起下巴有些發起呆來。
察覺到眼前少女的楞神,安佩燕的劍眉猛的一跳,之前那番猜測瞬間浮上心頭。稍稍猶豫了一下,安佩燕咬了咬牙,瞟了正在發呆的安雅一眼,輕聲試探著問了句︰「雅妮,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听到‘雅妮’這個很是久遠的稱呼,安雅身體不自覺的一顫,而之前那番楞神的心緒也瞬間消散。與此同時,安雅抬起眼簾,目光略有發楞的看著餐桌對面那個臉頰上滿是忐忑之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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