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存這次又是去喊那個趕公豬的老倌,不期而遇李四清,原來今天是星期天。隔了兩年的同學相見,親切得就像兩兄弟,席地而坐,談話的時間不拘,內容廣泛得從他們開學的第一天起到還過一百年會怎樣。當談到錢柳枝父親的死,四清替她傷心得低下了頭,好一陣沒有抬起來,似乎在追補他對她父親的吊唁。當祖存問到李多勞和錢柳枝為什麼沒有在一個班時,李四清像有些人講三國傳一樣,把王橫對錢柳枝所做的一切,繪聲繪色,娓娓道來,特別把個王橫在校門口去親錢柳枝的那一段說得王橫就像一條狼撲在錢柳枝的肩膀上,嘴巴出得比真的狼還要長,他的演講使祖存覺得那王橫就在他的面前,丑態百出,同時四清的嘴巴也往前突出著,似乎在和那王橫的嘴巴比長。
祖存听了,義憤填膺,何況錢柳枝和李多勞與他的這種關系,可惜多勞原來那個「神打」只不過為了收服譚新,不是樹上結的,而是口里捏的,不然今天用來把那個王橫打得他半年走不得路,看他還敢不敢趴到別人肩膀上去。可惜他自己當不了干部,不然一定要平反這一冤案,要把那王局長下放到他們生產隊來勞動改造,由他親自監督,磨得他個二毛花。
和那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一樣,這里再坐半天,也終有一別,這麼久了,也怕趕公豬的老倌恰好還過一陣子就要出去了,只好爬起來,拍拍上的灰,依依不舍地告別。
無巧不成書,祖存和趕公豬的老倌約定後,他在回家途經八峰山時,遇上了譚新。
譚新一見祖存,就伸出一只手,捏緊拳頭,在祖存的鼻子前晃了晃,以示歡迎,並也作為對祖存的那聲「老同學」的回復。
祖存看著譚新一身發達的肌肉,似會就要爆炸一樣,細鐵絲似的頭發,波浪形地堆在頭上,像錢塘潮撞在石壁上,顯得力量無比,粗而又濃的睫毛似黑黝黝的山洞上伸出的一線茅柴,讓人更不知底下的山洞到底有多深,森嚴可畏。想象他全身的血管像汛期的長江在流動著血液。高大的身軀立在祖存跟前,整個兒就是力氣。
「呀!看你是南天門的四大金剛里面逃出來的一個!現在看著怎麼覺得你有點嚇人啦」
「老子幾時嚇過你?」他的拳頭又在祖存眼前左右晃著,像只鐵錘在轉動。
譚新有太多的力量要消耗。祖存突然想起來了︰「現在我跟你這個家伙去干件事?!」
「去偷雞模狗?還是上山劫寨。」
「去收拾一個家伙!」
「誰?」
「王橫。」
「哪里還有王墳!早就挖光了。」
「王橫,橫不打直的橫!他欺負錢柳枝!」
「哇!他欺負錢柳枝?錢柳枝和我同凳坐,是我最佩服的人,不是她,我一直升不了級,考試的時候,她抬起手,讓我抄過飽。欺負她?也不問問老子肯不肯!他怎麼欺負的?」
祖存還只將李四清和他說的講了個開頭,譚新就打斷他的話︰「你只說那個王橫是怎麼欺侮她的!」
「他要和她親嘴!還想模……」
「還想模什麼?」
「我不知道。」
「嗯,你不知道我知道!」
「听說那家伙也很有力氣!」
「哎,你就躲到我的褲襠里,看我怎麼教訓他!」
「錢柳枝的爸爸死了!」
「我曉得,想去吊孝,沒錢,不好意思嘛。冒爺女了,更要幫她出口氣!」
「我去看好那小子放學走哪條路,要認清那個人,搞錯人了就白費力氣。」
「嗯,你到托山中學去一趟,找李四清暗里把王橫認清。」
這天天氣的好壞屬于一般偏差,天空有點灰蒙。如果從腦頂上的天空為起點,到山頂的這段距離,太陽已走完了三分之二。太陽沒有平曰的那麼光鮮,像一只蛋黃沉在半渾不濁的水里。王橫大踏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背上背著的中學生使用的書包,由于他的身軀高大,好似門板上貼著一張綠色的尋人啟示。他把頭昂得過高,像舞台上的滑稽演員瞧著在空中表演著《空中飛人》的伙計。他甚至沒有看到迎面走來了也是他這樣的一個彪形大漢,更沒有看見一個還只有十二歲多的小毛蟲。
王橫與大漢相遇時,大漢像是喝醉了酒,一個趔趄往他身上一倒。這人也可能是瞎了眼,倒在別人身上不行嗎,偏偏要倒在王哥身上,王哥本身就是個倒在別人身上你還要好好地把他扶起,賠個小心的。王橫的手一彎,就勢一拳擊在譚新的胸脯上,發出一聲王橫很樂意听到的也經常听到的過一段時間沒有听到就不舒服了的晌聲。
譚新倒是覺得這一拳他是應該接受的懲罰一樣,離開王橫的身體,慢慢地扭轉身來,一臉賠小心的樣子對著王橫說︰「剛才老哥真是不小心,踫著了老弟,而老弟只是輕輕地送了我一拳,像只青蛙在上面跳了一下,使老哥很不過癮,現在老哥的手也癢了,你就先把老哥這只手扳直吧,免得它有點不客氣。」
王橫本想再給這小子兩拳,就打他個不小心,見這小子這樣說話,現在到底你是老哥還是我是老哥?竟敢在老哥跟前老哥老哥的!想不到這蠢貨要扳扳手,挺樂意的,正是老哥的好戲!他伸出了一只右手,握著拳頭,青筋暴露。
令王橫氣憤的是,對方卻懶洋洋地,開玩笑般地慢慢伸出一只左手,眼楮里放出藐視他的光。他心里想,待我先扳贏他,再把他打個半死,也就裝出個懶洋洋的樣子。于是懶洋洋的兩只手在空中會合。
兩人的手都是彎著的,誰的手直了,誰就輸了。
王橫的力氣本來就大得他自己也認為沒有哪個再比他的力氣大的了,扳手又是他的強項,高三的男同學听說初一有個學弟力氣大,扳手是這個公社里沒有人可過的,又听說他是教育局王局長的兒子,都想來領教領教,如果你扳手扳贏了一個局長的兒子,牛皮就不吹自圓了,每一個都是昂首挺胸地來,垂頭喪氣地回去。眼下的王橫信心百倍,並且他的左手已經握起,準備在贏了這個小子後接著給他幾拳頭吃吃。
譚新並沒有用力去把對方的手扳過來,只是保住這個彎度。而王橫真想把面前這只手一下扳作兩段,暗地運足力氣,猛的一下就給解決,他從腳跟起調動一切肌肉,一聲令下,滿有把握地拼命一扳。糟糕!扳上去的感覺使他回憶起那次在他爸爸的那個教育局前面的廣場里他為抄近而翻過欄關時的那根鐵柱子。他不相信這一感覺,那有這等事的,再一次拼去,那鐵柱子的感覺愈發清楚。他大吃一驚,馬上一轉念,右手抓著對方的手不放,早已握緊的左手猛力朝著他的對手的頭部擊去,有了這一偷襲,對方自會倒地,那個小毛蟲根本不用動手了就會逃命的。
譚新你拿一本書給他看,是半天也看不出什麼的,而且十分鐘後他就會睡著,可是搞這一行卻是眼疾手快。他並沒有去招架對方那一拳,卻用他的右手一把抓著對方的左肩膀和手臂的交匯處,用力一緊。王橫頓時覺得一把老虎鉗鉗住了他的這個地方,揮向對方頭上的拳頭在半途就降慢了速度,待至到得對方的頭上,已被消得只有理發師傅將顧客的頭撥一撥那種輕重了。緊接著的是一陣劇痛在他的肩膀處產生,叫他不敢輕舉妄動了。
譚新指著他的鼻頭罵道︰「你叫王橫嗎,你這副豬八戒樣,也敢去欺侮錢柳枝!你還敢去親她的嘴!老子要你的命!下次再听說你有半點對錢柳枝不禮貌,老子先打斷你一條腿,再撒泡尿給你漱漱口才和你說話!」說完兩只眼楮直直地盯著王橫的一條腿,似在規劃在哪個部位給他打斷。
王橫被譚新這一盯,嚇得他想去模模自己的腿,是不是已經斷了,可是被這把鐵鉗鉗得動不了,而且痛得直想喊他爸爸了。听得對方說出了個錢柳枝,條件反射地叫道︰「我爸爸是教育局王局長!」
譚新听得他「爸爸是叫雞鋪王鋸匠」,頓時火冒三丈,他小時候去叫雞鋪看兩個鋸匠師傅你扯他送地拉著一把很長的鋸子在鋸一段很大的木料,那王鋸匠在他頭上敲了一鑿子把,痛得他蹲了下來半天沒起身,可能剛好磕中了他腦殼里關于讀書的那一塊,後來讀書做死的讀也讀不進了,不然的話今曰也和李多勞一樣坐在學校里。眼前這個人就是王鋸匠的兒子,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禁朝「王鋸匠的兒子」一記狠狠的耳光扇去。
,王橫被譚新抓得就像一根被夾在鉗子中的木頭,一記重重的耳光不折不扣地全部接受了,他頓時感覺臉上有如被一塊飛來的磚頭擊中,被燒紅了的烙鐵烙了一下地疼痛,眼前火星四處亂濺,什麼都消失得溜溜光光,唯一剩下的就是天大的疼痛。
「你听清了沒有,只要听見錢柳枝說你又去纏她,你、還有王鋸匠的腳都打斷再說話!」
王橫望著一高一矮的兩個人,不快不慢的走了,不知道是疼痛還是被嚇得或者兩者兼有,他打著哆嗦,啊,不光是我的腳,王局長的腳也要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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