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隱嫻越想越不行了,這個瘤子加土匪並沒有走錯門,他既然是跟剛才這個同學同一個寢室,要麼就兩個都是這里的假學生。她每天都要從這條路上回家,一天都有好幾次,如果這個土匪從那樹林里鑽出來,把我的腳也如同那桌子的腳一樣端起來,啊呀,他要什麼就得趕快給他什麼了。為了那600元錢,敢于臉對刀槍拳頭臉不改色心不跳,三個那樣的彪形大瘤他也無所畏懼,而且就像和一群小孩子玩游戲一樣三五兩下就干完了,說給同學們听會說我是在造神。如果他把我的腳端起來,我的腳一下就會斷的,隱嫻不禁毛骨悚然。她想先應該去和保衛科打個招呼,提請他們注意,並要求對她以幫助。然後再告訴她的爸爸。
隱嫻想著想著,不禁從座位上起身,要去保衛科了。
黃家軍覺得怪異,這個女生向他問李多勞是誰,是怎麼回事,她跟他是親戚?蠢!既是親戚她還要問你他是哪一位嗎;她和他是朋友嗎?更蠢……。
她完全不會輸給他在家里牆上掛著的那個仙女呢,那仙女還沒有她這麼的「仙」,那仙女的臉沒有她的這張臉生動,仙女穿的是件細柔線條的袍袍,很是飄飄灑灑的了,已夠他的豐富的想象力了,但是來到這個班上發現這位女生,那位仙女的袍子也就失去了顏色,那飄飄灑灑的感覺也不是天下獨有了,無論從哪個方面來比較,總是這邊風景獨好。
黃家軍這幾天來無時不刻在尋找機會,想和這位女生搭訕,也在有的時候遇到了他認為是半機會了的情況,並尋得了話題幾欲開口而又沒有開口,今天怎麼輪到她向他開口的份上了。不管他問李多勞的動機,總之是她向他開口了,還有她那兩排牙齒看得令他還多打了一個戰戰,使他更看不起牆上掛的那個仙女了。他後悔剛才沒有就勢問她叫什麼名字。
「喂!他就是李多勞。」家軍正在後悔,卻有李多勞一副憂慮重重的樣子走進教室,給了他一個向那女生喊話的機會,由于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對著正在起身干什麼去的女生只好這麼「喂」。
那一「喂」不關隱嫻什麼事,听到了後面的李多勞,她側頭向黃家軍望去,只見他的手指著教室門口,隱嫻一看,教室門口哪有一個李多勞,只有那個瘤子還加土匪神魂顛倒的在走進來。隱嫻又側過頭來看看黃家軍,這下她看見的是他的手直指著那個土匪了。
隱嫻退回來坐下,她怕與那個土匪相遇。那個男生是在和她開玩笑,尋開心,或者是戲弄她,今後與這些男生打交道得小心。
「李多勞,有位千金找你。」家軍見起了身正要往前走的隱嫻並沒有去理會李多勞反而退了回去,以為這位女生是要擺點架子,因為她們知道自己是這里的貴重品。
李多勞听到黃家軍在叫著他,並說有一個千金要找她,難道是剛才在我與柳枝通電話之前柳枝就和他通過電話?放他的屁!
「听到了沒有,有位千金找你!」黃家軍對著李多勞加大了聲音。
「有位千金找你嘿。」李多勞對著黃家軍聲音也不小。
「是真的呢,就是那一位。」黃家軍指著姜隱嫻,對著李多勞叫著。
多勞沒有去看姜隱嫻,自個兒坐下拿來起了桌子上的筆要寫點什麼了。現在班上有幾個女生他不知道,到底有不有女生他也不知道,更不知道有個女生視他如洪水猛獸。似乎他只知道個錢柳枝。
黃家軍見李多勞理也不理,就不去管他了,反正他的任務完成了,還留給了他一個下次去找這位女生談話的機會或者說是借口︰你找李多勞有什麼事?他不理你要不要我去幫你說說?于是,請問你叫什麼名字?你是這所大學的第一漂亮!
隱嫻目瞪口呆,口呆目瞪,他老夫子就是李多勞!我爸爸叫他去是什麼意思,叫他到我家去先把吃飯的桌子砸碎,然後一腳把櫃子踢翻,然後將爸爸摔在地下?不,不能叫他去,我得告訴爸爸那些那些,不能盲目。真不知爸爸為什麼叫一個剛入校的新生到家里干啥?
隱嫻回到家里,她爸爸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似乎知道女兒就要回來了,正在等著她中午吩咐她的事的回復。隱嫻的想法是只要爸爸不問起這回事,她就不提這回事了,可能爸爸會把這事忘掉的,當時只不過是談談這事而已,並沒有大的興趣。不料現在爸爸一直盯著她,眼光跟著她在移動,好像從舞台的上方射下來的燈光,跟著演員轉似的。隱嫻就坐到爸爸對面的沙發上去,作好說服爸爸放棄這回事的準備。
果然隱嫻還沒坐定,她爸爸就用眼楮對她說「怎麼樣」?
隱嫻把她去姨媽家在那夜霄攤看到的那四個瘤子的驚心動魄的武打片,今天在前面那片林子里從那棵大樹上連爬帶掉下來的瘤子加土匪,把她嚇的這時還在打戰的事祥祥細細放電影一樣地反映給爸爸,正要發表她的看法、想法、和她肯定的認為時,他爸爸卻在沙發上一拍,饒有興趣,十分堅決地說︰「幫我把他請來!」
隱嫻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她以為只要如實把這兩場驚險故事描述給爸爸,他的念頭就會打消,不知是自己的舌頭不听使喚把話轉錯了還是爸爸的耳朵把她的話接收錯了還是空氣這個媒介傳遞錯了,竟使爸爸抖起了精神,拍起了沙發。上午是「給我叫來」,下午變成了「幫我請來」!一字之改都是有大的區別,兩字之改就不要說了。一個「幫」字,一個「請」字,己經到了化境。隱嫻也不再多說,賭氣走進她房里,倒到了床上。
爸爸一定要那個李多勞一見的解在哪里呢!這不是引狼入室?這個解比數學題的解難求得多啊!
突然隱嫻記起了爸爸和她說過的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時代的太多的片段,如果她把爸爸說給她听的記上三分之一,就可以編一本史了。
爸爸是生于1934年。祖母說他是先是活的,後來死了,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而終于活了下來的。原因就是寒泠和饑餓,病了無錢醫,只能讓他死,準備要埋了,他又活過來了。在爸爸懂事起,就是饑餓和寒冷包裹著他,餓得叫,冷得痛!
九歲才入學,十歲就輟學。曰本鬼子打過來了,兵茺馬亂。一個村的百姓被鬼子趕羊一樣趕來趕去,十歲的他親眼看見鬼子把孕婦綁在樹上,一刺刀把肚子破開,胎兒掉在地上,還啼哭了一聲;他親眼看見,鬼子閉著眼楮,揮舞著帶血的馬刀,在一堆跪著的人群里對著腦袋一頓亂砍,血肉橫飛……
兩個哥哥,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二歲,都在一家石膏礦的洞子里當童工,二哥被塌下來的石板壓扁,殞命于十三歲。
他十三歲重新入學,讀二年級。靠在礦山的大哥的一點點工錢供他讀書,他在饑寒交迫之中,疏遠學習。一次,他到礦山里去看他哥哥,哥哥在兩尺來高的石膏洞里拖著石膏,胯下穿過根繩子,像狗一樣爬著,通身是水泡和血印,監工看他怎麼在說話沒爬動,用鑿膏的鑿子打了哥哥三鑿子,哥哥痛得打滾,只能用仇恨的眼光盯了監工幾眼,又像一只狗一樣地爬起來,而且是一只很瘦很瘦的狗。哥哥的一句「要不是想要你讀書,我就不干了,你二哥也是想要你讀書才來的呀」,使他涕淚雙流,嚎啕大哭。
從此他拼著命兒讀書,夏天他對付蚊子辦法是搞來兩把稻草,兩條腿插在稻草里。他說桐油燈下,飛蛾蟲蚤鬧得你睜不開眼,這可不能用稻草將頭罩住了,辦法還是很俗的,用一塊破布,反正左手一般是空著的,不停地撲打。冬天的北風是刺骨的,就用一條破棉被把身子捆起來,只剩出兩只手在外面,由祖父用一根草繩將腰綁好。又冷又餓又累,昏倒在桌子上,醒來了又看書……
十八歲的時候,全國解放了,他考上了初級中學,在學校里,他一馬當先,沖在前面。
「讀書就讀得把命忘了」。他二十八歲大學畢業。
「一生致力于學習和工作」。這是爸爸的座右銘。
現在爸爸每回家鄉總還要抱著他的哥哥哭一會兒。
那麼,莫不是爸爸認為那個李多勞從一個公社的听說只有三間教室里的最後一屆高中班里出來的而感興趣?莫不是他想李多勞也像他一樣發奮,拼死讀書,將來也會一生致力于學習和工作?莫不是他有心要培養他?
可是爸爸沒有親眼見到那個瘤子加土匪的打勁兒,沒有看到他從樹上爬下來的賊樣,鬼鬼詭詭,那個凶樣,那時他如果踫上我,只怕我今天就沒在這個世界上了。
隱嫻懷疑那個閱卷的是不是喝了酒,或者累分的出不出了問題,或者搞錯了人,或者……或者什麼呢?或者總之有問題。世界上沒有這樣的事,像她自己,在爸爸的親自輔導下,用了那麼多她自己也不相信有的拼勁和毅力。他一介武夫,一個打架斗毆,尋釁滋事,可能還偷雞模狗的人怎能麼進這樣的學府的。
爸爸見了他肯定會被他表面那張皮和那副架架所迷惑,看不見他里面的東西。不,不能叫他來我們家里,將來會是雞犬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