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十點之前,隱嫻總是精神百倍的,過了十點她的精神就最多只有五十倍了.這是由于她十幾年來的學習習養成的。爸爸是教授,一般每天都要輔導她一、兩小時,而這段時間里爸爸總要抽十來分和她說他自己小時候的故事。他教她的那本「書」的標題是《他只記得他是吃紅薯和打赤腳長大的,然而他是怎麼刻若讀書的》,里面有不完不盡的章節……隱嫻也就是听著爸爸的那些章節長大的,爸爸說得特生動,特精彩,當然也特實在,隱嫻就听得哭,听得笑,漸漸地她的理想和志氣也長大了。
後來每晚在家里自習不到十點不睡覺,節假曰和她自己的生曰也堅持這一規定毫不動搖。初時在十點之前要睡覺了時候,她也學著爸爸的樣自己給自己抽耳光,小要睡了小抽,大要睡了大抽,實在要睡了就猛抽!
爸爸在旁邊看著她抽耳光還挺高興,一點也不憐惜她,還對她蹺著個大拇指。所以她後來每晚十點之前都會精神飽滿。
可是爸爸又要她過了十點就一定睡覺,「就算是哪里起火了,你也睡你的覺」,所以每晚時鐘上的指針一搖過十點,她就像一條蠶一樣地睡著了。
隱嫻在學習的戰場上是女將穆桂英掛帥,陣陣破兵斬將,無不勝利,17歲就考上這所學校的物理系,並不是她爸爸要了這所大學的鑰匙,從後門偷偷走進來的。用她媽媽的話說,隱嫻是靠抽自己的耳光抽進去的,媽媽那時經常在門邊偷听里面啪啪的響聲,淚流滿面,與老公扯皮,怪他狠心,常去檢查她的臉孔,是不是右邊的臉比左邊的臉胖一些了,是不是不如左邊的美麗。
唯獨今晚,早過了十點,她還沒有睡意。是外面呼呼的北風在搖撼著這座教授樓,還不知道今晚他們會被抬到什麼地方去?如果把這座樓抬走當然比「哪里起火」更嚴重?不是;
是爸爸已經過了正月初五還在崗位上沒有回來,萬家團圓的隆重期已過去,她很想爸爸了?有一點是,但老實地說來還不是主要的。因為爸爸只不過是撲在那課題上下不來,她過年之年去慰問過他,他身體不錯,還問她那個他上次不聲不響地看過一次的李多勞有不有點真本事,是不是也屬抽自己耳光型的。
她知道爸爸想要的答案是那個李多勞是屬青年時代的她的爸爸型的。
還問了他穿的怎麼樣,吃的怎麼樣,爸爸也真有點迂腐了,現在學校的食堂里又沒有他過去吃的那種紅薯了。穿的什麼,當然至少也不是他青年時代穿的那種土大布,絲掛絲,柳掛柳的。
她就說他的學習肯定要比爸爸那時的成績好得多來氣爸爸,哪知爸爸听了後倒笑了起來。
她爸爸是不必擔心的。
她此時還沒睡意原因是這個李多勞。
在滴水成冰的天氣里,赤著腳,卷起褲管,在雪地里踏步踏,要是黃家軍見了,至少至少要用兩組成語︰不可思議,匪夷所思。
隱嫻在對這個現象橫想了又直想︰
先想的還是不是瘋了,然而除了她與他那一秒鐘的接觸外,還有一個幫助推翻的根據是瘋子也不會這樣去踏的,要麼就凍死在雪地里,讓你們把他抬到土坑里去,所以這一點要排除;
她想李多勞那一眼要是對著黃家軍看的,如果黃家軍來告訴她,她估計黃家軍對那一眼神的描寫是會要用很多成語的,諸如︰目光灼灼、灼灼有神、目光炯炯、炯炯有神、目光如電、深沉含蓄、洞隱燭微……試問這樣的眼神是一個瘋子所能具有的嗎?在那一秒里,那張臉雖也凍得發紫,但在僵硬中也有一種生動,那淺淺的一笑,寫出了一篇《不好意思》的巔峰之作,以尷尬作為底色的凍地里的一朵鮮花分明在他臉上「曇花一現」;
再一種可能是精力過剩,剩得需要來一次巨大的排放,趁著寒假且又新年,外界少有大驚小怪的眼楮,趁著大雪紛飛,寒風如刀,一展年輕氣盛,留得「他曾經這樣過」;
再一是斗志昂楊,來一個抒豪情,寄壯志,腳踏冰雪,既是一曲豪邁的歌,又煉就了鋼筋鐵骨?
……
不要以為隱嫻在學習上有著堅強的意志,每晚十點睡覺,毫不含糊,但是如果要她在這樣的天氣里洗一個冷水面,為她打包票會哭起來的這個人準會贏。現在她想起李多勞的那情那景,一直不排除那是她的一個夢見,她將媽媽叫她買的幾件護膚品模過好幾次,也問過媽媽這些東西是不是她今天買回來的,媽媽罵過她好幾次是不是瘋了,她還是不相信今天看見了李多勞的這一幕。
隱嫻聯想起听黃家軍曾經說過五次以上的關于李多勞的一個故事,那個故事如果不與今天發生的故事有點表兄表弟,也許她會忘記了,被遞入記憶的廢物箱里去的。黃家軍是一個使用成語的大家,除開他把祖國文字的精華恰到好處在用在他那些精彩的演說里使那些成語更是熠熠生輝不計,說的那題材也夠新潁的了。
故事敘述的時間是黃家軍來校報到的一天︰
他分配了寢室但因為億家住這個城里還不急于住進去也不必去考察寢室的具體情形,先到外面溜達溜達,突然在一處小丘邊發現了從鄉下走來的瘋子,當時他想那些門衛都是吃了飯一個個在衛門里打著瞌睡的,讓一個明顯的瘋子進了這個校園;
瘋子頭上的發型看去像有人擱了一塊鍋鏟在上面忘記拿走了,赤著腳,手里卻拿著一雙在這個校園里的垃圾桶里絕對撿不到的哪種布鞋,一只褲管卷在小腿處,一只褲管卷到了大腿上,衣敝開著,長袖的,光腳板踩在露出犬齒一般的一塊碎石空地上(可能就是這次李多勞踏雪的地方),一點也不知道痛,時而佇立得像一截木頭,時而手舞足蹈得很狂熱,奇怪的是站立的時候老是朝著一個方向,那方向是南方,說明他可能是在從這里往南的方向的某外地方受了刺激;
時而舉起一只手像是要解放台灣,時而口中念念有詞,時而嘻皮笑臉,時而淚流滿面;
第二天,他拿著鋪蓋皮箱要走進寢室時,發現昨天那個瘋子坐在他們寢室里,嚇了一大跳,他想還有兩個室友早在這里了怎麼不把他趕走?有可能這三個都是瘋子!他正想往後轉時,瘋子以歡迎新朋友的笑臉對著他,並做著手勢說︰「喂!你是這個寢室的吧,進來吧,以後我們是室友。」其他兩個也擺出同樣的笑;
這下把黃家軍嚇出汗來了,他想他一個人怎麼對付得了三個!竟不料瘋子走了來假裝幫他提皮箱,其他兩個也站了起來;
他馬上作好了戰斗準備,丟下皮箱,緊起了全身的肌肉,握起了拳頭,孤軍作戰,要以一當十,以十當百,以死相拼,雖死猶榮;
瘋子卻全然不理我這一些,搶了皮箱進屋里去了;
他想這一下糟了,剛要進寢室就被瘋子搶了東西,開了個好張!卻見瘋子毫不費力地把他的箱子放在還是空著的床頭的桌子上,心里又想瘋子有的是瘋勁,只能小心行事;
卻見瘋子放好皮箱,扭過身來,對他仍是笑臉相迎,而其形貌,絕非昨曰,一副溫文爾雅樣,文質彬彬相。再仔細一看,站在那里,似玉樹臨風,除去鍋鏟頭和衣著在外,臉部輪廓,煞是好看,容光煥發,整個兒顯得是個暗藏風流倜儻的擲果潘安。
隱嫻記得,黃家軍說到了這個地方,就停頓一下,然後振一子,手一抬︰「這個瘋子是誰?」再稍有停頓,「李多勞!」
黃家軍之所以說了這麼多次而不倦不煩,是每說一次都能能惹來大批听眾,總有一陣哈哈爆發。
後來有人發現李多勞才智過人,半褒半貶地稱他為「天才」,他本人極不高興這個綽號。
主要還是黃家軍這個故事深入了人心,加之他自為的有點孤僻,別人就給他改了一個字,叫怪才。
窗外的北風發了狂似在吼叫。
隱嫻想象著眼前有一盆冰冷的水,她的指頭伸進去,立刻似被老鼠咬了一樣地抽回來,她的手不禁甩了一下,好冷!另一只手握這一根手指搓揉起來。她想,李怪才的腳總不是怪腳,可能他的腳已經凍壞了,就算他的是木頭的,木頭也會被凍得變色。她曾經觀察過被凍過的蘿卜,外表起著皺,拿在手里就沒了一種結實感,像布包著的一條棉花。現在她懷疑李怪才的腳步已經是一條布包著的棉花樣。
然而到底是什麼怪把李多勞趕到瘋子那一群里去,扮演著瘋子,置一雙腳于不要之了?使一個在15分鐘內能出產一篇叫全班同學「望多勞而興嘆」的文章,在一次「賭博」中,平均5分鐘解出一道數學難題的李怪才,做出這種沒理智的瘋事。
爸爸下次回來,又叫我去叫那個從一所鄉中學附設高中班里沖到這所學府來了的孩子請來一見,屆時只能用轎子抬來一個不能走路了的青年,將是一個何等之大的悲哀!尚究得其原因,爸爸會把她罵到到死里去!「你為什麼不去給他買賣雙鞋把他的腳下養起來」!
有誰知道爸爸的用心,有誰能理解在人家一片爆竹聲中祝賀新春、恭喜發財聲中他們卻在一個課題的懸崖峭壁上攀爬,寄望他們的這條艱難的道路後繼有人的殷切期望!如果到了一天他們老了,爬不動了,後面還有不有人繼續去攀高峰?爸爸為什麼在我抽自己的耳光的時候,他硬著心腸向我蹺起大拇指,每一耳光都抽在他的心髒上,其實更痛的他!
不管是李多勞到底是什麼原因,她身上還有錢,明天去買一雙里面有毛的穿上就暖呵呵的皮鞋給李怪才送去!隱嫻作好了這個決定後,馬上睡著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