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簾卷起,東方暈紅。
冷凝霜簡單梳洗過,打開房門。
白兔仍舊跪在門前,經過一宿的煎熬,他臉色蒼白,面容憔悴,下巴發青,似乎已經冒出了些許胡渣。他抬起頭,雙眼空洞無神地望著她,像一只被遺棄後又經歷了暴風雨的落水狗,十分可憐。
心里說不出的復雜滋味讓她眸光一寒,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地問︰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跪在這里,你是在拿自己來威脅我,還是在告訴別人,我是個惡劣又不識好歹的女人?」
「不是。」他急于反駁地猛搖頭,「是我不對,所以我想讓你原諒我。」
冷凝霜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兒,在這樣眼神的注視下,他越發蜷縮起來,仿佛在用自己的身體語言懺悔。
「起來吧。」她淡淡說。
短短的三個字,如錘重重敲擊在白兔的心上。他頓時振奮地仰起頭,雙眼晶光璀璨,恍若兩枚電壓過足的燈泡,不可置信地顫聲問︰
「娘子,你原諒我了?」
「苦肉計對我是沒用的。」她冷冷回答。
從天堂跌到地獄就是這麼回事!
如被冬雷劈頭蓋臉地從腦袋頂上劈下來,白兔一陣天旋地轉。周圍的世界好似變成了漩渦,將他吸入絕望的深淵,掙月兌不開!
「太狠了吧?!」慕吟月「驚悚」地對慕吟風低呼。
慕吟風慌忙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慕吟風,」冷凝霜輕喚道,「船準備好了嗎?」。
「是、是。」慕吟風急忙推開慕吟月。上前來。回答。「一共兩艘船,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啟程。」
「吃了早飯出發。」冷凝霜淡淡吩咐。
「是。」
「等、等一下……」跪在地上被人「慘烈」無視了的白兔連忙開口,「去哪兒啊?娘子,郎中讓你靜養兩三個月!」
「你不能在漢國停留太久,家那邊我也有好多事要回去處理,必須抓緊時間。」
「可是……」白兔跳起來還要說。
冷凝霜已經繞開他,帶著兒子下樓去了。
白兔跪了一晚上。腦袋發暈,里邊像是有許多水搖搖晃晃、咕咕嘟嘟的。他學著娘子的樣子揉著太陽穴,輕嘆了口氣︰
「到底要多倔強啊。」
慕吟風不敢答言,畢竟昨晚雲薔通知他時,他沒問過皇上下意識就去辦了。他心里是想讓皇上趕快回去的,蘭墨涼一個人在寶積寺,他怕他頂不住。
白兔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去請個郎中來,讓他跟著上船。」
慕吟風領命去了。
早飯過後,一行四十來個人在客棧掌櫃的隆重歡送下前往港口。
港口邊已經停了兩艘大船,據說這是湖州城能找出的最大的客船。
冷凝霜、白兔和十幾個侍衛乘坐後一艘船。剩下的侍衛則登船在前面開路。
從湖州前往麗州,一路上兩岸幾乎全是高山密林。只有幾處需要繞路才可以停泊的小鎮。浪濤滾滾,流水歡歌,往南走是順流,因此客船比來時快了許多。
冷凝霜的房間自然沒有白兔的立足之地。
雙胞胎連日來夜里睡不安穩,總是做噩夢,冷凝霜帶著他們住在客艙里,一整宿一整宿地撫慰,每天晚上也睡不好。
過了中午,雨落漢陽江,一絲一絲地飄著,像漫天飛舞的細沙。
冷凝霜好不容易把兩個孩子哄睡著,揉著抽痛的太陽穴,有些疲憊。
門被輕輕敲響,她以為是雲薔,隨口應了。
哪知來人悄聲進來之後,徑直走到她面前,帶來一股苦苦的中藥味,輕聲道︰
「娘子,趁熱喝藥吧。」
冷凝霜微怔,抬起頭,映入眼簾那張略嫌殷勤的臉,讓她心里有種莫名的焦躁。
她不太想和他說話,但又做不到完全無視,無法完全無視的不理人那叫「打冷戰」,她不想越活越幼稚,跟他玩打冷戰這種游戲。
沉默了片刻,伸手接過藥碗。
白兔一喜,她沒完全不搭理他,這是好現象、屁顛屁顛地坐在床沿,模了模熟睡中的大兔和二兔。
就在這時,大兔忽然雙眼緊閉,揮舞著小胳膊哭喊道︰
「別過來!壞人!放開我娘!」
白兔嚇了一跳,下一秒就反應過來是孩子余怕未消。才四歲的孩子,先是差一點被摘花宮的殺手刺殺,現在又……
他的心里是滿滿的愧疚與不忍,慌忙抱起大兔,柔聲哄道︰
「不怕不怕,爹爹在,大兔不怕!」
冷凝霜不想再看,端了藥碗直接坐到窗戶邊,望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
白兔哄了好一會兒,大兔才算安穩下來,扁扁小嘴,繼續睡去。
室內陷入一片靜默。
良久,白兔垂著頭,低聲開口︰「娘子,對不起。」
「和你兒子說去。」冷凝霜頭也沒回,淡淡說了句。
白兔不語,只是將大兔摟得更緊。
夜里,雨仍舊沒有停歇,淅淅瀝瀝,很吵人。
耳邊傳來一陣壓抑著難過的低泣聲,冷凝霜皺了皺眉,迷迷糊糊醒來,下意識往旁邊一模,觸手滾燙!
她唬了一跳,心髒猛然下沉,慌忙下地點了燈。回到床邊一看,二兔雙眼緊閉,滿面赤紅,燒得像火炭一般!
冷凝霜嚇壞了,慌忙去叫他,卻叫不醒。
冷凝霜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以前听人家說,孩子太小發高燒會燒成傻子。
她整個人如墜冰窖里!
「娘。」大兔被吵醒,揉著眼楮坐起來。
冷凝霜慌忙一把將他抱在懷里,遠離床榻。沖著房門高聲道︰
「來人!」
守在外屋的鐘良听她聲音不對。以為怎麼了。 地沖進來,一眼瞥見她只穿中衣,又慌忙移開眼避走。
「去把郎中叫來,大兔發燒了。」
鐘良一愣,領命去了。
白兔正在房間對面的船舷上打著傘呆呆地釣魚,听見動靜忙跑進來問︰
「怎麼了?」
冷凝霜把大兔裹起來,想交給雷電去隔壁睡。大兔卻不肯,非要守著二兔。無奈,只好把外衣給他穿好。
白兔搓熱了手,一試二兔的額頭,大驚失色︰
「怎麼這麼燙?!」
郎中被緊急找來,坐在床邊歪著頭診了半日,又診了那只手,起身走到一邊,對白兔說︰
「回公子,小公子或許是之前受過驚嚇,七情不順。相火上升,致使風邪入體。導致發熱。在下寫個方子,煎一劑吃,只要這熱退下去,就不礙。」
白兔听他說因為受了驚嚇,心里更不自在,冷聲問︰
「吃了藥熱就能退?」
這種事誰敢保證啊?!
在他包藏著無數針尖的冰冷眸光里,郎中開始冒冷汗。
「先開方子煎藥吧。」冷凝霜冷而淡地開口,接著對端水盆進來的雲薔吩咐,「去問船家有沒有燒酒,拿一壇來。」
雲薔知道必是用來降溫,忙點頭去了。
郎中逃走去煎藥。
白兔面色陰沉,坐回床邊,卻听二兔燒得迷迷糊糊,可憐巴巴地哽咽著︰
「娘,冷……我冷……」聲音難受的都快哭了。
白兔的心里更不好受,把被子替他蓋得嚴嚴實實的,不料他仍舊喊冷。
白兔慌忙又去翻出一床被子,蓋在他身上。然而還是不管用,二兔安靜了一陣,又開始蚊子似的叫喊。
白兔的眉心皺得能夾死蒼蠅,一疊聲吩咐慕吟風再去找床被子。
冷凝霜蹙眉,用溫濕的布巾給二兔擦著,沉聲道︰
「沒用的,他是從里發冷,不退燒蓋幾層被都沒用,蓋太多他會悶著的。」
「可是……」
冷凝霜焦躁地揉著太陽穴。
白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受高熱折磨的二兔,手足無措。這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覺,讓他覺得糟糕透了。
二兔的呼吸有些喘,鼻翅也在扇。
白兔想了想,忽然月兌去外衣,上了床鑽進被子,貼身將二兔摟在懷里,用體溫去暖他。
有皮膚的溫暖感從胸前傳來,寬厚修長的手掌按在後背上,自里面涌出源源不斷的熱度,流淌進二兔的身體里。白兔抱住他小小的身子,嘴唇在他被汗水浸濕的額頭上貼了一下,輕聲道︰
「不冷不冷,爹爹抱著二兔,二兔就不冷了……」
冷凝霜愣愣地望著他們父子倆,良久,抿了抿唇,心里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二兔……」大兔很擔心。
「會退燒,不要緊的。」冷凝霜模著他的腦袋,淺笑安慰。
湯藥煎好後,白兔扶起二兔,冷凝霜費了好大勁才把湯藥喂進去,又用酒一遍遍地給他擦身子。
直到破曉,孩子的燒終于退了,冷凝霜再也熬不住,摟著大兔歪在對面的榻上打盹。
白兔還醒著,滿臉疲憊地拍著二兔。
二兔出了一夜汗,身上冰涼,突然打了兩個噴嚏,流著鼻涕,睜開眼楮。
白兔急忙拿細紙給他擤鼻子。
二兔一張又一張擤了好一會兒,抬起頭囔囔地說︰
「鼻子不通氣。」
白兔就捏他的鼻子,捏一下放松一下,捏一下放松一下。二兔開始是疼,過會兒又覺得癢,開始亂踢亂打。白兔不讓他動,說這樣最管用。二兔不听,連笑帶叫,就是不讓踫鼻子。
響聲驚動了冷凝霜,她迷迷糊糊地半抬起身,看著對面床上也不知道是在玩鬧,還是在認真治病,總之看上去挺歡樂的。她靜靜地旁觀了一會兒,倒頭躺下。
她不想管了……
二兔在床上躺了一路,直到抵達麗州城那一天,他才生龍活虎起來。
船到達港口時正是上午,繁華的麗州城依舊興旺熱鬧。
冷凝霜猛然想起,當年從富貴村來到麗州定居時,停泊的碼頭正是這里,一眨眼已經過去六七年了,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兩個孩子重新回來很開心,一路跑在前頭。
白兔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跟在後頭,連打了幾個噴嚏後,才終于引起冷凝霜的注意。
「你沒事吧?」她皺眉問。
「娘子,」他縮成一團,兩眼發灰,可憐巴巴地說,「我有點冷……」
冷凝霜愣了愣,下意識伸手去模他的額頭,竟滾燙一片!
白兔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本想說什麼,哪知卻突然眼前發黑,緊接著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昏迷之前,他成功地趴在了冷凝霜的懷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