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蘭瑛的葬禮上,巨大的棺木漸漸陷到烏黑的泥土中時,小時候的很多事情歷歷在目,沈笛韻想到了和玫蘭瑛相處的時光忍不住淚如雨下,恍惚間看見玫蘭瑛孱弱的笑容飄蕩在空中,整個人似乎也在空中游蕩起來,沈笛韻眼前一黑,雙腳一軟一個趔趄——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模模糊糊中,沈笛韻看見了舒承望憐惜而心疼的眼神,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卻只覺喉間一陣干澀,隱隱嗅到一種淡淡清雅的芳香,似乎是來自那個懷抱的主人,沈笛韻在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中沉沉睡去,失去知覺。
沈笛韻醒來後,躺在一個純白的世界里,這里的天花板是白的,牆壁是白的,窗簾也是白的,她知道自己是在醫院里,隱約听見了門外有嘈雜聲。
「讓我進去看一眼吧,我是沈小姐的好朋友!」一個似乎有點熟悉的女聲響徹在門外,透過聲音,沈笛韻可以想象,女人正無比真誠地對著醫護人員微笑著,捶胸頓足只恨不能拿出她們要好的證據來。
可是沈笛韻似乎並不想見這個「好友」,因為——她是孟雅芙。
「舒總交代過,任何人不能見沈小姐,她需要休息!」一個完全照章辦事毫無商量余的回答。
「天哪,這位小姐,只怕你是糊涂了吧,我是任何人嗎?我和沈小姐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她突然病倒,我心急如焚,從外地趕了過來,你怎麼能這樣狠心不讓我見她呢?」孟雅芙似乎還露出了一點點純情的淚水。
「好妹妹,你就讓我進去看一眼吧,我坐了五個小時飛機才到這里的呢!」小護士猶豫地看著孟雅芙的傾情表演,孟雅芙趁勢上前一步,摟住她的肩膀笑著央求道,「我向你保證,我就只看一眼,馬上就走,不會讓舒總知道的好嗎?」。
不待護士點頭,孟雅芙就飛快地拉開了房門。
「哎,那你可要快點啊,舒總知道了就不好了!」小護士在後面焦慮地叮囑道。
「知道了!」孟雅芙笑著擺擺手。
「笛韻,你還好嗎?」。孟雅芙站在床頭,看著似乎在沉睡中的沈笛韻柔聲道。
「……」沈笛韻無言,只是突然睜開了眼楮,看了孟雅芙一眼。
門外的小護士看了一眼,轉身離開了病房。
孟雅芙一驚,轉而不自然地笑道,「笛韻,真好啊,你醒過來了啊!」
「我想,你也許不希望我醒過來吧!」沈笛韻笑嘲諷道。
「笛韻,你這是什麼話呢?我好心來看你,你卻這樣說我!」孟雅芙悠然道,臉上看不見一點慍怒,如果沈笛韻沒看錯的話,竟是一點小小的興奮,她旁若無人的挑了一個舒服的座位安置下自己。
沈笛韻看著她一點也不客氣的樣子,更加不屑,索性閉上眼楮,不再看她。
「雖然,醫生告訴我不可四處走動,可是為了你,我還是轉了幾小時飛機!」孟雅芙氣定神閑地模著肚子笑道。
「我可沒有邀請你來啊?」沈笛韻平靜道。
「你當然沒有邀請我,可是肚子里現在懷上了舒承望的孩子,你又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讓你知道呢?」孟雅芙一邊淡然笑道,一邊挑釁一般地模著自己的肚子。
「什麼?」沈笛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沈小姐你耳朵不聾吧?你難道不知道在你和你那個老相好霍德佑卿卿我我的時候,舒承望卻主動爬上了我的床,誰知道呢,那麼意外,我竟然就懷孕了呢?」孟雅芙站起來,趾高氣昂,唇角洋溢著一種勝利者才有的微笑。
「我憑什麼相信你?」沈笛韻驀然想起了那天葬禮上,看見的舒承望那無比疼惜的眼神,心里仿佛被人挖出了一個豁口一般,強忍住波瀾起伏,冷冰冰道。
「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你從來以為舒承望似乎愛你愛到瘋了一般,我真不明白,你一個二流企業家收養的孤兒,哪里來這麼強烈自信?你可要清楚,舒承望本來和我就是一對,就是因為你,我們才被生生分開,你還真以為你有多大的魅力嗎?不過是葉倩雲想要通過你得到一個礦藏的秘密罷了!」孟雅芙顯然被沈笛韻那平靜地表情的激怒,她可以想象沈笛韻會傷心,會痛苦,會難受,會絕望,會謾罵,可是唯獨沒有想到沈笛韻竟然會這樣平靜,這種平靜對于孟雅芙來說簡直就是一種嚴重的不屑。似乎于無聲中,更加凸顯了自己的歇斯底里瘋狂。
「你說什麼?」沈笛韻不禁驚異,「什麼礦藏?」
「呵呵,索性告訴你罷了,都在流傳葉倩雲找打了知道礦藏秘密的後人,不是你又會是誰?否則你以為,就憑你,就能那樣飛快進入舒氏嗎?」。孟雅芙無比慍怒,轉而從皮包里拿出一張化驗單拋給沈笛韻,「你仔細看看,這上面可是寫的清清楚楚!」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沈笛韻拿起輕飄飄的紙片,卻仿佛有千斤重一般,顫抖著雙手看不清楚。
「句句屬實!話說回來,都是女人,你何苦就不能體驗我的難處?你真的以為舒承望在知道了秦丹溪或者霍德佑之後還會和你在一起嗎?承望是多麼優秀多麼驕傲的男人,他怎麼可能會容忍一個身上有污點的女人呢?」
「原來你早就知道!」沈笛韻不解地看著孟雅芙,「既然你那樣想要讓我離開舒承望,你告訴他這些不就可以如願以償?」
「我做不到!」孟雅芙長嘆一聲。
「為什麼?」
「因為我不願看到我心愛的男人傷心痛苦,你就是他的夢想,我不希望打碎這個夢的人是我!」孟雅芙看著沈笛韻,苦笑一聲,「也許你會覺得我很矛盾吧,就這樣希望你們分手,可是卻不忍心看著舒承望絕望!」
「你真有那麼愛他?」沈笛韻感到心中一陣說不出的刺痛。
「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愛他,笛韻,我求求你,既然你注定不能和承望在一起,既然你給他的只能是失望和痛苦,那麼我請你離開他好嗎?我們本來就有感情,現在又有了孩子,我相信我們會幸福的!」孟雅芙眼角泛出了點點淚花。
沈笛韻感到自己再一次崩潰,還能說什麼呢?如果舒承望對她沒有感情,又怎麼會和她有孩子呢?
還要再一次欺騙自己嗎?就像孟雅芙說的,自己和舒承望會有那麼一天嗎?如果真有一天舒承望知道了一切真相,是否還有勇氣和自己白首偕老呢?沈笛韻不敢想象。更不要說這期間還有葉倩雲所謂的利益之爭。沈笛韻覺得一切好累好累,可是一切的一切自己該如何解月兌呢?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安排你離開這里!」孟雅芙看出了沈笛韻的動搖和疑惑,低聲道。
沈笛韻輕輕點點頭,事到如今,自己真的想找個地方去安靜一番,連日來發生的太多事情,讓她無暇顧及,措手不及。
「請問你知道承望在哪里了嗎?」。孟雅芙即將走出門的時候,听見了沈笛韻微弱的提問。
孟雅芙眼角狡猾的微笑,轉過身來卻變成溫柔的笑靨如花,「承望自然是去忙舒氏的事情,那麼大的產業什麼事都是他一個人扛的,你不會是怪他沒有陪你吧?」
孟雅芙的角色果然轉換的很快,才幾分鐘,沈笛韻就從舒承望的太太儼然變成了一個外人,而似乎孟雅芙才是舒承望的家人一樣,替舒承望向沈笛韻做出解釋似得。
沈笛韻後悔自己這個畫蛇添足的問題,更加厭惡孟雅芙這樣的人物,可是無論如何,自己已經決定離開,就不要在計較任何事情了。
只是淡淡笑道,「哪里哪里,只是為孟小姐擔心,舒總沒空陪我這個病人都是小事,要是以後也沒空陪你和寶寶就不好了。」
孟雅芙听出了話里的譏誚,「沈小姐還是養病就好,我們家的事情就不煩勞你操心了!」說完身子一扭,驕傲地走出了病房。
「我們家的事情」,沈笛韻苦笑一聲,虧孟雅芙竟可以得這樣順嘴。
真不愧是演員啊,沈笛韻想,此刻的孟雅芙一定會覺得自己實力雄厚,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憑著一兩滴的煽情的淚水,憑著看似嚴密的邏輯攻勢,就可以讓敵人如此的丟盔棄甲,繳械投降。
殊不知,她只是給了已經倦怠的沈笛韻一個遠去的理由。
霍德佑蒼老,玫蘭瑛去世,沈承澤少不更事,和舒承望的關系卻如同陰雨天氣一樣,沒有明朗的氣象。葉倩雲的百般試探和追問。沈笛韻突然覺得好累好累。這就是自己苦心經營的人生,可是為什麼就仿佛是一副冷色調的圖畫,無法溫暖沈笛韻受傷疲憊的心靈。
嘈雜的繽紛中,孟雅芙巧舌如簧地為沈笛韻指出了另外一條路——遠離。
遠離一切,遠離愛,遠離很,遠離試探和猜忌,遠離野心和功名,原因塵世的喧囂,尋找生命中的暖陽。
孟雅芙不知道的是,沈笛韻仿佛是一場攻城略地的戰爭的發動者一般,之所以毫無征兆地宣布停戰,不是因為敵人有多強大,敵人的辯手有多麼詭譎,更不是覺得自己體力不支不能勝算,而是——突然失去了參與其中的興趣。
放棄意味著失敗,意味著被攫取,意味著甘當弱者。
可是當一個人突然放下心情,不願意在追逐一切的時候。戰爭對于她,還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