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到自己宮中之後,璟萱恍惚了許久。這幾日,她一直以身體不適為名歇在宮中,不見任何人。
晚霞灑在了窗前,淡淡的紅暈掃過大半個正殿,看上去朦朧十分又雅致非常。
璟萱在殿中獨坐,一臉愜意地繡著手中的一幅刺繡,忽而听得門外急促的腳步聲。
「娘娘!」
璟萱聞言抬首,對上閆染那略帶焦急憂心的雙眸,不禁蹙眉,「這是怎麼了?」
「娘娘,皇上要處死丞相和宸夫人!」
刺啦——手中的細絹應聲而碎,璟萱騰地站起了身,激動地抓著閆染的衣袖,「為何?皇上先前不是已經改變心意了,要放過丞相的麼?怎麼會現下還要處置宸夫人?」她焦急萬分,很多事都還未查明,怎麼可以這樣就……
閆染趕忙頜首,怯怯道,「這個……奴婢也不知道。」
璟萱跌坐在了座位之上,那一日,他們將一切真相都揭發的時候,永煌並沒有發作,更沒有說什麼處置宸夫人之類的話,為何,今日又出了這樣的決定。
「娘娘,伴君如伴虎……一切都是意料之中,丞相騙了皇上,原本就不會有多大可能真的原諒丞相,何況……丞相分權過甚,一直都是皇上的心病。」閆染淡淡道,面無表情,「自丞相被抓,宮中這幾日都沒有再出過所謂的刺客和鬼怪,皇上就更加堅信這一切都是丞相在搞鬼了。」
璟萱輕瞥了閆染一眼,「你相信這一切是丞相所為麼?」
不出所料,閆染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事,只是暫時停歇了,那人的出現,恐怕本身就不是針對哪一個妃嬪,或者說,壓根不是沖著皇後之位來的。只怕是有更大的目標呢……」
閆染目光不定,嘴唇囁嚅,卻是半晌都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來。
璟萱無力地坐在椅子之上,伸手抓過案幾上一個茶盞,尖銳的護甲刮擦在瓷杯之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她不由地月兌口而出了一句,「如果,皇上只是忌諱丞相,那麼……就一定要連宸夫人一起處置麼?」
想當初,自己何嘗不是因為爹爹才……
「娘娘,天意難違,咱們倒不如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至少,眼下這時局沒有對我們不利。」閆染微微頜首道。
「若是到了對咱們不利的時候,只怕就很難扭轉局勢了。」璟萱無奈地嘆息了一句,腦中轉過了無數個讓永煌回心轉意的方法。
心底蔓延出了無限悲涼,宮中的女子,就像是被人拿捏在手中的玩偶。是捧在手中享盡榮華還是被無情地丟棄受盡冷眼,往往都在那個九五之尊的一念之間。
說來,他還真是調皮的孩子呵。
璟萱微闔雙目,听到閆染在自己耳邊的呼喚,只是問道,「宸夫人眼下是在冷宮麼?」
「正在冷宮等待行刑。皇上賜了她自盡。」閆染沉吟道,「皇上不許任何人為他們求情,這些日子,皇上想盡了辦法避開了那些同丞相交好的大臣,甚至還當中宣布,若是有人為丞相一家任何人求情就同樣處置。」
已經沒有轉圜之地了嗎?永煌為何如此心狠?只是為了扶正自己麼?
「好,那麼幫本宮梳妝打扮下吧,本宮要去送一送她。」雙目無神,璟萱扶著身邊的桌椅,緩緩起身,踱到了梳妝鏡前。
容顏憔悴,眼角的細微,和眼圈下的那抹黑暈無一不讓原本的花顏大打折扣,璟萱淡淡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感嘆時光流逝。
縴指觸上了眼角的細紋,璟萱失笑,「本宮很快就會老了吧。」
正在幫璟萱描眉化妝的閆染微微愣神,旋即道,「娘娘在這宮中的時日也不算短了,應該懂得這青春美貌的重要,不可以再如此頹喪懈怠了,或者,娘娘也可以加快行動,好好地為未來的一切準備著。」
未來的一切?
眼中忽然溢過那淋灕的鮮血和滿地的死尸,雙手驟然握緊,護甲緊緊地嵌到手掌之中,璟萱緊咬著雙唇,不發一言。
裊裊的檀香,四散而開。
「娘娘,化好了。」
璟萱看著鏡中的自己,厚厚的脂粉遮住了細紋和那些黑黑的眼圈之後,倒是掩去了不少疲憊之色,濃妝艷抹之下,雍容華貴,華麗非常,輕輕地抖了抖衣袖,又撫平了衣服上的褶皺,起了身。
「娘娘,咱們可以走了。」
春寒料峭,黃昏之時,冷宮之畔,更是陰測測的寒涼。
冷宮附近的花兒也都開了,草兒也萌發,只不過終究是野花和雜草,雜亂無章,更是登不得大雅之堂。
悲傷幾乎淹沒了璟萱整個人,她看著眼前的景象,說不出任何話來。曾經,自己也待過這里,眼下自己卻是滿身錦衣繡服地來送從前的好友。
「喲,娘娘,您怎麼來這里了?」文若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只見他滿面堆笑,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過來,「娘娘,您說……這冷宮也是您能來的地方麼?這地方偏遠陰冷不說,這里頭的人可都不是一般人哪。」
璟萱淡淡地掃了文若海一眼,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多謝文公公提醒!還請公公寬心,本宮也在這里頭待過,不會有什麼事的。」
文若海訕訕地笑著,應道,「娘娘自個兒得小心才好,娘娘如今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若是出了什麼事,奴才們怎麼擔待得起?」
璟萱不欲與他多言,便直接道,「還親文公公帶著本宮去見一見宸夫人吧。」
「呃……這……」文若海滿面難色,見璟萱投來了探尋的目光,忙不迭地湊到了璟萱的耳邊道,「娘娘……這皇上……」
「皇上只是不許有人為他們求情,本宮只是來送一送這位姐妹的,公公不用太過憂心。」璟萱面無表情道,一臉鎮定、堅定容不得任何人拒絕。
「好……好……那娘娘這邊請吧。」
璟萱依舊是那副姣姣紅妝,窈窕身姿漫步在淒冷的廢棄宮殿,這樣的姿態,行走其中,讓本就荒涼的殿宇顯得更加淒冷。
不多時,到了一處窗紙破碎,門框老舊的殿前。
「娘娘,到了,宸夫人在里面。」文若海滿面恭敬道。
璟萱點了點頭,「那多謝文公公了。還請文公公在外面等會兒吧。讓本宮好好地同宸姐姐說幾句話。」嘴角漾著淺淺的笑,一臉慈祥平和。
「這……」文若海自然還是不放心的。
「文公公,就按照娘娘說的做吧。」閆染勸了句,「再說了,娘娘身邊不是還有奴婢麼?不會有事的。」勸著,說著,還不忘送一把散碎銀兩到文若海手中,該如何,他這位在宮中這麼多年的內監自然是懂的。
如此,也沒什麼阻攔了。
陰冷的大殿,幾乎沒有任何光線射入,陰森恐怖。
「是誰?」
就在那明滅朦朧之處,一個虛弱的女聲冒了出來,滿滿的警覺。
「姐姐,是我。」璟萱向前踏了幾步,陰暗之處,逐漸冒出了一個素衣人影,青絲扶在那人肩膀之上,面色慘白,衣服破舊不堪卻干淨異常。
「是你啊。」宸夫人嘶啞著嗓子道,笑了笑,眼中流露出復雜的情緒,「竟然會是你。」
「怎麼?姐姐不想妹妹來看一看你麼?」璟萱月兌口問道。
宸夫人輕輕地搖著頭,踱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不知道,你還來這里干什麼?」
此刻的宸夫人再不是在她宮中那副瘋癲無狀的情態了,璟萱腦中縈繞著無數種猜想,眼下執意來見宸夫人也正是為了這些猜想。
「我來送一送姐姐,姐姐是不歡迎我麼?」璟萱問道。
宸夫人眯起了雙目冷笑道,「來送我……真是個好人……」
「呵呵,姐姐真是說笑了,這宮中什麼人都有,就是從來都沒有過好人或者是壞人。」璟萱冷著臉道,「我會一意孤行地前來,不過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答案,為何你要這樣裝瘋賣傻地害我?」
宸夫人臉色瞬變,旋即恢復常色,「你既然都知道了,還問原因做什麼?宮中的女人,為了權位,為了生存,為了自己的家人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璟萱緊緊地盯著宸夫人,「你不是那樣的人,你是不是受到了什麼人的脅迫?」
一瞬間的目光轉動,足以看出一個人心虛,宸夫人此刻的神情便很是不自然。
「你若是真的受到什麼人脅迫了,大可以告訴皇上。」璟萱勸道。
話音剛落,愴然的笑意幽幽飄來,鑽入了璟萱耳,「傻妹妹,我連皇上都見不著呢,何況,難道要我自己說,我爹爹,為了他的權位可以更高,更好,便叫我去想方設法地爭這個皇後之位麼?我說,我不想爭,誰信?!」
宸夫人臉上一閃而過的狠辣和決絕讓璟萱心驚,此刻的她同平時簡直判若兩人。
「姐姐……」
「你覺得我可笑麼?我明明可以說,我毫不知情,這個藥也是爹爹費盡心思給我下的……事實上也就是如此……可是,我在發現之後,還是配合了……我、並、不、無、辜。」宸夫人一字一頓地認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