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她的時候是沒有戴面具的,他說喜歡以真實面目面對她,唯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真身根本就只是一團污濁之氣,就連這幅滿意的俊美皮囊也是強行霸佔別人的。
她模著他的眉目,每一次看,都覺得陌生,即便面對面,距離如此近,她的腦中也是一團模糊,眼前的這個男人,永遠都無法令她鐫刻銘記。
他的眼底流出異常的神色,尤其是在與她對視的時候,她只覺得他的雙眼會說話,會釋放魅惑人心的妖媚,她知道他是妖邪之物,卻也無法抵抗他渾身散發的邪魅。
「杞蘿,我真喜歡你現在的樣子,真讓我痴迷呢。」陰迦羅斜倚在榻上,杞蘿躺在他懷中,她雙臂環著他的脖頸,嘴唇不由自主地湊上去,她明知道自己一點都不喜歡他,可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瘋狂地緊抱著他。
喉干舌燥,她吞咽了唾液,呼吸忽地急促起來,這是怎麼了?他明明周身都散發著燒焦的腥臭的血腥氣息的,為何一時間她會覺得此種氣息卻有股花香,淡淡地飄散在鼻間。
她伸出舌尖探入他口中,有些急不可耐地去撕扯他的衣襟,他一動不動,任由著懷中的人如小獸一般躁動不安。他勾了勾嘴角,自己不過是稍稍動用了蠱惑媚色而已,她就把持不住,看來,離她徹底淪陷的日子也不遠了。
陰迦羅手指撩撥著杞蘿的耳垂,她雙頰滾燙,仰面去親吻他的喉結,胸膛,他一雙大手揉著著她的肩膀,忽地,她瘋狂的動作停了下來,眼淚奪眶而出,自己到底是怎麼,明明是很抵觸這種荒唐丑惡的,為什麼會對著這個渾身妖氣四溢的男人婉轉承歡。
「為什麼停下來?」他卡主她的脖子,抹掉她徐徐流出的眼淚,「難道你不喜歡我這張臉?」眼中漾起殺戮,他撕開她的紅袍和內衫,擁著她赤果的身子,瘦小的身體在他懷里微微顫動。
窗戶被狂風吹開,她頭腦昏沉,只知道自己被壓在某人身下,強烈的痛楚自身體傳進心口,在她最難過壓抑的時候,萬蠱噬心咒就會將痛楚無限放大,她聞到了腥臭與花香混合在一起的氣味,突然感到胸口悶悶如鼓錘,一股強烈的嘔吐感使她呼吸漸感困難。
他離開的時候,她驀地坐起,伏在床邊干嘔,只嘔出一灘清水。月光映在窗前,她起身坐在鏡前,鏡子里鬼魅慘白的臉,是她嗎?她懷疑地定神仔細再瞧了瞧,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攬著長發,忽地發現原本凝亮烏黑的青絲好像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干枯,發色很淺,她想,大概是在夜里,月光的映照才會失真。
第二天大亮,當她再次看到自己的容顏時,驚呆了,她記得自己從前好像沒有這樣濃烈的妖氣,眼中隱隱透著緋紅,臉色蒼白得如蓋著一張白絹,一點血色也無,白到能看到細小的血管和青筋,頭發凌亂地披散著,發色的確比從前要淡許多。
「昨晚睡的可好?」
她從鏡子里看到陰迦羅慢慢走來,玉色的容顏竟白里透紅,雙頰還染著很柔美的胭脂紅,但這紅卻是天然生成,烏黑的發絲束在頭頂,發髻中別著一支毫無裝飾的玉簪。再看他的雙眼,卻已經沒有任何妖媚迷色,這個妖孽的男人竟比她這個真女子看起來還美艷許多。
杞蘿瞥了他一眼,回過頭繼續默不作聲梳理著干澀淺灰的長發。
他坐在她身邊,朝她的發絲看去,她還以為同修會增強法力,她不過是一個媒介,將怨氣全部都傳送給他的一個媒介。正因兩人都有洪墑血蓮,她才成了他最合適,也是唯一的人選。每一次歡愛,其實是他一個人的歡愛,都只是將她的怨氣連帶精氣一並吸收而已,之後,她就會變得像木頭一般,首先失去光彩的,便是她的頭發。
「杞蘿,想去人間走走嗎?」。
她點點頭,動作很機械,幾乎沒有任何表情起伏。
「拿著,這是專門收集亡靈的陰氣和戾氣的,你帶在身上,千萬不要弄丟了,收集足夠多的時候,就帶回來。」
他將一只黑色小玉葫蘆遞到她掌中,她緊緊攥在手里,轉向他,目光對視的時候,他覺得眼前這個人像是已經死去很久,忽然心里有一絲難過,他拉她入懷,語氣輕柔道︰「再忍些日子,等我的功力達到一定境界的時候,你就解月兌了,那個時候你就不用再受這些苦了,我會好好待你……」
黑色的小玉葫蘆仔細地收進她懷中,他替她喜好腰帶,將她送到該去的地方。她消失在自己眼前的一剎那,他輕嘆道︰「這就是這一生的命運,幾百年幾千年,只要你還活著,就永遠也擺月兌不了這厄運。」
她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上。被斬成兩半的死尸,上半截身子還在掙扎著向前爬行,五髒六腑涌出來,灑到一旁。焦黑如炭的尸體被壘在一塊兒,幾只禿鷹急不可耐地站在尸體上爭搶……
杞蘿轉向四周,幾千人的戰場無一生還,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模出玉葫蘆,打開塞子,徘徊在尸體周圍緩緩流動的青色流雲倏地鑽進葫蘆里。
「好像還沒有夠,還得多搜集一些。」她喃喃道,突然瞥見有奇怪的東西正朝自己飛來,她抬頭一看,一男一女踩著飛劍搖搖晃晃從她面前飛過,正好,活該他們兩個倒霉。杞蘿正要揮掌擊向他們,突然有人叫著她的名字,她一怔,惡狠狠地瞪向二人,那兩人神情古怪,面面相覷,杞蘿猛地一揮長袍衣袖,火紅的一角迎風擺動,掌中黑氣凝聚,猛地一掌朝那女子打去,若非怕被冥界鬼差糾纏,她也不會手軟讓他二人跑掉。
****「小師弟,等會見到太子殿下別亂說話,知不知道?」朝露緊捂著被打傷的左肩,稍稍一動就會粉身碎骨的危險,暮雲攙扶著她,著急地嚷道︰「都怪那個杞蘿,出手這麼狠毒。」
「好了,我們現在也不確定就是她,你可記住了,不許亂說話,要不然我饒不了你……」話音未落,朝露晃了晃身子從飛劍上跌了下來,無奈之下,兩人只得步行,所幸離悠塵的醫館只有很短的距離,暮雲架著這位牛高馬大的師姐跌跌撞撞邁進醫館,悠塵大驚,立即將她抱進內室。
「怎麼回事?」他冷靜地問暮雲,黑氣已擴散到了鎖骨,細如發絲一般的妖氣還在繼續蔓延。
「快說,到底是怎麼了?」悠塵一把拉開朝露的衣襟,左肩上一團黑氣像是千萬只螞蟻聚在一起緩緩爬動。
「我們來的時候,遇到了妖怪,師姐被她打傷了,妖怪也逃走了。」
悠塵攏著眉,看著她的臉色也漸漸發黑,不由得屏息,他們到底遇上何種妖物了,何以妖氣如此強烈。他攤開手掌,手心里涌出一絲絲銀色細線,銀絲凝聚成團,最終變成渾圓的透明晶體,他將這團銀色的東西打向她肩頭,黑氣瞬間如打碎的花瓶一般破裂開來。
「沒事了,讓她先休息一陣子再說。」
悠塵暗中運氣調理,方才用寒蟾玉絲結驅散妖氣,他的元氣受到輕微的損傷,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招呼暮雲同他一塊兒出去。
「你老實告訴我,你們遇到的到底是何怪物?」悠塵定楮注視著暮雲,他始終不相信一個普通的妖物就會有如此大的妖氣,暮雲謹遵師姐的吩咐,不敢將實情說出,只是粗略地描述了一番,好在悠塵也並沒有繼續追問下,他松了口氣,轉回房中去查看朝露的狀況。
朝露一想到那一幕就覺得十分蹊蹺,悠塵說過,杞蘿為了木冉將龍珠取出來,失去龍珠她也活不成了,可是方才看見的那人就同杞蘿一模一樣,只不過好像比從前憔悴鬼魅了些。如果不是,為什麼她叫杞蘿的時候,那雙眼布滿血絲的紅袍妖女會停下來看他們?如果真的是,她絕對不可以將杞蘿打傷她的事實告訴給悠塵,若是被悠塵知道杞蘿不但活著,而且已經變成一個滿身妖氣的怪物,他得多心痛。
「師姐,你覺得好多了嗎?」。
暮雲搖了搖發呆的朝露,「師姐,你說那會是杞蘿嗎?她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的?」
「真希望她不是,我心中的杞蘿妹妹,不應該是這幅模樣的。」
****人間的戰爭接二連三爆發,戰火極速蔓延,宛若仙境的秀麗江山剎那間就變成了被硝煙和血腥包裹的煉獄。
杞蘿不知這悲劇該歸于凡間的皇朝政變,還是陰迦羅的玄鳥散播的「瘟疫」。死的人多了,亡靈的怨氣戾氣就會特別重,不管走到哪里,她都能搜集到許多怨氣。
抬眼望去,滿目盡是死尸,肚子被扒開,腸子亂七八糟地粘粘連連在一塊兒,有的尸體被削去半邊臉頰,有的懷中還緊抱著自己的頭顱,留下全尸的都實屬萬幸。
杞蘿麻木地環視一周,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一人立在尸體堆中間,那人難以置信此種慘烈的場面,似乎是在死尸堆里面尋找生還者。她有些驚訝,視線落到那人身上,瞧他還能做些什麼,說不定也是跟她一樣搜集亡靈怨氣的。
過了沒多久,那人站定,滿面愁苦,他搖了搖頭,正準備離開,就在回頭的剎那,他發現了她,兩人之間的距離隔得並不十分遠,但是她卻感受到他復雜難懂的情緒。
他有些失神,目不轉楮地望著她。
她不喜歡旁人如此直白的注視,直覺地轉過臉不想理睬,她還沒有完成任務,歪倒在戰車旁的那一堆死尸的怨氣還在周身環繞著。
有人從身後緊抱住了她,不管她是否覺得太過壓迫,他不肯撒手,耳畔傳來低微的抽泣。
杞蘿擋開他,轉過身瞪著這個冒失的家伙,他凝視著她,欣喜若狂,喜悅中還夾雜著悲涼,她難以讀懂他的表情,但這張陌生的臉卻並不令她感到不適,就連他輕輕環住她身子的時候,她也覺得十分安心,好像是前世某人也這樣戀戀不舍地擁著她一般。
「杞蘿……」他在她耳畔喃喃道,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夢囈。
她一驚,立即從他懷中閃到一旁,見她如此警覺地瞪著自己,他的心一陣刺痛,難掩淒涼,他聲色哽咽道︰「杞蘿,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竟連我也不認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