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狹長的甬道蜿蜒盤旋,有穿堂風自前方吹來,忽地又暖烘烘,散發著血腥與腐敗的臭味,他掩住口鼻,疾速移動。前方亮起一盞幽暗的青燈,窸窸窣窣的聲響由遠及近,確信快要到達目的地,他的心越來越緊張,千萬別出事,千萬別……
他在心里一直念叨著,原本懸著的心越發刺痛。突然,一片寂然,他停下腳步,前面的青色壁燈忽地被吹滅,他警覺地靠著牆壁,耳旁響起低微的申吟聲。
漆黑的地牢密不透風,十幾具尸體懸在橫梁上,頭顱幾乎要剝離軀體,尸體多半被野獸撕咬吞噬,內髒牽連著血肉徐徐地淌下來,血水順著腳尖滴落下來,滴滴答答打到她的臉頰上。
她在迷糊中抹了一把黏膩的液體,也不知是不是恐懼時留下的淚,她揉了揉干澀的眼眶,確信自己並沒有被嚇得哭起來,隨即想到,大概是壁頂上滴落下來的水珠子。
「有人嗎?」。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由于封閉的時間太長,就連嗅覺也變得遲鈍起來。她慢慢地站起,手掌緊緊撐著牆壁,頂上的水珠子怎麼連綿不絕呢?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放我出去!」她大聲喊道,一股凜冽入骨的寒風從窗口的縫隙間吹進來,她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惶恐地蹲在牆角。
鐵門外響起一陣低語,仔細听來,句不成句,她根本不懂那囫圇吞棗的低語是何意思,壁上的油燈突然亮了起來,她一抬頭就看見了不斷滴在臉上那「水珠子」的來源,立時嚇得幾乎昏厥。
木冉听到慘叫聲是從腳下傳來的,莫非下面還有暗格不成?他側耳,聲音的確是從地下傳來的,腳下的石板發出空蕩的回響,他一腳踩破跳下幽深的暗格。
「這是什麼地方,快放我出去……」泠翠顫聲哭叫,鐵窗被震開,她緊抱著雙臂驚恐地縮在牆角,渾身戰不已。
「泠翠。」木冉一掌沖破鐵門,沖向角落緊抱住她,「沒事了,沒事了,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她躲在他懷中有些失神,「好多死人,木冉……」口齒不清,思緒也有些混亂。
他打橫抱起她,她的臉埋進他胸口,「泠翠,別害怕,很快就能出去了。」他柔聲道,滿眼哀憐地望向她,她的臉頰頭發都被腥臭的血浸得濕濡。
****「婆婆,你可好?」屈桑急忙攬住青離的腰,她替他打開反轉而來的冰錐,發帶被刺斷,長發如瀑散落下來。
「我沒事,你當心些,顧好自己就行了!」語氣中滿是怨恨,屈桑有點愧疚,眼看著斑轍毛茸茸的大觸腳鋪天蓋地壓下來,他急忙拉弓,冰箭準確無誤直刺向那毒蜘蛛的腳心。
斑轍哀叫一聲,腳掌滋滋地冒著白煙,真身被重擊之後,他又化為人形。
「你先穩住他,我來布陣。」青離拍向屈桑的後背,還未反應過來,屈桑就已經與斑轍面對面,距離極近,兩人的鼻尖幾乎貼在一起。
屈桑慘叫一聲,連連向後退,「婆婆,我怎麼穩住他啊!」
「跟我念咒,天生地長,魂靈歸惘,幽冥主道,妖邪速剿,破!」
屈桑顫聲重復了一遍,青離听他聲音顫抖,自腕間取下勾魂索扔過去,「用勾魂索先捆住他!」
勾魂索找到目標,一圈圈緊緊縛住斑轍,輕微扭動,繩索就如刺藤一般越縛越緊。斑轍眉頭緊皺,蒼白的臉頰上出現一絲絲黑色細紋,紋路錯綜糾結,像裂縫的花瓶一般且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婆婆,好了沒有?我快支持不住了!」屈桑不敢回頭,斑轍被捆得無法呼吸,裂帛聲突起,「 」的一聲,勾魂索從中間部分斷裂開來,斑轍臉上的皮肉嘩嘩往下墜,直到露出森森白骨。皮肉月兌盡,他兩只漆黑的眼洞里爬出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蟲來。
青離以血布下破邪陣,「把他引過來!」她向屈桑叫道。
他望向她,拉滿弓,冰箭又刺入斑轍的左邊眼洞,寒冰融化,極寒之水立時讓蠕動的蛆蟲無法蠕動。斑轍朝屈桑撲過去,閃躲之後,屈桑飛身逃向青離布下的破邪陣,斑轍拖著笨拙的身軀緊跟其後。
「收!」青離打開手掌,掌心的金光籠罩,渾圓的破邪陣一周升起一柄柄金光四射的利劍,劍身疾速轉動,結手印,念咒語。
「破」字剛一月兌口,劍尖忽地刺進斑轍龐大的身軀,他顫抖著嘔吐一口,黑色濃漿噴向屈桑,他見勢立刻躍身移開。斑轍吐在地上的一灘黑水中爬出不計其數的蛇蟲鼠蟻來,屈桑尖叫著躲在青離身後,她雙手合十,金色屏障將她與屈桑二人護住,那快速爬動的黑色長蛇和眼珠通紅的大老鼠剛剛觸踫到金光,紛紛化為黑煙。
「玄翎弓給我。」青離奪過弓,將腕上的金玲取下來,鈴鐺掛在弦上,手指劃過,金玲直向斑轍打去,他無法閃躲,只眼睜睜看著金玲刺穿身體。剎那間,斑轍的軀體被切成兩半,上半部分還在抖動,腰部以下都已漸消散。正當兩人都松一口氣時,斑轍伸手摳向眼眶,掌中幽藍的珠子快速朝青離飛來。
「婆婆,小心……」話音未落,珠子打進青離左邊鎖骨,崩裂聲清脆入骨,趁著青離松懈下來時,斑轍沖破破邪陣,殘存的那半截身子飛速遁走。
「婆婆你怎麼樣了?」屈桑緊張地摟住青離,她搖晃了兩下,一陣強烈的嘔吐感襲來,她半跪著狂吐,口中噴出一大團黏黏膩膩的液體,中間包裹著肥白的蟲子。
屈桑只看了一眼就已忍不住,轉過頭干嘔起來。
「你幫我運氣,將這珠子打出來。」青離捏緊屈桑的手,他緊皺著眉,低聲應道︰「嗯,若是婆婆感到不適,馬上告訴我。」
青離盤腿坐在破邪陣中央,屈桑坐在她身後,掌風打向她的左邊肩胛骨,她一聲不吭,于是他又加重力道,猛地一掌打去,渾圓的幽蘭色珠子從鎖骨飛出,卻盡已成碎片。
「婆婆,如何了?」屈桑探向前低聲詢問道。
「還有碎片在里面,你加重力道。」
聞言,他咬了咬牙,用盡全力打去,他幾乎听到她骨頭碎裂的聲音,然而她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叫一聲痛。
屈桑攥住青離的手,她的掌心濕濡,被震開的衣襟幾乎要露出胸部,她有些費力地拉住衣襟,聲音低微道︰「我沒事了,扶我起來。」
他抱住她的腰,她的頭靠著他的胸口,劇烈喘氣。他伸手替她整理好衣襟,攙扶著她坐在石階上休息。
昏昏沉沉之中,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眼皮像是被粘在一起,有人搖晃她的肩,「婆婆,木冉出來了。」
木冉,她猛地清醒過來,知道他平安無事,她懸在半空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屈桑攙扶住她,向她低聲耳語道︰「那個女人好像受傷了。」
「她傷得重不重?」青離咳了兩聲,緊緊捏住屈桑的手臂,「這金玲可以護體,讓她戴上吧。」她將攥在手心的金玲遞給屈桑。
木冉嘆息一聲,語氣冷淡地回道︰「她沒事,只不過是受驚過度……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真的好心要幫助我們還是別有它意?」
青離猛然一怔,默不作聲,她不由自主緊緊掐住屈桑的手,他低吟一聲,向木冉喝道︰「你胡說什麼,婆婆若是別有用心,也不會費這樣大的精力幫你制服斑轍。」他心里有氣,那柔弱的白痴女人什麼也不用做還被木冉呵護備至,他和青離兩人在這拼死拼活,凶險萬分,到頭來,竟然連一句感激安慰的話都沒有。
「你不用替她說好話,自從離開水天洞府,我們一路上都被妖怪襲擊,他們全都是沖著泠翠來的。」木冉冷著臉,目光落在青離身上,見她彎著腰,手掌緊緊按著肩頭,他心里只有怨恨,連一點擔憂心疼也沒有。
「為何在水天洞府就好好的,你到底有何目的,苒鏡湖也是你編出來的謊話,是不是?!」幾乎是質問的語氣,青離別開臉,心酸涌來,她有點支撐不住,身子緩緩往地上墜。
屈桑急忙抱住她,「婆婆你可撐得住?」
「不用你管!」她推開他,搖搖欲墜,膽小的驢子也不知從何處跑來,顛顛兒地停在青離身旁︰「尊使,現在要去哪兒?」
「回地府。」驢子跪下,待青離跨坐上去,它又站起,扭過頭朝屈桑道︰「屈公子多謝你幫尊使療傷,待我回地府向幽冥王稟告,授予你榮譽勛章。」
顛顛兒地隱入一片漆黑中,屈桑愕然,這驢子還會講這些客套話,倒是某些人,竟然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你現在高興了?把婆婆趕走,我們連這酆墨城都走不出去。」屈桑瞥向木冉懷中的人,「為了這個女人,你一次又一次斷送自己的前程,我不知該說你是痴情還是愚蠢!」
木冉不以為意,忽地覺得這話特別耳熟,仿佛是在哪里听過,他沒有抬頭,抱著泠翠走出荒宅。
三人在城中轉來轉去,屈桑發現他們始終都在原地兜兜轉轉,這鬼遮眼果然厲害,若是青離在的話,地府的尊使怎麼會被這障眼法困住。一時間,他又開始怨恨起木冉來,「瞧瞧你做的好事,我們遲早會被這個女人害死。」
「我當初並未求你跟來,是你自己一廂情願要來的,若是後悔,現在就回去吧,我不會挽留你。」
「你說的倒是輕松啊,我要是能出去,現在還能在這里跟你廢話嗎!」屈桑瞟向木冉,心底的恨意漸起。
此時,他對那傻瓜一點愛意也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定為男身太久了,愛意漸漸消散了,還是因為他覺得和木冉再也沒有可能了。即便泠翠現在死了,還會出現另一個杞蘿,總之,木冉的心永遠都只為杞蘿而停留,除了杞蘿,任何人也無法走進他的心里。
「你一直抱著她不累嗎?」。屈桑負氣道,他模出絲帕扔給木冉︰「替她擦一下吧,怪惡心人的。」
語畢,半空中傳來一聲巨響,黑沉沉的天幕像是被撕裂開來,刺眼的白光自縫隙間透進來,屈桑撩起衣袖遮掩強光,揚眉笑道︰「我就說,婆婆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