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陌相思渡 第一百二十回  絕處逢生

作者 ︰

他拈著小荷包,上繡「福壽安康」,這是岳茗沖送給他的,他格外珍惜,望著它出神,連駱秋痕喚了他好幾聲都沒有听見。

「大哥,可有消息?」

駱秋痕搖搖頭在他身旁坐下,神色沮喪,低聲道︰「懸崖之下是馥沱江,江水滔滔流向大海,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凶多吉少……茗沖她很怕水,若是掉進水里,自是必死無疑了。」公孫意語氣清冽,情緒卻是異常冷靜。

駱秋痕暗嘆,意弟的性子似乎變了,出了這種事,若是在從前,他必定是見人就想殺的,此時卻……他真沒想到,這世上,竟有一個叫做岳茗沖的女子能將這世上性子最惡劣的冰山意弟都給融化了,只可惜,他剛剛陷進去的時候,那讓他牽腸掛肚的女子卻先走一步了。

世上的事,總是不能盡善盡美,除了對老天稍稍抱怨詛咒一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全力幫助他這個最親愛的意弟找到一絲蛛絲馬跡,哪怕是一只鞋子,一個小小配飾,只要是岳茗沖的就好,以免意弟長期陷入這種痛苦陰影之中,靈靈就是個例子。

說起來,意弟還真是命苦呢,世上的人,只怕再也找不到比意弟更慘的男人了。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子孩提之時就殞命了。好不容易再有女子入他心里,在他決定當那女子如妻子一般時,人家也散手人寰,棄他而去。難道意弟命中帶鬼,是克妻的命嗎?

「大哥,你在想什麼?」

駱秋痕抬眼,往公孫意面上瞧去,見他面色並無太大變化,心里更加難過,這種時候,想哭就哭出來吧!他這個做大哥的雖然不能了解生離死別的痛苦,卻也不至于偷偷笑話自家兄弟太娘氣太軟弱。

「沒事,我在想,已經找了兩個月了,若是真的找不到,意弟還是放棄吧,我記得崔說過,人的命盤是上天早已定好的,誰也不能打亂,更加不能更改,茗沖這一世淒苦,下一世必定能做個喜樂無憂的人。」

聞言,公孫意垂目不語。說的是啊,這一世,她受盡苦楚,時常被病痛毒藥折磨,下一世,但願她能……忽然,他凝注思緒,望向駱秋痕,淡聲道︰「我覺得她還沒死,或許,她還在某個地方等著我去救她,或許……」他遲疑了一下,語氣滿是哀傷,「或許她根本就不想再見我了,我若是無找她,她必定是不肯見我的。」

「意弟,一個人從那麼高的懸崖峭壁上跳下去,江河湍急,河中尖石眾多,即便能僥幸避開尖石,卻也無法從浩渺的大海中逃生,茗沖不會水,她如何能從能逃生?」

駱秋痕心里潮濕起來,他望見公孫意眉心擰成一個疙瘩,心知再勸下去也是無濟于事,再深的傷痛,時間久了也會慢慢平復,既然意弟能從靈靈的陰影中走出愛上岳茗沖,將來也必定能忘記岳茗沖,再度喜歡上別人。

「師娘托我來好好陪著你,她知道此時不管她說什麼,意弟你也不會理睬,師娘她用心良苦,希望意弟你能明白一個母親的心意。」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勸說,出了這件事,師娘也月兌不了干系。明知道意弟的心思,卻還明里暗里地拆散他們,又是認茗沖做干女兒,好讓他們有情人一朝變兄妹,又是有意無意讓茗沖離開蕊園。

這種寧拆一座廟不毀一莊婚的事,師娘竟也做得出來。雖然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來說,娶妻求淑女,要找端莊溫良琴棋書畫烹飪針黹都在行的姑娘,可是世間難得有情人能相互愛慕,何以要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自己兒子去按照自己鋪好路來走呢?

他記得,小的時候,師娘武功高強卻待人溫柔和善體貼入微,寬容大度,又頗為風趣,性子與茗沖還有幾分相似。怎麼上了年紀就越發zhuanzhi,不近人情了,就連他這個一向敬重師娘的人,如今也不願站到她那邊了。

抬眼望向窗外,天色漸暗,來的時候才剛過正午,他兩人竟然干坐著好幾個時辰,各思心事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無意間瞟見公孫意似是被抽離魂魄一般,他還是慶幸自己沒有跌進情網里,要不然,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定讓他連大傷元氣。

****天色剛暗,子若城的燈火盡數亮起,這城在永安皇朝與玉郎國的交界之處,來往商客絡繹不絕,龍蛇混雜之地,治安自然也不會好到哪里去。一到黃昏,巡城士兵便懶懶散散例行公事,雖說是核查來往商客路人的身份,卻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山高皇帝遠,這地方不但離永安皇朝遠,就是玉郎國,那也是管不上的地方。

「顏素,明晚關大哥請咱們哥幾個一塊兒去明月樓喝酒啊,你可別忘了。」

守門的小兵一見這身著月白長衫,戴著黑紗斗笠的青年走出縣衙大門,急忙叫住,叫做華顏素的年輕人定住腳步,朝那小兵點頭笑道︰「哎唷,明晚可不行,這幾日我哥哥的鋪子太忙,我得幫他照看著,得空了一定請哥幾個。」

「好吧好吧,你不去,那咱們就不等著你了,得閑了再說,時間還多著呢……誒,這幾日從玉郎國逃出幾個囚犯,搞得子若城人心惶惶的,你可當心著點兒,被撞見了就遭殃了。」小兵好心提醒,無意中瞟向對街的飯鋪,她也朝那頭看去,小兵掩了個呵欠,語氣頗為羨慕,「顏素,你真好,天一黑兄長就放下生意來接你回家,我可就沒那麼好的命了。」

她但笑不語,舉步朝對街走去。

那立在屋檐下的白色人影望見他,朝他揮揮手,轉身走進鋪子里去,她快步跟上,在他身旁坐下,「哥,你忙的話就不用來接我了。」

被他稱作兄長的那人微地一怔,隨即唇邊漾起滿足的笑意,然而這笑顏卻有些不太適應,「鋪子有人照應著,這幾天治安亂,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書生,再說了,我從縣衙門里出來,誰還不敢大膽到敢惹縣衙的人。」她笑嘻嘻,雙手支撐著兩腮,卻不取下黑紗斗笠。

店小二殷勤地向他們二人一一介紹今日的招牌菜,她立即撇過頭去望向它處,「素素,你想吃些什麼?」他柔聲問道。

「……還是回家去吧,大哥做飯,我來幫忙,可好?」

「好吧,我也許久沒做飯了,若是手生了,只怕做出來的飯難吃了。」他起身走到門口,听到她向店小二叫了兩壇酒,他眉頭微蹙,張口欲言,見她語氣滿是愉悅,只得將勸阻的話咽了下去。

「兩壇子酒,大哥一壇我一壇。」她笑著將其中一壇酒遞過去,他遲疑了一下,無奈地接在手里。

「這酒……」

「大哥,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指不定能活到什麼時候,這些日子,真是開心,大哥不想我高高興興的嗎?」。她一手提著酒壇,一手握著寶劍,夏夜的風吹起他的衫子一角,她微閉著眼,深深吸口氣,「子若城的味道真是和其他地方不同,脂粉氣,酒香氣,燒肉的味道,馬糞的氣味,還有駱駝味兒,真是百味混雜。」忽感自己近來說話文縐縐的,不覺好笑,道︰「大哥覺得好笑麼?」

「好笑什麼?」他不太能讀懂他的心思,她思維轉變很快,常常是前一刻還在說著當下自己的問題,下一刻就轉到了旁人的雞毛蒜皮身上去,還是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他已習慣了這種天馬行空的談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各說各的的,各想各的。

「我近來讀了幾本書,也學來些酸腐的措辭,之乎者也,嗚呼哀哉,像縣太爺,嘴里老是蹦出這些字眼兒來,咬文嚼字的,我要琢磨琢磨才能明白他的意思,真是夠累。」她笑著打趣,轉向沒有任何表情沉默寡言的他,「大哥你總是這般死氣沉沉,將來哪里會有姑娘喜歡你?」

「姑娘?」他頗感意外,嘴角抽動,剛想回話,她又接道︰「不過如今大哥可是無憂書肆和喜樂布莊的老板,在一般姑娘眼里,可是有錢人呢,一表人才又多金,不愁沒有姑娘喜歡。」

「這無憂書肆和布莊是你的,我不過是幫你照看著,你才是老板,充其量,我還是替你打長工的。」他笑著,卻一點埋怨的意思也沒有,她哈哈笑了幾聲,說︰「那就謝謝大哥的幫襯了,但願生意興隆,大哥一世平順衣食無憂,我也不會有什麼遺憾。」

話音剛落,出現短暫的沉默,他們都已習慣這種突然冷場的局面。尤其是當她說到生命終結的時候,他就會連沉默都變得異常冷酷。她怎麼就是不明白,他拼死救下她,就是想讓她好好活著,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只要她能安然無恙,活到白發蒼蒼。

當日墜下懸崖,他付出多大的精力,只盼著她能忘卻過去,重新開始,她似是已將過去的痛苦經歷都拋下,卻始終無法釋懷。總說生死有命,她說自己的命是偷來的,打破命盤,會改變別人的命盤,他不知道她這話是從哪里听來的,如果被他知道說這混賬話的人是誰,他一定要將之一頓飽打。

剛一到家,她便摘下斗笠,回房換上女裝之後,到廚房幫著他做飯。

「大哥,你瞧我穿上玉郎國的女裝好看還是皇朝的女裝好看?」

他瞟了她一眼,轉回頭繼續切菜,「都好,不過,最好還是穿上玉郎國的衣裳,我瞧玉郎國的姑娘妝容都挺美的,你也可以學學她們。」

她點點頭,沒想到他還很細心,說的也是,雖說她們個個都濃妝艷抹,恨不得將整盒的胭脂油彩都抹到臉蛋上,不過這種艷麗的大濃妝卻是最保險的,以免被人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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