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情深似海。
他掌心攥著一只小金鎖,目光始終不離她的臉。
這金鎖是在他十歲的時候托人打造送給蘇靈傾的,這八個字也是他千叮嚀萬囑咐雕刻上去的,在替岳茗沖沐浴時自她腰間的暗袋里發現。
一時間,所有的篤定推斷都被打亂了,這東西,該隨著蘇靈傾一起入土才是,為何……
有什麼東西在輕咬他的手指,他低頭一看,原本輕撫著岳茗沖頰面的指頭不知何時竟然被她拉住塞進嘴里,並且還被她忘我地咬來咬去。
「餓了嗎?是該吃點東西了……巧兒,找個地方買些粥來。」
布簾被掀開,魚巧奉探進頭來,「二哥,這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去哪里搞吃的啊?」
「不怕不怕,隨便找個野地,我就能弄出一鍋粥來。」
魚巧奉轉向茹非,半信半疑道︰「你真的可以?可不要吹牛皮啊。」
茹非拍了拍胸脯,笑道︰「可別小看我,我出遠門必會帶幾樣寶貝的……砂鍋,火折子,米,面。」他一壁說著,低頭從自己腳邊的包袱里取出他的法寶來,待馬車停在僻靜的路口時,他抱著這些家伙匆匆忙忙跑向河邊。
「二哥,那我去幫茹非了。」
語畢,魚巧奉抱著半袋子白米朝茹非走去。
沒有那兩人嘰嘰喳喳吵鬧,世界頓時安靜了許多。當茹非得知自己昭思慕念的「小仙女」就是公孫意的妹子時,說什麼也要死皮賴臉地跟來。當然,那個略顯傻頭傻腦思想單純的茹非還不知自己認定的這位「舅子」便是皇朝四將中的公孫意,一路上又是打水又是買飯,也不知是不是在巴結他這個未來舅子。
他想要抽回手,哪知卻被岳茗沖拉得更緊。
馬車走了兩天,她也一直沒有醒來過,時而會說些誰也听不懂的話,時而會嚶嚶啜泣。不管如何,她終歸是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是希望。
容夕的死對她的打擊很大,她把一切的罪孽都攬到自己身上,或許,她是自責內疚才不願從沉睡中醒來面對現實吧?
「茗沖,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回蕊園了,等你好了之後我們就成親你說好不好?」他俯身抱起她,讓她躺在自己懷里,馬車雖大,她身下還鋪著毯子,一路上卻顛簸得緊,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了。
她的白發被他的手指勾住,他輕撫著那刺眼的發絲,心頭疼惜不已,總是晚一步,若是當夜不讓她一個人回去,也不會有現在這局面。
他又抱緊了些,額面與她冰涼的臉頰輕觸,「你到底要睡多久才願意醒過來呢?你若是一直這麼睡著,讓我怎麼辦?我要我的妻子健健康康的活在世上,將來我們再生好多孩子,一個個的圍著你叫娘,管我叫爹……多好,你快點醒過來,好起來了我還等著你帶我游山玩水,等著你抬著轎子來迎娶我呢……」
他的聲音越發哽咽起來,有溫熱的東西浸濕了他的額面,他輕輕移開,見她眼角滑下兩行清淚。他情緒更加激動,搖了搖她的身子,听得她嘴里咕噥著,他急忙移到她唇邊,恍惚听到她在說︰「容夕,大哥,我害死你,你等著,我去找你,巧兒,你一個人在下面不要怕寂寞,我來陪你了……」
他心一跳,暗嘆口氣,她的意識迷亂,沒有求生的渴望,就目前這狀況,也不知能不能堅持回到蕊園。
他吻掉她滾燙的熱淚,深深吸口氣,微閉著眼,柔聲道︰「容夕不會怪你,他當初救下你就是想讓你好好活著,巧兒也沒死,你沒害死任何人,不要再自責了,沒人會怪你。」
「巧兒,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真的,你相信我……」她喃喃著,聲音愈來愈低,忽然額頭細汗密密麻麻滲出來,眉頭緊鎖,呼吸越發急促起來。
公孫意手足無措,這突發狀況令他頓時亂作一團,「茗沖,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他話音未落,她咳了兩聲,猛地嘔出一口血來,血水又被她咽下,堵在口鼻中。
他急忙抱住她側過臉去,以免她被嘔出的血堵住而窒息,「巧兒還活著,你听我說,他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興許是听到了他的話,她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伸手抹掉她嘴邊的血漬,他掀開布簾見魚巧奉正端著碗朝這邊走來,低聲叫道︰「巧兒,快點過來。」
「來了來了,二哥你別急,粥還有點燙,先稍微晾一會兒再說,茹非還真厲害,煮粥的手藝比茗沖姐姐強太多了……二哥你流血了?」魚巧奉急忙放下碗,驚叫著拖過公孫意的手,見他完好無損這才放下心來。視線移向岳茗沖,見她唇邊還殘留著血跡,他驚愕不已,正欲開口詢問時——「先別說話,她一直以為你死了,心懷愧疚,你來叫醒她,希望她能听得到你的聲音。」
「唔,那我試試看。」
魚巧奉嘴唇移到岳茗沖耳旁,捏著嗓子輕聲說道︰「姐姐,你听得出我的聲音嗎?我是小犀,華小犀。」
她眼皮輕顫,張了張口,虛弱道︰「小犀,小犀……」
魚巧奉大喜,對著公孫意笑道︰「二哥你瞧,她听得到我說話。」忽然瞧見公孫意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雖不明所以,但他還是放柔聲音,繼續在岳茗沖耳邊說著︰「姐姐,你知道小犀是誰嗎?他就是巧兒,魚巧奉,他沒有死,他一直在姐姐身邊,姐姐別難過,巧兒一點也不怪你,二哥他很擔心你,姐姐你快點醒過來吧。」
見她眼角滑下淚珠,魚巧奉心知自己的話語湊效了,他沒注意到公孫意撇過臉去輕聲嘆息,又嘮叨了幾句之後,听到岳茗沖低聲說︰「巧兒,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姐姐你疼我,怎麼會舍得下手殺我呢。」
「你別恨我,要不了多久我就去陪你了。」
魚巧奉頓時心灰意冷,原以為自己的聲音會喚醒她,沒想到她這思想已經根深蒂固,認定自己做過什麼就難以改變。她明明不是故意為之,她卻硬要把責任都攬過來,他明明沒死,她卻偏執地認為他早已下了黃泉。
「二哥,現在該怎麼辦?」他沮喪無比,無奈之下,將涼的差不多的菜粥遞到公孫意手里,「茗沖姐姐一定早就餓了,二哥先讓她吃點吧,我再去給二哥盛一些來,茗沖姐姐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的,二哥,你要保重身體啊。」
「不用管我,你先吃吧。」
魚巧奉嘆息著搖搖頭,跳下馬車,公孫意傾身上前將她的姿勢調整好,讓她斜著坐在自己懷里,小小的湯匙遞到她嘴邊,她卻不懂得張嘴,幾次,稀粥灌進嘴里又順著嘴角流出來。
「你想讓我一生都這樣照顧你嗎?」。他舀了一勺放進自己嘴里,嘴唇湊近她,又送入她口中,奇跡的是,她竟然再也沒有吐出來。而後,他便一直用這種法子給她喂食,她若是醒來知道自己被他這樣喂食,不知會不會又羞又氣要打他一頓呢。
馬車繼續前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魚巧奉和茹非兩人坐在車頭天南海北地閑聊,旅途也不算太過乏味。
公孫意發現了一個規律,只要他的手放在她臉上的時候,她就會迷迷糊糊托住他的手,又tian又親,緊接著,自己的手指就會變成香噴噴有滋有味的紅燒豬蹄被她津津有味地啃著。所幸她根本不會用力,只是像小貓那樣輕輕咬幾下,又松開,再咬,這是她昏睡之中唯一的樂趣,雖然手指被她弄得酥酥癢癢的卻不忍心移開。
「你听他們聊得多開心,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茹非說他一個遠方的嬸娘一生有十個孩子,將來咱們成親了,你想要生幾個?」
她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對他的話題感興趣,他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動,不管她能不能听得進去,只要跟她聊著,她在沉睡中在夢中也不會覺得孤單。
天地是什麼顏色呢?這麼多年,她眼中只有灰色,介乎黑與白之間的特殊顏色,她很明白,在這世間,沒有純粹的黑與白,沒有絕對的對與錯。而她自己的秉性也是灰色的,一面光明,一面陰暗,她從來都不會只拿出一面來。一直到進蕊園之前,她的世界里都只有生和死,除此之外,一切都與她無關。
如果,沒有遇到他們幾個,她的雙眼會不會一直都只能看到一種顏色?
天空是湛藍的,樹葉夏天蔥綠,秋天會枯黃,花朵有千百種色彩……這些,她以前都沒有關注過,她的生命因他們幾個的出現而變得多彩起來,她的灰色人生也開始加入了其他顏色。
耳邊一直回蕩著一個溫柔無害的聲音,她知道是誰的,在他身邊,她只會覺得安心,可是她不願意面對殘酷的現實,她不想再因自己而害了他的性命。
沉沉的睡夢中,她有了安身之處,那沒有陽光的地方很安全,不會有人吵鬧她,也不會見到血腥。她想,自己應該是個不祥之人,跟她走得太近的人最終都會死于非命,而她這個災星竟然一次又一次地逃過劫難,難道是不是生死簿出了差錯?
她的命早該結束了吧?為什麼到現在,她竟然還活著,活著繼續害人,拖累人,她不要醒來,醒來後,只會看到最親的人離開自己。公孫意,她這一生最愛的男人,她不能履行承諾,她只能辜負他的一片苦心了。
「岳茗沖,你這個傻女人,你一直閉著眼,錯過多少美景啊,你瞧瞧我,如此秀色可餐的容顏,你竟也瞧都不瞧一眼,若是你不要,當心被別的女人搶走了啊,你听見了嗎?」。
迷迷糊糊中,他的聲音又飄來了,戲謔中還帶著些酸澀,他依然如此,還沒改掉他喜歡捉弄與她的毛病啊,她又朝角落里縮了縮,四處安靜得過分,然而他的聲音卻源源不斷地送來,他不覺得困嗎?
「為什麼要躲起來?」與他完全不同的聲音突然響起。
她警覺地朝四周望去,她的深夢之中,怎麼會出現別人?
「你要一直像縮頭烏龜一樣躲下去嗎?你這麼做只會辜負我,辜負公孫意。」
聲音越來越近,她惶恐不安地縮著身子,她已經躲得很嚴密了,為什麼還會有人來找她。
她抱著頭,驚恐地哭道︰「你不要過來,我是個害人精,殺人魔,誰靠近我都會沒好結果的。」
「從來沒有人怪過你,是你自己鑽進了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