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斌顧念著璟萱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怕是餓了,就下樓去替她端了碗龍抄手,回來之後,又另給了兩名老嫗賞錢,將二人徹底打發走了,然後就坐在對桌看著那小姑娘細嚼慢咽。
時間靜謐地在二人之間流淌,似乎變得很慢很慢。
「我需要一個新的身份。」吃著吃著,璟萱忽然宣布道。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皮子也未曾抬一下,仍然一如既往秀氣地夾起抄手往小嘴里送。
「啊。」
這話嘛意思?文斌沒听懂。
「你有沒有兄弟姐妹什麼的?」她听他那口氣,就曉得這小子沒听懂,便意味深長地瞭了他一眼。
「很早以前,家里養了個小我六歲的弟弟,後來沒了。」文斌‘從實招來’。
「怎麼就沒了呢?」璟萱很好奇。
「……」
文斌不說話了,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驀然間,璟萱恍然大悟,可偏偏那‘對不起’三個字,她礙于面子,又說不出口,只好裝作視而不見地垂下眼,繼續一邊扒著碗中的龍抄手,一邊‘含糊其辭’道︰「想不想要個妹妹?」
「……不要跟我說是你。」某人皮笑肉不笑道。
璟萱愕然︰「為什麼不可以是我?」
文斌翻了翻白眼,扭頭望向窗外,又不說話了。
「我需要一個名分!」小姑娘再一次強調︰「從今往後,我與‘斑陀羅’家族再無任何瓜葛,改姓文名萱,對外就說,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听明白沒有?」
「沒。」
「……」
「對了,」文斌忽然跟想起什麼來似的,整個身子往前探出半截,笑容可掬地望過去,伸手指著自己,‘坑蒙拐騙’道︰「來,乖,叫聲‘好哥哥’听听?」
璟萱一臉都快要吐出來了的表情,臭他︰「你腦袋進水了麼,惡心不?」
「……」文斌張口結舌,片刻,又一手‘石頭’,一手‘帕子’,互相砸在了一起,‘恍然覺悟’道︰「對了,我听古人說,‘尸骨寒兮,而使之復還者,謂之再生父母’,按照這個道理來講,我便是你的再生……」話音未落,整碗龍抄手不由分說‘呼’地一聲破空而至,嚇得文斌連忙從座位上跳開,往旁邊閃避開去!
‘唰’!
緊接著,一雙筷子又飛了過來。
文斌剛剛才伸手出去接了碗,乍見筷子飛來,他又出手去接筷子。
待雙手將這兩樣都安然無恙地接了下來,又看見璟萱撲過來,拽住他的衣裳,雙腳一個勁兒地踹他!
五歲的小女孩,踹人真心不疼。
只不過她不光踹他,還連抓帶掐的,嘴里還念念有詞︰「我踹死你!我踹死你!」
「……」
什麼叫做‘忘恩負義’,什麼叫做‘恩將仇報’,什麼叫做‘狼心狗肺’,我想不用解釋,這其實已經是最好的‘現實版’。
最後,迫不得已,文斌只好采取‘反戰策略’,要挾道︰「再踢我可就走人了啊!」
璟萱聞言,連忙不踢了,又將碗筷從他手中接下來,擱桌子上,然後從衣裳里面,拉出一條掛墜,並從那里面模出之前壓她被褥下的素色手絹(就羅君皓送她的那張),交給文斌,囑咐道︰「你走吧,替我把這個帶給他,叫他到‘暮光城東’的荒山坡腳下來接我。」
「……」
文斌啞然,木訥地接過那張‘定情信物’,隱忍半晌,終于禁不住好奇地問她︰「這掛墜你哪來的?」
「你管得著麼?」
那橫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小姑娘又低頭從掛墜里面取出一枚精美的黑玫瑰戒指,套在左手中指上面,然後又將掛墜貼身收了回去。
然後她就開始跟‘擺地攤’似的,不斷從‘黑玫瑰花戒’中,一件一件模出一整套做工精美的漂亮小衣裳,以及一應俱全的小孩首飾,全一股腦兒地在床上層鋪開來。
……敢情不僅那‘掛墜’具備‘儲蓄、收納物件’的功能,連這枚‘黑玫瑰花戒’也一樣啊!
而且,文斌還特別注意到︰之前璟萱小姑娘從懷中模出來的掛墜,看上去十分簡陋︰整就一條紅繩系著一只不過龍眼大小的白玉珠子,僅從外觀來看,那玩意已經十分陳舊了,一副怎麼看怎麼不值錢的樣子。
而這,恰好便是它最好的偽裝。
按照文斌的猜測,璟萱一定是事先便將這掛墜替小姑娘套在身上,貼身暗藏的,之所以弄得這麼‘平常’,這麼‘破舊’,也是為了防止歹人起歹心︰否則,估計那兩名老嫗替她換衣裳的時候,便‘順手牽羊’將它模走了,哪里還留得到現在?
正因為它的‘不起眼’,才讓她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所以,才會有這會兒小姑娘好整以暇地從里面一樣一樣地往外模好東西的一幕。
「制作‘黑玫瑰花戒’的,是一種名叫‘暗夜星辰’的礦石,比起‘納石’,更有著三百倍的容量,」正這時候,文斌忽然又听見老師的聲音在心下響起︰「在礦石當中,它屬于優良品種,但較我給你的‘吞天石’還略遜了一籌。」
「……」
文斌默默,心想你們這一個個的,簡直跟成了精似的,一個明明已化作了‘孤魂野鬼’,附在人身上都還能飛揚跋扈;另一個呢,都‘轉世重生’了(實際上是‘借尸還魂’),還能一路拐帶著‘嫁妝’和‘未婚夫’去‘私奔’,我正是佩服死你們了!
「……幸好你沒將‘浮生第七殿’整個兒囫圇全裝進去,不然這交易我可真白做了。」文斌就在旁邊,酸溜溜地諷刺道。
「是啊,我也覺得很可惜,」小姑娘拿著漂漂亮亮的新衣裳在自己身上比劃過來,比劃過去的,唉聲嘆氣道︰「早知道我應該再謹慎一點,沒讓你喝著西北風,嫂子我真是由衷地感到愧疚啊!」
「……」
「……」
「孩子你想打架嗎?!」文斌被她慪得在那里‘嘰里嘎啦’直磨牙。
「你不是要回去了嗎?」璟萱小姑娘笑嘻嘻地,抬起頭來,跟他‘灰’手︰「快去吧!快去吧!慢走,不送啊!路上小心摔跤!」
「……」
「好啦好啦,你說你這麼大個人了,跟人家小姑娘慪什麼氣?」心下傳來老師慵懶的聲音︰「快回去吧,快回去吧!你再不回去,羅君皓該等得發瘋了∼」
,好嘛!你兩個聯合一氣來欺負我呀!
文斌郁悶得腦袋冒包,卻又無可奈何(沒轍,誰叫人家璟萱現在變作‘小姑娘’了呢?你敢欺負她?‘以大欺小’、‘倚強凌弱’啥啥的,那‘帽子’可就一頂一頂地往你腦袋上扣下來啦!),想想再待下去,估計能暴走,于是干脆閉嘴,啥也不說了,撒丫子走人!
氣死了!
好心不得好報!
真不知道那妮子這死脾氣,羅師兄是怎麼喜歡上她的!
哼,不幫她了!
「哎——」偏那丫頭還沒完了,又叫住他。
文斌沒好氣地回過頭,藐視她!
「我的尸骨,你什麼時候得了閑,替我將它還給我的父母吧,就說︰不孝女先走一步了,不能再侍奉二老膝前,還望二老多保重身體,勿以不孝女為掛。」
「……」
「父母的養育之恩,不孝女銘記于心,片刻不敢忘懷,但願‘斑陀羅’家族千秋萬代,福祿永昌!」
「……」
璟萱抬起頭來,仔細想了想,然後輕嘆口氣,「就這樣了。」
「……」
文斌在原地駐足,一直听她把話說完,接著也不表態,淡然轉身而去。
「好吧,你就算不幫她,那也總不能不幫羅君皓吧?」在他身後‘飄魂’的某人壞壞地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說你犯得著麼?」
文斌黑著臉,抿著唇,一路上都不說話。
昊天本來還在擔心,這小子會不會因為一時賭氣,而耽誤了正事?沒想到一回到‘千佛寺’,他便二話不說,直奔羅君皓宅邸而去,那樣子,就好像一路上將一肚子悶氣都消化掉了似的。
他這種‘凡事認真負責,並不以一己之私而左右大事進程’的性格,還是頗受老師贊賞的。
于是那‘孤魂野鬼’便一路跟在那小子身後樂呵呵地‘飄魂’,並順口評價道︰「不錯不錯,大丈夫勿以小事為介,是能成就一番大事業的性子,哈哈!」
「……」
某人緘口結舌,繼續扮演他的‘黑臉張飛’,無視他!
……
來到羅君皓宅邸,敲門,卻發現過來應門的,是雲帆。
「羅師兄呢?」文斌詫然。
「他病了。」
很簡單的對白,可是卻又好像隱喻太多。
文斌正猶豫自己要該怎麼解釋才好,忽見雲師兄雙目炯炯有神地望著自己,慎重道︰「進來吧,他在等你。」
「……」
這一個個的,怎麼都跟成了仙似的?
文斌有些納悶,可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意思干杵在門外當棒槌,只好硬著頭皮隨雲師兄進了屋。
雲帆以煎藥為由,自行走開了,獨留文斌一個人去面對那個捧著大半碗漆黑的湯藥,坐在床榻上,出神地望向半敞開的雕花木窗窗外的青年男子。
嗯,這種情況,該怎麼說才好呢?
文斌還在躊躇不已,就已經听見羅君皓清清淡淡地開了口︰「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文師弟,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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