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總算過去了,又到了桃花飛綠水,三月下瞿塘的季節。
烏龍鎮內,一派熱火朝天的新氣象。
全鎮上下的男女老少,上下一心,都按照老板娘的最高指示,在盈師傅的指揮下,幫忙盤古酒坊釀酒。
男人們負責堆積、爐灶、蒸酒、窖藏、和起窖;女人們負責攤晾、配料等前期工作。
「太香了,我聞著都已經快醉了。」花道士跟荊獵戶家的童養媳筱竹在爐灶邊添加柴火,一會交頭接耳地說一陣,一會又嘰嘰咕咕地笑一陣。
「盈師傅,元家妹子請您去看看她配料配得是不是對頭。」負責配料的桂花姐從另一頭跑出來催促。
「盈師傅,您瞧瞧,這些蒸好的可以拿到晾堂去了嗎?」負責攤晾的酒窖妹和私塾的海夫子帶著一幫婦孺們也湊熱鬧,追在後面呱呱發問。
盈蘭若伸手拭拭頭上的汗,認真又耐心地幫她們解決了一個又一個燃眉之急,看到她們恍然大悟又興致勃勃的樣子,她覺得好快樂。
是的,好快樂!這種感覺,在來到這里之前,從來都沒有過,寒冷的冬天過去了,當春天來臨的時候,她已經把這個小小的鎮子當成了家。
這里有家的氣息,家的感覺,這里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這里的人,都令她安心。
每個夜晚,有了某個人的陪伴,她不再孤獨,甚至噩夢都不來找她了,每一天都過得忙碌而充實。
盈蘭若站在院子里,四周都是忙忙碌碌的人們,他們同樣熱情而勤勞。
她抬頭,眺望著藍瑩瑩的天空,有一行大雁正從南方排隊回家,一會兒飛成一個一字,一會兒又飛成一個人字。
它們要回家了,而她哪里都不用去,因為她的家,就在這里。
抿著唇,她兩手交握著,撫住衣襟內那塊與肌膚相貼的瓖寶金墜,悄悄地笑了。
如意客棧,一男一女仍然在大眼瞪小眼。
「憑什麼是我?」曲庭兮兩手環胸,一臉不爽地問。
「除了你,沒別的人選了。」老板娘喝著酒坊里剛送來的「桃花釀」,這酒真不錯,入喉甘甜芳香,且回味綿長不上頭,她最近天天拿著當茶喝。
「怎麼可能?除了我,全鎮上下的男人都死絕了?」曲庭兮才不信老板娘的話。
「你算算,蕭屠夫、元小子、皇甫先生都娶老婆了。」她每說一個名字就屈一根指頭,「小荊嘛,家里有個童養媳,也算是半個已婚人士了;老謝現在打仗去了不在,就算在這兒我也不敢去動他的腦筋,花大師那丫頭會跟咱們拼命的。」
「還有小瞿啊,年輕力壯。」曲庭兮甩出一個名字。
「他?你得了吧!」老板娘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縱然生得好皮囊,月復內原來是草莽,哪怕一根棍子打下去也不會喊聲痛,指望他能套出駱駝三娘的話?到時候別被人家賣了就謝天謝地了。」
曲庭兮啞口無言,依小瞿的性子,這事只怕會發生,還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那鳳莊主呢?人家有才有貌、有錢有勢。」他絞盡腦汁,好不容易又想了一個。
「身子弱呀,外強中干,只怕駱駝三娘看不上這種苗而不秀,銀樣蠟槍頭的家伙哦。」老板娘嘴上下狠功夫損人,心里還是不安地念了兩聲「阿彌陀佛。」
數百米之外的碧水湖畔,正在蓮花亭中,靠在酒窩妹肩上賞看風景的鳳棲梧鳳大爺,突然一陣寒意刺骨,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哎呀,爺,是不是太冷了,才剛到春天呢。乍暖還寒的,咱們還是回屋去吧?」酒窩妹不由分說地拽著主子朝屋里走。
風景雖好,可主子的身體更重要呀!
這廂,曲庭兮還在不甘心地質問那一肚子餿主意的女人︰「所以你就犧牲我?」
「這叫什麼犧牲嘛!」老板娘干笑兩聲︰「反正你是孤家寡人一個,听說人家駱駝三娘很有幾分姿色,雖然以前在西北的「威風寨」里當過壓寨夫人,在「威風寨」被整窩抓了之後,坐了幾年大牢,出來後才洗心革面改行做生意去了,短短幾年竟然發了大財,可見也是一個有點頭腦和見識的女人,你也不吃虧呀。」
曲庭兮忍不住飆髒話,算起來那駱駝三娘都三十幾了,這老板娘敢情是秀逗了,居然說他不算吃虧的。
他是一個身心都很高傲的男人好不好?除了盈蘭若,他覺得自己配誰都虧了。
「沒辦法,誰叫只剩你這麼一個有用的名草,恰巧又沒主的呢?」老板娘一臉幸災樂禍。
曲庭兮默然,那每晚睡在他懷里的小女人,死活都不同意他將兩人的關系公布于眾,他正頭疼呢,老板娘居然出這麼個餿主意,要他使出「美男計」去色誘駱駝三娘,如果不是他懷疑這駱駝三娘來路不明,他才懶得理會呢!
這人很有可能是紀興派來的,她坐過牢,很有可能落到紀興手里,如果落到紀興手里,就更可能為紀興所用。
她來此的目的是什麼?倒是很值得玩味。
他眉宇若蹙,黑眸微眯,嘴里吐出一個字︰「行。」
如果紀興還是不打算放過他曲庭兮的女人,那麼,他就絕不會客氣了。
盤古酒坊,依然忙碌。
盈蘭若正跟大家伙兒交代一些注意事項,一個工人從外面跑來叫她。
「盈師傅,古老板請您過去。」
「好,馬上去。」盈蘭若放下手中的事情,姍姍款步,朝酒坊的正房走去。
剛來到門口,遠遠地,就看到古老板與曲庭兮二人正跟兩個陌生的女人邊喝茶,邊談著什麼。
年長的女人年齡莫約三十出頭,著一身墨色的短打衣裳,利落的系著腰帶,烏黑的頭發隨隨便便挽了個辮子,耳洞掛著一對寶石耳環,其余多余的飾物一樣都沒戴。長得濃眉大眼,英姿煥發。
另一個稍微年輕的女子則穿著玫色上裳,大紅石榴裙。膚色如蜜,媚眼輕佻,發梳成髻,插著根吐珠累絲金鳳,帶著一對赤金手鐲,右邊眉梢有一顆勾魂痣。
咦?這兩個女人是誰?
「啊,盈師傅來了。」古老板一見她,便笑容滿面地從桌邊站起來,大步迎了出來。
「古老板,您找我?」盈蘭若問。
「是呀,屋里那位穿墨色衣服的就是駱駝三娘,另一個是她的結拜姐妹鹿姑娘,她們倆人是從馬家鎮上過來,要跟咱們談生意的客戶。駱老板說了,今兒專程來咱們鎮上,一是為生意,二是專程來看你的。」古老板一臉喜慶,人逢喜事精神爽,就連舌頭也不打結。
「看我?」
「她說她喝了你的酒,就想見你的人。」
「那……老板娘人呢?」一向閑不住的老板娘居然不在,盈蘭若不禁詢問。
「老板娘馬上就來,別怕,曲賬房也在。」古老板帶她進屋。
進了屋,站定,古老板向對方介紹道︰「駱老板,鹿姑娘,這位就是盈師傅了。」
「盈師傅,聞名不如見面,原來竟是這般氣質如蘭、精妙無雙的美人啊!」駱駝三娘趕緊站起來,兩只眼直盯著盈蘭若猛瞧,還很熱絡地上前拉住她的雙手。
坐在一旁的鹿玉京也站起來,笑臉相迎。
「駱老板、鹿姑娘……你們好。」盈蘭若被她的熱情嚇了一跳。
「對了,我听老板娘說你叫蘭若是吧?真是人如其名呀,你也別叫什麼老板了。就叫我三娘好了,我哪里是什麼老板?只不過是做點小生意混口飯吃罷了。」駱駝三娘繼續拉著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熱乎勁十足。
「你不曉得,前些日子,我自從喝過你親手釀的酒後,整個人就像丟了魂,哎呀,可惜你我相逢太遲,早些年怎麼沒有見過蘭姑娘呢?」
一邊的古老板一臉驚異,連曲庭兮也蹙起眉頭,而廘玉京則笑盈盈,一臉見怪不怪的神情。
「讓兩位見笑了,」廘玉京捂著小嘴嘻嘻笑,「我姐姐一見漂亮姑娘就這樣,曲爺、古老板,你們可別見怪喲!」
古老板尷尬地笑了笑︰「鹿姑娘說笑了。」
「對了,曲爺,」鹿玉京丟下老實巴交的古老板,轉向身邊的俊逸男子︰「听說您去過不少地方,我剛才在鎮上,看到栽種了不少龍船花,想必是從驃國移植過來的?」
「鹿姑娘好眼力,難不成姑娘去過驃國?」曲庭兮挑眉,薄唇勾起溫文有禮的笑容。
「哪里,只是听說過,有俗語說月無百日圓,花無百日紅,可這驃國的龍船花偏偏花期綿長,還有個別名就叫「百日紅」,曲爺,我說的可是?」廘玉京一臉嫵媚的瞧著身邊的俊逸男子,眼底的傾慕不言而喻。
想不到,這小小的地方,居然還有這種氣宇軒昂,氣質高雅的男子。
只是飲茶而已,可那舉手投足,一言一語,一靜一動中,皆流露出少見的富貴氣勢,人也生得是目若朗星,風流倜儻,每每說話時,薄唇輕揚,勾人心弦,簡直忍不住想叫人湊上去親一口。
「鹿姑娘真是見多識廣。」曲庭兮頷首微笑。
眼前這兩個女人,相比起粗枝大葉的駱駝三娘,這位鹿玉京更得提防。
他收斂起怒氣,認真地注視著因自己的夸贊而笑得有如花枝亂顫的女人,眼底有著若有所思。
另一邊,盈蘭若雖然被駱駝三娘拉著听她嘮叨,心兒卻早飛到曲庭兮那邊去了。
她偷偷地听他和那位鹿姑娘聊著天,談天說地,從江南說到江北,從邊關說到塞外,兩人相談甚歡,仿佛相見恨晚。
她听他夸贊對方見多識廣,品位不俗,是真正有主見的女子。
驀地,一股無名的酸澀揪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