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遲來,橘黃色的月,照耀著小徑。
曲庭兮又一次輕車熟路地踏進了這間院子,門未鎖小小院落里一如往常,四季花已經悄悄地爬牆了,木桌木椅,還有他替她架好的秋千,仍然熟悉又安靜地佇立在原有的位置。
這里,有家的氣息,自從他和她有了夫妻之實,他就很少待在自己房子里了,每天他總是盼著天黑,好讓他到這里來,每天他又總是盼著黎明慢點兒亮,好讓他遲點離去。
因為這里有她,她讓他戀戀不舍。
他嘆口氣,正要向屋里走去,恰好此時佳人剛從屋里出來,似乎沒料到他會出現在這里。
兩目相視,都驚了一跳。
「我……一會就走。」他打破沉寂。
「哦。」她低著頭,手指揪著衣衫的下擺,細細地應聲。
「有興趣听個故事嗎?」他問。
不等她回答,他走到院中的木椅上坐下,她象被一只無形的手牽住,也慢慢地走過去,坐到他身後的秋千上,听他娓娓而談。
「很久前,有一個煙花女子,跟一個比她大二十歲的富商相識,不久後身懷有孕,人人都說那富商家里有萬貫家財,煙花女子愛他,無非貪圖他的錢財。」
「有一天,煙花女子突然從青樓消失了,人們再也找不到她,包括那名富商。」
「又過了八年,富商家中來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他拿著一封信,富商看了,才知道這是他的兒子。」
「但富商家里的人不相信他是這家的骨肉,甚至污蔑他是與人串通來騙取錢財的,富商與之滴血認親後,其他人才不得不承認男孩的存在。」
「男孩兒並不想留在那個富麗堂皇,卻沒有一點兒人情味的家里,可他的生母,也就是那名煙花女子已經因病餅世了,他只得跟著富商。」
「有錢的人家,不外乎爭權,奪利,斂財,加上富商特別喜歡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兒子,以至于他的存在危及到很多的人,從男孩子變成男人的歲月中,他學會了爭斗,也學會了叛逆,開始跟每個人做對,包括他老子,他熱衷于看著他們受挫失望,那會讓他帶著一種自暴自棄的快感。」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厭倦了那種生活,于是私自離開家漫無目的地到處流浪,最後他來到一個很偏遠的小鎮,住了下來,在這里,他找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平靜。」
「那所富麗的大宅里,他只記掛著一個人,就是他老子,每當老頭生辰,他就會跑回去看看他是不是仍然老當益壯,因為他知道,老頭也惦記著自己。」
「那一次,他又跑回家,卻在親戚的府里,遇見了一個很美麗的姑娘,他對她一見鐘情,他愛上她,這是他平生頭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這麼強烈的佔有感,他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再也不放她離開……」曲庭兮突然說不下去了,他甚至覺得自己來這一趟其實太過多余,明天他就要走了,為什麼象發瘋般跑來對她講自己的身世?
她雖然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默不作聲地听著他說,可他就是懊惱地覺得自己太蠢了。
是的,她一定會瞧不起他,他的身世,他的作為,他的狡詐以及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地在打她主意,現在倒是勇于承認了,也同時悲觀地意識到,自己是徹底失去機會了。
他萬念俱灰地站起來,失魂落魄地朝門口走去,身後卻輕飄飄地傳來一句︰「你到哪里去?」
曲庭兮不敢轉過身也不敢回答,突然他全身一僵,一具柔軟的身子從背後偎依過來,輕輕地貼近,伸手將他環抱住。
「蘭若……」他生怕自己是在做夢,難以置信地顫抖著喚她的名。
「別動。」察覺到他要回身,盈蘭若制止著︰「我現在好難看……」
「怎麼了?」他一驚,「哪里不舒服嗎?」
急急地轉過身,曲庭兮緊張地握住佳人的肩膀,大手抬起那張滿面淚痕,淚水潸潸的小臉,「蘭若?」他又著急地喚了一聲,眼里隱著憂慮。
「我沒事。」她嬌羞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
當他講自己的身世時,她一直咬緊牙關抑制自己的哭泣聲,她多麼心疼他所經歷的遭遇,她只想緊緊擁抱他,讓他知道他並不孤獨,她會一直在他身邊陪伴著他。
「傻丫頭。」曲庭兮知道她心意,放下心,只溫柔地抱著她,在她耳畔低聲呢喃。
月光下,分離好幾天的兩人緊緊擁抱,感受對方熟悉的體溫和味道,良久。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那兩個女人是紀興派來的?」她輕輕地問,這問已經沒有了懷疑和不安,只有疑惑和不解。
「如果我告訴你紀興正找人尋你,恐怕你頭一件事就是離開這里,再找一個地方躲起來,那我怎麼辦?」她笑了,抬起頭,踮起腳尖,頭回主動地送上甜蜜的吻。
「蘭若……」他胸膛一熱,反客為主,俯頭捕捉那張如花瓣般美麗的小嘴兒,深深地吻著輕咬著。
她叫他想了好久,如今佳人在懷,怎能客氣?
「唔……」甜膩的嬌吟不由自主逸出,她柔順地應承他的熱情。
僅是一個吻,就如此催情,很快,兩人的氣息皆不穩起來。
「庭兮……」她溫柔地叫他的名字。
「嗯?」
「我等你回來。」她柔柔地說著,毫無保留地交付于他。
「好。」他抵住她的唇瓣,暗啞地應允,良辰美景,總算雨過天晴。
一年後,江洲曲府。
優雅小巧的別院中,穿花廓,垂絲門,假山石,蓮花湖,碧玉樓,在花木的掩映下,精美別致,幽靜而極富雅趣。
此時,院中一片靜謐,大群僕婦丫頭們守候在二門之外,連檐下籠里的金絲雀都安安靜靜地待著,唯恐吵擾了正午間小憩的主子。
挑開珍珠簾,進得燻著鳳髓香的屋內,其間擺設更為奢侈華麗。
擺放著各部孤本典籍的描金山水圖畫格,存放著各色古玩玉器的花梨櫃,以及黃花梨連三櫃櫥,六螭捧壽紋玫瑰椅,每一樣都是出自前朝,價值連城的古董。
而擱至于明亮窗幾邊的那張鐵梨螭紋翹頭案上,堆積著好些烏光發亮,以金箔包裹的紫檀木方盒,半開著,露出璀璨奪目,閃閃發亮的珍珠瑪瑙,金釵步搖。
精致的彩龍鳳呈祥圖圍屏後,精雕瓖鈿,寬大得不象話的紅木床上,垂落著的輕紗,正隨著輕風微微擺動。
嗯,晃動似乎越來越厲害,越來越緊迫……「啊……」還夾雜著嬌柔的低喘和申吟。
原來是剛歸家的七少爺與懷孕已四個月的七少女乃女乃正沉浸在激情蜜意中。
「啊……」盈蘭若忘情嬌吟著,終于攀上自己夢想的境地。
高潮的余韻太過美好,他們嘗到了水乳相融的滋味,以至于久久都不願離開對方。
「還好嗎?」
支起身子,憐愛地吻著她紅潤的面頰,汲取她身上特有的香味。
盈蘭若嫣然一笑,這個男人隨意間流露出的細心體貼總令她感動,她愛嬌地伸出一雙藕臂,勾住他的脖子,送上感激的親吻。
三天前,他們回到江洲,回到曲府。
這里,是老百姓們稱為「水晶宮」的地方,也是自家夫君生活了近十年的家。
雖然以前的紀府也是佔地廣闊,氣派十足,卻比不上曲家的一角。
府外的夾道,足有數百米之長,兩側還栽種著一棵棵參天大樹,炎炎夏日里,走在這里絕對是件美差,而府內的奇花異草,珍禽異獸,更是數不勝數,令人稱奇。
這些也就罷了,僅大門口那兩條鍍著金粉,張牙舞爪的巨龍,就讓盈蘭若瞠大了眼。
龍,自古代表皇室,百姓是萬萬不允許造次的,可曲,卻敢堂而皇之地將自家門口搬上兩條金龍,可見其在吳越國的地位非比尋常。
進了大門,里面亭台樓閣,雕梁畫棟,景色美不勝收,她與曲庭兮乘著四人小轎,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到正堂。
這也太夸張了吧?盈蘭若還未從驚奇中回神,就被帶到自己那在民間非常傳奇的公公,「海龍王」曲的面前。
曲人長得面如鐘馗,聲似洪鐘,真看不出怎麼就能生出象曲庭兮這般俊秀的兒子來。
只見他老人家如眾星捧月般出場,先氣勢洶洶,說一不二地罰曲庭兮到祠堂里,去跟地下有靈的列祖列宗們進行認錯,思過,下跪,反省,磕頭……待兒子被押走後,然後一轉身,那張凶神惡煞的老臉,面對著懷著身孕,惴惴不安的兒媳婦,突然就笑得象朵盛開的鮮花。
對于在祠堂罰跪的不肖之子,寶貝兒媳婦受到的待遇,可謂是天差地別。
先是賜了優雅安靜的別院讓她休憩,再專程招來在皇宮里行走的御醫給她診脈開補身珍品,接著送給兒媳婦的見面禮就源源不斷地被絡繹不絕的僕婦們送過來。
一次送一箱?不夠,一天送一次?絕對還是不夠。
人參,燕窩,靈芝,珍珠,瑪瑙,翡翠,古玩,字畫,玉器,繡品,衣料,錦緞……甚至還有好幾只通體雪白來自異國的珍貴玉兔供她玩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