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愛睍蓴璩
鵝毛大雪覆蓋了整個人間,染白了整個大地,寒冷且孤寂。
神秘山谷內。
一個柔美的男子,一身黑衣坐在院中,看著漫天的大雪,眼神說不出的淒涼與無力。
冥月伸手,拉緊了身上的披風,自言自語道︰「這麼快,又下雪了。膈」
他無奈一笑,伸手端起他剛剛煮好的熱茶,吹了幾下,輕輕抿了一口,真的很苦,可是他卻偏偏愛上了這種味道。他的身體已經漸漸失去溫度,就算是夏日炎炎,也經常會覺得很冷。
他沉默。
忽然想到,如果一個人的感情可以控制,那麼他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步吧政。
他們離開長安街,到這個神秘的山谷已經兩年多了。
他的身體狀況開始慢慢惡化,有的時候坐著坐著就睡著了,一睡就是三四天。
他其實並不擔心。
當年在得知他成仙後的那個禁忌之後,就早已料想到會有今天的狀況,但是只要想到有她在身邊,一切痛苦似乎都值得。他千方百計設計了在星月辰宮的巧遇,讓她再次闖進了他的生命里,也漸漸融入了她的生活中,為了能夠與她多相處一些時間,他不惜做一個跟屁蟲。
樹枝承受不住雪的壓力,斷落。
不知不覺,冥月又感覺到了困意,竟忍不住又閉上了雙眼,俊美的容顏與大雪相映襯。
呼吸聲漸漸均勻。
緊皺的眉頭漸漸平和。
甜美的夢境無聲無息飄來。
幼年的小犬孤獨地躲在樹後面,叼了幾片花瓣充饑,他的爪子瘦小,一只爪子似乎受傷了,有些不大靈活。
他的眼神很淒楚。
淚眼汪汪讓人發自內心的同情。
同情地令人不忍直視。
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飽肚子了,更加無法看家護院,他的生命里只有苟延殘喘。
他可以看見樹前有一個頑皮的小孩子。
隔壁農家的小男孩一身粗布衣,頭發亂糟糟的,身上全是泥土,他剛從山上探險回來,手上還拎著捉到的小兔子,雪白肥女敕的小兔子毛茸茸,四條小腿抽搐著,拼命掙扎。
小男孩揪住兔子的兩只大耳朵。
小兔子嚇了一跳,眼淚汪汪,似乎很疼,四條腿不停亂蹬,眼楮直眨直眨的。
小男孩大笑。
眼楮亮晶晶的,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物一樣。
小兔子四腿有力一踹,似乎使出了吃女乃得勁,小男孩將兔子砸樹上,砸暈了。
然後開始往樹後走。
雖然不是那只兔子。
不過還是可以感覺得到那只兔子的痛苦。
大樹後,幼年小犬拖著受傷的爪子踉蹌著後退,垂下圓圓的眼楮,想起了他可悲的命運。在人間,雖然犬一直都有著幫人看家護院的任務,但人人似乎都很討厭他。他風餐露宿,東躲**,經常很羨慕那些身體強壯,趾高氣揚的獵犬。
因為他太小了。
所以總是被欺負。
眼前,正朝著他走來的小男孩手上捏著一根粗樹枝。
突然,有人哀號地大哭。
一塊莫名其妙的石頭從天而降,砸中了那個小男孩,砸出了血。
小男孩大哭跑開了。
他抬起頭,仔細研究。
是一塊五彩的琉璃石。
陽光照耀下的琉璃石,晶瑩剔透閃著耀眼的光芒,琉璃石似乎在輕笑。
她滾來滾去,然後找準方向,一蹦從他的嘴尖擦過。
他嚇了一跳,急忙後退。
她又一蹦一跳地往他受傷的爪子靠去。
他伸出了指甲。
她停留在原地。突然,發出了嚶嚶的哭泣聲——
她在裝哭。
他知道的,無語的兩眼直瞪,慢慢靠近,用受傷的爪子拍了拍石頭……
好溫暖!
他從來都沒有感受到的溫度。
她破涕為笑,然後輕輕蹭了蹭他手上的爪子。
他不明白,這塊琉璃石究竟要做什麼。
她只是不停在傷口處蹭,五彩的琉璃石發著淡淡的光,一直重復著同樣的動作,他能察覺到傷口處疼痛漸漸變弱。
她嘻嘻地笑著,然後繼續發光,五彩的光。
然後他的血漸漸不怎麼流淌了。
他凝視著她。
那天,她一直霸佔他的爪子不肯罷休。
心動。
這是他自出生後感受到的溫暖。
自那天之後。
小石頭就經常纏著他的爪子。
開始時,他不明白這塊石頭究竟是怎麼了,她總是蹭來蹭去,發光溫暖他。最初他還有些感動,時間一久她就開始打著呼嚕。而他,只能站著養神。
他漸漸長大了。
琉璃石終于除了會哭會笑以外,能夠發出別的聲音了。
她想有人陪她玩。
他覺得麻煩。
她蹦蹦跳跳追在他身後翻了幾個山頭。
他終于認命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變堅強,只是覺得身子骨似乎比以前好很多。但是他知道,一定還是沒有獵犬威猛,因為隔壁村的獵犬在看到他的時候,高昂著頭,瞧都不瞧他一眼。
小石頭卻很依賴他,天天非要抱著他的爪子才能睡著。
她告訴他,他的毛發很舒服,很柔軟。
他覺得她的聲音好听極了。
毛發舒服?
說來說去,都是她懶而已。
但是,只要她不嫌棄他,就足夠了,這世上,無論天寒地凍,他都願意做她的窩。
他記住的第一個名字就是——
「冰璃。」
**
神秘山谷內。
雪停後的院子。
冥月靠在椅子上沉沉的睡去了,似乎有什麼開心的事,他的嘴角盡是笑意。黑衣的他,在白茫茫的雪地中顯得格外醒目,華麗。
睡夢中,他一直陪著她。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果然如他所想,很漂亮,就跟做石頭一樣,引人注目。她仍然喜歡撒嬌,愛裝哭,裝笑,她會追著他又打又鬧,然後撲進月華的懷抱,無論月華說什麼,她的臉上都是幸福滿足的光彩。
可是,沒過多久,她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發呆與眼淚。
他總是靜靜地陪在她身邊。
因為他知道,他沒有那個能力可以去管她的喜怒。
沉睡中,冥月的微笑漸漸消失。
不經意間,可以看見,一滴晶瑩的淚珠自他的眼角無聲地滑落,融入雪中,消失不見。
良久良久。
冥月恢復了神智,慢慢睜開眼楮,眼前白茫茫一片。
他以為產生了錯覺。
一身五彩仙衣的冰璃,正枕著他的手,輕笑著,閉著雙眼睡著了。
「冰璃。」
他嘆了口氣。
真是的,怎麼過了那麼久,習慣還是沒有改。他這明明已經不是爪子了,她居然還能睡得這麼香。
冰璃有些不高興,嗅了嗅鼻子,抬起頭,不滿道︰「什麼情況!就容許你睡得那麼香,我才稍微小憩一會兒,你就要把我喊醒!真是越來越不喜歡你了!祝你失眠!永遠也別想睡著!」
冥月拍了拍她的頭。
一股暖暖的溫度,像往常一樣,傳到了他冰冷的手掌心上。
冥月微笑︰「丫頭,你究竟是什麼做的?這麼冷的天還能騰騰騰地直冒熱氣!」說著,將半個身子賴在她的懷抱中,貪婪地吸取著溫度。
冰璃無聲地嘆息。
她伸手,輕輕撫著他有些蒼白的發,難過道︰「你不是要我陪著你的嗎?結果你還總是不管我,就這麼睡去了,一睡就是很久,把我晾一邊,真是太可惡了!我警告你,不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耍我。」
冥月輕笑︰「你真嗦。」
冰璃用力揪了揪他冰冷地臉,大眼之下有一絲怒氣,不高興道︰「我是怕你睡著啊,所以才浪費這麼多口舌。還真是狗咬呂洞賓。」她最近發現,冥月有些性格還真是驗證了他的真身是條狗的事實。
冥月嘴角輕笑,他往她的懷中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
冰璃開口︰「冥月,你是不是覺得哪里不舒服?」
冥月沉默了良久,就在冰璃以為他又睡著的時候,他才輕聲開口道︰「我現在很幸福。」
**
星月辰宮內。
南宮絕道︰「回稟宮主,少宮主又出宮了。」
月辰神色難辨,雙手有些顫抖︰「他還是如此執迷不悟!」
南宮絕道︰「這些年來,關于大將軍意外死亡的事情已經漸漸平息,皇宮那里也並沒有什麼異樣,說明全都默認了我們的處理方式。」
皇宮與星月辰宮平分天下,一個主管江湖,一個主管百姓。兩者雖然表面上平安無事,但是有長遠眼光的人都知道,這種平衡並不會持續很久。
月辰沉默不語。他望了望天上變幻莫測的繁星,忽然嘆息道︰「派人跟著他了嗎?」
「是。」
月辰笑道︰「很好,不愧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
南宮絕有些猶豫,開口道︰「可是……他似乎有所察覺。」
月辰停住腳步,強自挺直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寂,滿頭花白的頭發格外刺眼︰「他終究是我的兒子,我相信他。」
南宮絕垂下雙眸,不再多說什麼。
月辰又開口道︰「少宮主可有提過公主?」
公主身份一直很隱秘,之前似乎根本無人知道皇室原來有這麼一個公主的降生,直到前幾天,才對外公布。據說這位公主深受寵愛,只是曾有相士預言,公主成年之前需要遮蓋其光芒,否則恐有不幸。
南宮絕低語道︰「沒有。」
月辰嘆氣,當年,他曾有想過與皇室聯姻,以此來鞏固星月辰宮的地位,保證其長久不衰。只可惜,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兩人似乎都不怎麼上心。
「查到公主在哪兒了嗎?」
「最後有人看到公主和冥月在一起。」
月辰皺眉,捋了捋胡須︰「果然如此……難怪,連星月辰宮都查不到。」仙人的能力豈是他們這些凡人可以比得上的?他有些無奈。
南宮絕有些驚訝。
似乎他陪在月辰身邊這幾十年,從未見過他有過這樣無奈地表情,在月辰的眼中從來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難道說,冥月真的是個例外?
**
清晨。
冒著香氣的雞湯。
冰璃擦了擦臉上的黑炭,輕輕吹了吹,送到他口邊︰「快嘗嘗,這次味道是不是比上次好了?」
冥月抿了抿,連連點頭。
知道她最近忙活的這麼辛苦,是為了給他調理身子,雖然差點把廚房給燒了,臉上還總是弄得黑漆漆的。不得不說她的動手能力實在是差,走到哪兒就破壞到哪兒。
冰璃得意的有些飄飄然︰「那我明天再給你做!我發現我現在是越做越熟練了,我明天再試著加些名貴的藥材進去。」
冥月微笑︰「一言為定。」
他端起碗,一鼓作氣喝完了。
冰璃很欣慰,這些日子以來,冥月的胃口似乎在慢慢變好了,以前只能喝一點茶,如今卻能在她的威逼下進食了。
冰璃拿過空碗再舀了一些︰「雞湯多喝點好,現在天冷了,暖身子。」
冥月拿起勺子,輕輕一吹,送到她嘴邊,笑道︰「你也暖暖吧。」
冰璃撇了撇嘴︰「我可不需要暖,就如你所說,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做的,天天熱乎著呢!」她就這冥月的手,喝了一口︰「啊!我的手藝真是好!我突然覺得,以後不用賣符咒了,可以去當廚子!保準賺大錢!」
冥月很滿足,看著他們一起用過的勺子,傻笑的像一個吃到糖的小孩子,她用過的勺子再喝雞湯,似乎格外的清甜,甜到快要將他融化了。
冰璃用手撐住下巴,瞪著一雙大眼楮,凝視著他︰「整天喝雞湯會不會膩?你還想吃什麼,可以告訴我。」她會努力的去做,雖然廚房可能會再遭殃。
冥月想了想,猶豫開口︰「應該不會。」
「真的假的?!」冰璃詫異道︰「我看你喝都快看膩了!你是不是不信任我的手藝?我告訴你,我可以做的了雞湯,其余的也都可以!」
他拍了拍她的頭。
她縮了縮腦袋,有些微怒︰「又拍我的頭!這兩年來,你把我當球了不成!」
冥月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只好開始狂喝雞湯。
冰璃笑的樂滋滋的︰「冥月,以前都是你做給我吃,怎麼樣?我的廚藝不輸于你吧?我這雞湯不油不膩,考慮到你是狗狗,特地沒有把雞骨頭挑出來。」
冥月嗆了一下,忍住了拿骨頭砸死眼前人的沖動。
忽然,一道突兀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寧靜︰「總算破了這陣法!」
「冰璃!好久不見了!」
一個白衣少女激動地沖上來抱住冰璃。
「太好了!」冰璃也抱住白衣少女,激動地又蹦又跳︰「你總算來了!大神醫衣嫻!等著你救命呢!」
衣嫻撅了撅嘴︰「大麻煩!除了要我救命,別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這麼熱情?」
冰璃尷尬地笑道︰「哪有啊!大神醫多忙!診金多高!我哪敢耽誤您的時間啊!就連帝君他老人家,不也得看您三分面子?」
衣嫻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就你歪理多!听說你現在在人間活的挺滋潤的?我看看,長胖了沒?」她圍著冰璃仔細研究,意外深長道︰「不錯!看來你找我過來不是為了幫你減肥的!這樣我就放心了!」
冰璃也意外深長道︰「听你這麼一說,我便覺得,這麼多年不見,你似乎更加珠圓玉潤了!不錯!看來仙界一定一派祥和,無病無災!」
兩個女子長久不見,有一肚子話要說,就坐到另外一個桌子邊開始聊了起來。
「我下凡出去歷劫,沒想到,等我回仙界了,你反而不見了。」
「是啊!你還真會挑時候!不然仙界一定會減少一些傷亡。」
「你應該吃了很多苦吧?」
「還好還好,不知道和你當初歷劫相比,我這些算不算劫難。」
衣嫻有些難過道︰「這些年,我一直想方設法研制長生不老藥,可是還沒有成功,我這個神醫,有的時候也只是徒有虛名罷了。」
冰璃握緊她的雙手,她知道,衣嫻是在難過凡人的壽命太過短,擔心她隨時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不得不說,要見上你一面真的很難。」
衣嫻神色黯淡︰「我得到你的消息後,也找了你很久,你們居然在這谷里設了結界。」
「沒辦法。」冰璃嘆息︰「冥月他……」
「怎麼了?」
「冥月最近虛弱了很多,頭發也越來越白,而且經常會陷入重度昏睡中。」冰璃有些擔憂︰「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明明之前還是好好的,一下子真讓我猝不及防。很擔心他隨時會消失不見。」
衣嫻有些詫異,仙的頭發變白,說明已經開始衰退了……
「是不是受了什麼重傷?」
衣嫻試著猜測。
冰璃思考了一下︰「受傷?應該不會啊!沒見過他打架。」
衣嫻笑了笑︰「還是我先看看吧。」
衣嫻伸手探了探冥月的脈搏,觀察了一下他的氣色,臉色沉重,沉默無語。
冰璃緊張地將衣嫻拉到一邊。
「怎麼樣?」
衣嫻默默收拾著自己的工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冰璃拉了拉她的衣袖︰「快說啊!不要瞞著我。」
衣嫻嘆氣道︰「冥月他從妖變成仙,應當是受了極大的苦,所以身子骨會比別的仙弱一點不足為奇,但是……依照他現在的狀況來看……」
冰璃緊張道︰「怎樣?」
衣嫻意味深長地望了望她,嘆氣︰「冰璃,你也曾經做過仙,其實你心里有數,冥月這樣子,明顯是呈現了仙人衰竭的樣貌,我是神醫不錯,只是……這在我能力範圍之外。」
冰璃有些難以置信︰「衣嫻,告訴我,他究竟為什麼會開始衰竭?」
「仙人衰竭有很多種原因,很難分辨……」
「這世間難道真的沒有方法了嗎?」
「只能讓他盡量保持和平的心態,切記不能再濫用靈力了。」
冰璃有些頭暈。
**
「冥月!喝藥了!」
冰璃在衣嫻的指導下,毀了半個廚房,總算端出了一碗像樣的藥,她看起來有些狼狽,灰頭土臉。
冥月半躺在床上,手上拿著一卷打發時間的書,無意識地又睡了過去。
「冥月……」冰璃望著他緊閉的雙眼,有些難過,她將手中的藥放在桌子上,蹲在床邊,輕撫他的白發。
他真的衰弱了好多。
緊閉的鳳眼眼角處竟然出現了淡淡的皺紋。
冰璃伸出手,輕輕地,努力想將皺紋撫平,鼻尖一酸,眼淚差點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冥月皺了皺眉,睜開了雙眼。
眼楮一如既往,明亮,璀璨,在白發的襯托下反而有了絲妖性,嫵媚動人。他嘴角輕扯,聲音清潤動听︰「什麼時候來的?」
冰璃擦了擦眼楮,佯裝生氣道︰「來了有一會兒了!你就光顧著睡覺了,不理我!」
冥月微笑︰「對不起啊,沒有听到你的腳步聲。」
冰璃咬了咬嘴唇,拍了下他的腦袋,任性道︰「知道自己錯了就好!下次再敢忽視我,我就把你腦袋當皮球!好了好了,看在藥沒有冷的情況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快起來喝藥吧。」
屋外風聲嗚嗚地響徹著。
冥月微笑地看著手中的藥︰「這藥能治好我嗎?」
冰璃心中一痛,掩去了傷心的神色,然後,垂下頭,聲音復雜︰「不能。」
冥月輕笑。
他接過她手中的藥,然後一鼓作氣地喝完了,笑道︰「一滴不剩。」
冰璃抬起頭看著他,眼神沉痛︰「冥月,你在耍我嗎?」
冥月沉默。
冰璃苦笑︰「你在耍我的對不對?因為不想放我去找月華,所以這一切都是你裝的,裝的還真像,連頭發都變白了。你是不是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你是不是以為你死了,我不會難過?冥月,我真的很討厭你!」
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因為忍不住哭,所以聲音有些哽咽︰「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月華?你知不知道夜斕有多凶殘?你知不知道月華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為什麼這個時候你要嚇我?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玩。你是仙啊!仙是永生的,你怎麼可以這麼脆弱?!」
她諷刺地笑著,眼淚滑落嘴角︰「連衣嫻也騙我,她居然告訴我……你快死了?」
「對不起……」
冥月聲音黯啞。
他伸出手,心痛地擦著她臉上的淚水,輕聲道︰「你放心,我不會死……我還舍不得死。」
冰璃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像是抓到了希望害怕丟掉一般,緊張道︰「真的?你沒有在騙我?」
「是的。」
他輕笑。
冰璃胡亂抹了抹眼淚,笑道︰「這是你答應我的!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了!」
冥月望著她,只是笑,眼神復雜。
「不要這樣看我!會讓我有不詳的預感。」
她錯開了目光。
室內氣氛一下子陷入了沉寂,良久,冥月才開口道︰「如果以後,我不小心騙了你,你一定不要原諒我……」
冰璃又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生氣道︰「什麼叫如果!我不會給你騙我的機會。」
冥月欲哭無淚。
他難得這麼深情一下,說了一句正經的話,結果這丫頭一點都不解風情。
冰璃纏著他︰「听到沒!給我振作起來!」
「知道啦!」
冥月翻了個白眼。
「愛哭鬼。」
冥月強壓住身體的不適,他發現,最近這丫頭情緒變化太快了。
冰璃瞪大雙眼︰「你哪只眼楮看見我哭了?」
冥月嘴角邊閃過一絲壞笑,伸手一拉︰「最近視力不太好,看不大清楚,所以——」他將冰璃拉入懷中,低頭望著她︰「所以,我要近距離看看,你剛才究竟有沒有哭鼻子。」
藥的氣息,透過冥月的嘴唇,灑在冰璃的鼻尖。
冰璃臉紅了紅,不再說話。
冥月笑道︰「恩,好像眼楮還是有點花,要不,你把臉再湊近一點。你也知道,我最近睡多了,身體虛的慌。你也說了,你巴不得趕緊把我扔開,去找你的月華,所以說,從今以後不能惹我生氣,不能讓我情緒激動,知道了嗎?」
冰璃已經在臉上寫了大大的一個「忍」字,對他咬牙切齒道︰「知道了!」
冥月很滿意,唇輕輕印在她的額頭上,笑道︰「丫頭,有你真好。」
他又緊緊摟住她的腰,唇印在她的發上,貪婪地吸取香氣︰「再多陪我一段時間好不好?」
冰璃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索性沉默。
晚風,從窗戶內吹進。
冥月緊緊擁抱住懷中的冰璃,很溫暖。他也很希望,這一刻能夠延續多一點的時間,他也很希望……一切只是他的一個玩笑而已,他開始有些害怕,有些懦弱……
可是——
冰璃很後悔!
她當時怎麼沒多忍一會兒,反而一爪子揮了過去呢?
按理說,冥月委實不該如此脆弱。只是稍微被扇了那麼一下而已,他也經常去拍她的腦袋。
但是,這廂冰璃剛準備開口大罵,那邊的冥月居然口吐鮮血。
冰璃嚇了一跳,慌亂地呼叫救命,正準備安寢的衣嫻趕緊穿好衣服飛了過來。也顧不得這里是凡間,多少隱藏下仙氣。
床上有氣無力躺著的那個就是冥月,嘴角還留有一絲血跡,他哭笑不得地成八爪魚形狀倒在床上。
衣嫻皺了皺眉,看了看站在床邊不知所措的冰璃,怒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要讓他情緒過于激動!你這丫頭平日里愛胡鬧就算了!這可是一條命啊!讓我來救人的是你,害人的也是你!你究竟要干什麼?」
冰璃低下頭,臉色蒼白,指甲將掌心掐出了血,眼里盡是懊悔︰「對不起,我知道是我的錯,我只是隨意扇了一下,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衣嫻有些生氣︰「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冥月咳嗽了一聲,將注意力很成功的全部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虛弱的笑了笑,示意他們,他還活著,沒有事,還不需要那麼早就哭喪,更不需要因為他吵起來。
「怎麼辦?」
冰璃懊悔地快找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她緊張的拽著衣嫻的袖子,生怕她跑走︰「衣嫻,現在該怎麼辦?」
淚水,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落下。
冰璃整個人仿佛失去了靈魂,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拽著衣嫻︰「將我的生氣渡到他的身上可以救他嗎?」
她的臉上盡是期待的表情,眼神固執地盯著衣嫻不肯眨眼。
衣嫻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離開了。
屋內又恢復到只有他們二人。
冥月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
他的胸口有些痛,有淤血堆積著想要吐出來,可是被他強行壓了下去,剛才忍不住吐了一次就已經嚇得丫頭花容失色了,他實在不忍心。
冰璃沖過去,將他身子扶起一些,靠在她的肩上,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只是手有些顫抖。
她拿出手帕,仔細地擦掉他嘴角的血跡,盡力讓他看上去不至于那麼憔悴,古怪道︰「冥月,你還好嗎?哪里不舒服告訴我一聲,趁衣嫻還沒有入睡。」
冥月嘆了口氣,掙扎著坐起︰「是不是嚇到你了?」
冰璃撇了撇嘴,義正言辭︰「知道就好,我只是那麼一揮,你怎麼……?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
冥月不理會她的陳述,輕輕將她拉近點,手指仔細地模著她的額頭,只見有一個小紅包,很小,不仔細看看不到。他將臉慢慢靠近,親吻在紅包上,不一會兒紅包就消腫了,這是剛才冥月吐血的時候,冰璃受到驚嚇跳起來,頭撞到床梁上造成的。
冰璃抬起他的下巴,仔細盯著他的雙眼,有些不高興道︰「一點小傷而已,你為什麼要浪費仙力!」
冥月凝視著她瞳孔里的他。
輕笑。
似乎對于冰璃的大驚小怪,他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冰璃有些激動︰「你難道不知道你自己身體的狀況嗎?我這點小傷算什麼?不值得你……」
冥月輕柔道︰「你真的太小瞧我了。」
冰璃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好!是我錯了!但你必須答應我,以後要靜養!」
冥月望著她,眨巴眨巴眼楮不說話。
冰璃皺眉︰「你不是答應過我會沒事的嘛?才說完多久,就這個樣子!要不是你一直逞強,我也不會扇了你一巴掌。看到你吐血,我難過的巴不得我也跟這吐!所以,你以後只需在床上,哪里都不許去!」
冥月的面容仿若屋外的白雪,聖潔冰冷,卻帶著溫柔的笑意。
他的雙眼明亮有神。
冰璃嘆了口氣︰「算了,不再逼你了,畢竟我是罪魁禍首。但是,往後哪里不舒服一定不要瞞著我,好嗎?」
冥月輕輕點點頭。
冰璃道︰「這樣我才放心了!」
冥月微笑,勾了勾手指。
屋外黎明的光灑進屋內。
冰璃揉了揉眼楮︰「時間過得真快,都要天亮了,你快睡吧,熬夜會變老。」
冥月搖頭︰「我不怕。」
「什麼?」冰璃甩了甩頭,將困意暫時壓了壓,剛才他說他不怕老?一直在乎自己儀容儀表的人居然跟她說他不怕?那整天一大清早非纏著她,讓她幫忙梳頭束發的人是誰?!
他苦笑︰「只要你不嫌棄我。」
冰璃心痛。
她輕撫冥月的臉,難得溫柔道︰「笨蛋,真是個大笨蛋。」語畢,眼淚又忍不住要奪眶而出,「你怎麼確信我不會嫌棄你?有的時候,真的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她最近似乎脆弱了很多,真的要變成愛哭鬼了。
冥月微笑︰「不要哭了,我的情緒會被你感染。」
冰璃揉了揉眼楮︰「那你笑一個給我看。」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疑惑道︰「冥月,你知不知道自己突然變成這樣,是什麼原因?」
「可能缺鈣。」
「啊?什麼?缺鈣……?」冰璃有些傻愣著︰「缺鈣會吐血嗎?」
冥月知道她一向有點呆。
冰璃輕聲道︰「……回頭得給衣嫻說聲。」缺鈣原來會這麼嚴重,不過好在冥月及時說出了原因。「你就放寬心吧,衣嫻是個大神醫,缺鈣其實真的不是什麼大事,可能你反應過激了點。」以後她下手一定會輕一點,免得不小心一揮爪,他骨折了。
冥月意外深長地點點頭。
冰璃有些頭痛︰「不過,從明天開始,我或許要嘗試做一些骨頭湯了,給你好好補補鈣,所以,我們那廚房……有機會你得給點裝修費。」她有些難為情︰「我覺得,或許我們又要重新蓋一個廚房了,不牢固。」
冥月陰森道︰「我明白了。」
冰璃下定決心,一定會爭取將骨頭湯也發揚光大的!
「冥月,你餓了嗎?」
冰璃友情提問。
「不餓。」
冰璃很懷疑︰「我們都提到吃的了,你一點想法都沒有?」
冥月陰森森︰「我只是在算銀子。」
最近光蓋廚房就花了他一大半的積蓄,他真的很想再吐一次血啊!
她湊近床邊,靠近他,使勁兒賣萌,雙手撐著下巴,眨巴著大眼楮仰視著他,不得不說從這個角度看,冥月還是挺好看的。
冥月被她看得全身發麻,蒼白的臉色有些陰影。
他咳嗽了下︰「我知道了。」
銀子是必須要出的,再舍不得也無濟于事。所以,還是痛痛快快的拿出來吧,以免長期被這麼看著,慎得慌。以後找機會再去多賺點就行了。
冰璃咧嘴笑了笑,突然蹦起來,半個身子撲倒床上,讓他不得不直視她,兩只大眼楮緊緊盯著他面部的一舉一動。她的唇突然覆在他蒼白的臉頰邊,蜻蜓點水,很快就離開了。
有些紅……
冥月的臉頰突然有了氣色……
冰璃尷尬的往後退了幾步,差點兒被椅子絆倒,她揉了揉頭發︰「別亂想,我只是覺得你難得這麼大方,實在需要鼓勵!」
她一溜兒煙跑到門口,回頭道︰「你快睡吧!好好休息休息!」
外面太陽已經慢慢爬了上來。
冥月嘴邊洋溢著笑容,他沒有立刻睡過去,只是盯著那個消失的背影,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
冬日的陽光,總是璀璨明麗。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屋內的床上,美麗,晶瑩,不強烈,卻令人很舒服,很溫暖。
緊閉的大門突然被打開。
一身冬裝的冰璃扶著有些憔悴的冥月走出門,眼神帶著笑意。她很高興,這段時間以來,冥月再也沒有像上次一樣吐血了。雖然臉色還是很蒼白,但精神頭卻大好,基本跟沒病一樣,只是冰璃大驚小怪,硬要扶著他。每次看到冥月那頭白發,她的心就會微微疼痛,好在他本人似乎不在意。
冥月翻著白眼,在被當做殘廢的保護下,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冰璃隨即又從屋內拿出毛毯,細心的蓋在他的身上。
「我翻過書了,缺鈣要曬太陽。」
冰璃探了探頭,望了望天,很滿意看見溫暖的陽光,笑道︰「今天太陽不錯,雪也沒有下,應該不冷,我陪你曬一會兒,一定會很快就生龍活虎的!」
「好。」
冥月看著她一臉自信的表情,無奈地搖頭輕笑,眼眸里卻是溫柔漣漪。
他一直以來都是知道的,知道冰璃並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麼樂觀,如若他真的出了什麼事,她一定會比他還難過。
冰璃對上他的視線,有片刻愣住,詫異道︰「我是讓你曬太陽,你這麼盯著我干嘛?看的我渾身不自在。」
她別過視線,看向遠方,不再回應冥月的眼光。
這幾年,冰璃似乎變得和以前不大一樣了。因為擔心過多,思慮過甚,消瘦了不少,反倒使小臉變尖了,山谷地處懸崖峭壁之下,空氣清新,仙氣環繞,更將人滋潤的水靈。
冥月笑道︰「認識你幾千年,最近發現,你也倒算得上漂亮。」
冰璃聞言,俏臉一會兒紅一忽兒白︰「你這是夸我還是損我?我知道,做人老的快,你如果是想暗示我變成老姑娘了,大可以直說,我能夠接受的了!」她惡狠狠地等著冥月,伸出了自己的小拳頭,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嘿嘿,但是冥月,要小心措辭!不然我的拳頭會忍不住擅自行動。」
冥月輕笑不語。
冰璃見沒人反駁她,跟她斗嘴,不免有些失望的收回了自己的小拳頭︰「其實很多時候我總忘了自己是人,忘了自己會隨時死掉這件事,或許我照顧你完全是多余,說不定在那之前我自己就先歸西了。等到我白發蒼蒼,容顏遲暮的時候,你卻依舊飄逸俊朗。」這件事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恐怖……
冥月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咳嗽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