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慢走,我等有事討教!」一聲斷喝由道旁草叢中傳出,旋見五個蒙面人由草叢中竄將出來,阻住了一儒士裝束者與一僮打扮者的去路。蒙面人中的一灰衣老者似是幾人的頭兒,他身子上前一步,仔細地打量了儒士裝束者一眼,拱了拱手,大聲招呼道︰「請問朋友貴姓?」
「哈哈,這倒奇了,剪徑之人也要問被劫人之名,豈不令人好笑!」儒士裝束者無端被人阻住去路,又無端被人吆喝,心中自是有氣,但他修為極高,雖是有些不悅,卻也並不動怒,只是瞟了灰衣老者一眼,口中發出一陣大笑聲。他斂了笑容,又調侃道︰「合字,手頭緊麼?問某家的萬兒,敢是今日借了某家的錢,日後要尋某家還賬麼?可惜啊,你們找錯人了,老朽一介寒儒,卻是窮得緊,如今身無分文,正想尋人討些錢糊口度日哩。」
「朋友休得羅嗦,老夫不缺錢花!」灰衣老者大聲呵斥道。他陰冷冷一笑,又道︰「朋友,老夫五人今日至此,只為請教朋友一件事兒︰朋友可是姓張與否?」
「哈哈,學生真是‘一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面’,竟使朋友五人專程請教老生的賤字兒,真是三生有幸!」儒者大笑道。他笑了一回,又道︰「朋友,老生姓張與否,因年歲已大,老生倒有些記不清了,只是未忘了‘弓長’二字。」
「嘿嘿,張朋友好雅興,竟說起笑話來了!朋友既然姓張,便有些麻煩了。」灰衣老者冷笑道。「哈哈,朋友,姓張便有麻煩,好不嚇人哉!此是哪門子王法規定的?」儒者笑道。
「哈哈,王法算個甚?老子說有麻煩便有麻煩!」灰衣蒙面人「煩」字才出口,便「呼」的一掌,向了儒者推了過來。
「哎啊,強盜謀財害命了,快救命啊!」儒者身子退後一步,口中大叫道。他見灰衣老者不由分說,猝然出手,心頭不禁火起,卻也並不立刻發作,只是出言相譏道︰「朋友好爽快的性兒,說找麻煩便找麻煩?是惱羞成怒了麼?是狗急跳牆了麼?」他身子退後一步,原為護住身旁的小僮兒。他見得灰衣蒙面人掌勢襲來,口中發出一聲長嘯之聲,左手以七成功力迎了掌風推出一掌來。
听得「轟然」一聲巨響傳出,兩股掌風相撞,見得灰衣老者的身子晃了幾晃,看儒士裝束者時,卻是巋然未動,且是顯出神定氣閑之態。
灰衣老者似是未料到一個文質彬彬的儒雅之士竟有如此功力,心中著實吃了一驚,身子退後一步,口中怪笑道︰「嘿嘿,真未想到,朋友倒真有一些道業!好,再試試!」雙掌運足十成功力,拍了過來。
儒士裝束者一試之下,見敵人功力不過爾爾,不由心神大振,見得敵人招式攻來,口中發出一聲大笑之聲,一手攜起身旁的僮,另一掌運足功力,推了出去。
灰衣蒙面人見他招式才出,掌風便呼嘯而至,自然識得歷害,哪里還敢硬接?疾忙收回攻出之掌,身子橫里一躥,避了開去。他在躲閃中,向了同伙厲喝道︰「愣個甚,還不快並肩子招呼?」他口中吆喝,伸手取過背上之劍,向了儒士裝束者招呼過來。
便在此時,忽听一人大聲道︰「大哥,我看此人並非真正的點子︰朝廷一品大員能只帶一個僮兒出門麼?小弟瞧他的武功路數亦不大像。大哥,咱們在此與他糾纏不休,若放走了真正的點子,大人怪罪下來,你、我弟兄可擔當不起啊!」
「老二,嘟噥個甚?還不快上!」灰衣蒙面人呵斥道。他見「老二」四人各自揮兵,向了儒士裝束著招呼過來,頓感壓力大減。他舒了口氣,冷笑道︰「老二,大哥的招子里未蒙豬油,他是人是鬼,大哥還瞧不出來麼?你忘了麼,這點子自出道出來,每逢外出,均是簡便而行?此除他不喜招謠外,亦是他狂妄之處!他武學淵博,以大哥一人之力,怎可逼他施出家傳絕技來?咱們五人合力,非讓他現出原形不可!」他口中說話,手下加勁,長劍直似靈蛇一般招呼過來。他得四人相助,精神大振,功力、招式無不發揮得淋灕盡致,威力陡增。
儒士裝束者見得蒙面人五人全力出手,招招均向自己要害處招呼,口中冷笑一聲,以一條胳膊挾起僮,身子晃動,在五人叢中飄來逸去,竟似閑亭信步,一手輕出,或掌、或指、或爪、或拳,任意施為,偶爾又攻出一腿來。雙方五人雖無一弱手,但一時之間,卻也奈何他不得。
但這亦只是一時之勢。儒士裝束者武功雖高,終因身挾一人,轉動不若昔日靈便,出招亦不如往時迅猛,且是以一手出手,手中又無一兵可用,又哪里及得對方五人之勢,是以數十招一過,便失了先機,由上風轉為平局了。五蒙面人功力均是不弱,只是開始交手之時,在儒士裝束者武功路數變換頻繁、快捷的形勢下,一時有些不適,才顯得有些不及,隨著拼斗的繼續,漸漸地,便已適應過來,並開始反攻。雙方力量如此彼長此消,是以便將局勢扳成平手之勢了。
又斗一時,儒者裝束者已是守多攻少,明顯處于下風了。他身負重命,見久戰五人不下,心中自是不免有些著急,他躁心一起,便不自覺地使出家傳武功來。
灰衣蒙面人正斗間,忽見儒士裝束者招式陡然一變,當下心頭雪亮,口中大叫道︰「張大人,你這堂堂的朝廷兵部尚,怎的竟藏頭縮尾,裝扮成儒生來了?嘿嘿,如今,終于露出狐狸尾巴來了吧!」向了手下四人大喝道︰「弟兄們,既然張大人不願留于此地,咱們便只有強留大駕了!」口中說話,手下加緊,與另四人一起,拼命搶攻過來。
儒士裝束者識得自己一時不慎,露出了行藏,被灰衣蒙面人識出了身份,卻也不懼,只是大笑道︰「合字,好大的牛氣,識破了張某的身份,便能將張某留下來麼?合字如此說話,顯見是有為而來了?朋友既想留下張某,可敢報個萬兒來麼?」
「哼哼,張大人休得使激將法,老夫不上你的當!」灰衣老者冷哼道。他「咕」地一笑,森然道︰「張大人,老夫五人留得住留不住大駕,倒要試試看了!不過,張大人要走倒也並非不可,只是要將背上的物事留下來作抵押!」他口中說話,猝然一劍,向了儒士裝束者背上的黃綾包裹挑了過來。另四人亦隨了向儒士裝束者背上招呼。
儒士裝束者聞得灰衣蒙面人之言,心頭一凜,旋又大笑道︰「閣下好大的膽子,竟敢打這個物事的主意!哈哈,這個乃是張某的命根子,豈能給你?」他斂了笑容,又沉聲道︰「如此說來,閣下自非道上的朋友了!」他口中說話,手下卻不放松。「呼呼」數掌施出,將五人擊退。
「嘿嘿,張知禮,算你聰明,倒識得老夫五人是善者不來了!你既不願留下物事來,便只有將人留下了!」灰衣老者陰陽怪氣地笑道。陡听他大喝道︰「弟兄們,施殺手,了賬!」手中劍運足功力,絕招迭出,專向張知禮要害之處招呼。另四人與他緊密配合,亦對了張知禮痛下殺手。
張知禮見五蒙面人招招想要自己的性命,識得若與他們苦斗不休,豈不誤了皇家大事?他眉頭一皺,便有一計想于心中。見得他左臂一揚,將小僮兒凌空拋起,口中發出一聲大喝之聲,雙掌運足十成功力,向了五蒙面人直拍過來。
蒙面人合五人之力與張知禮單掌相斗,只是略佔上風,今見得他神威凜凜,屹立有如天人,又見他雙掌推出,掌風鼓蕩,直似大海波濤,洶涌澎湃,直壓過來,哪里還敢招架,身子各自退後數步。五人如此一退,便已然閃出一條道來。五人情急之下,拼命後退,不自覺地便使出本門身法來。
張知禮見得五人身形,登時心頭雪亮,心中暗嘆一聲,手出如電,將空中落下的小僮兒接過,雙足猛然一點地面,口中發出一聲長嘯之聲,身子騰空躍起,趁五蒙面人一愣神之機,由他們頭頂之上飛越而去。
灰衣老者見得行藏已露,心中又驚又怒,且是恐懼,他一頓足,大喝道︰「還不與老子快追?毀了大人的大計,老子要你們的狗命!」率先追了下去。另四人緊隨其後發足狂奔。幾人雖是將吃女乃之力都使了出來,但功力畢是比張知禮遜了半籌,是以與張知禮之距卻是愈來愈遠了。灰衣老者識得追之不及,只得收足停身,恨恨地發狠不止。
「當當當」,叩門聲雖輕,但在靜夜中听來,卻是格外震耳。
「何人如此大膽,深更半夜竟敢叩打宮門,活膩歪了麼?」沉沉的呵斥聲起自門內。
「公公,勞您大駕,將門開它一開,下官有要事要求見皇上。」宮門外一人低聲賠笑道。
「求見皇上?哼哼,求見皇上便不能等到明日麼?如此大呼小叫的,真不懂規矩,驚了聖駕,你吃罪得起麼?」門內,尖尖的聲音又響起。
「公公未听出來麼?是下官。」門外之聲雖甚謙恭,卻也透著幾分威嚴。
「喲,原來是四鎮節度使大人大駕光臨。咱家耳朵有些失聰,竟未听出是您老的聲音,怠慢了您老,請您老擔待則個!咱家這便為您老開門。」尖尖的聲音未歇,便听「 當」一聲聲響發出,見得兩扇宮門打了開來。
借著門房內傳出的燈光,見得一紫衣漢子大擺大搖地步入宮門來。他見得守宮門的小黃門,拱了拱手,春風滿面地道︰「有勞公公了,多謝!」
「哎啊,咱家怎敢當大人問候?咱家見過大人。」小黃門忙不迭地施禮道。他笑了笑,又細聲細氣地道︰「人道大人身為朝廷四鎮節度使、皇上御弟,卻是一位一向禮賢下士、平易近人之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請大人在此稍候,咱家這便去尋總管大人。」
「如此,多謝公公費心了!」
良久,才見小黃門陪一年老宦官走了過來。小黃門以手指了年老宦官,對了紫衣人恭聲道︰「大人,此位公公便是總管田大人。大人求見皇上之事,還是由大人親自向總管大人說上一說吧。」
紫衣漢子見「田總管」昂首挺胸、仰面向天,一副目中無人之態,心中不免有些氣憤,暗罵道︰「一個臭宦官,好大的架子,有甚了不起?有朝一日,某家要你的好看!」口中卻低三下四地道︰「下官見過總管大人。下官深夜打擾公公清休,多有不敬,請公公恕罪!還煩公公代下官啟奏皇上,便說下官有緊要之事稟報。」口中說話,面上堆滿了笑容,卻又躬身施一禮。
「哈哈,听小魯子說,大人乃是皇上御弟、朝廷四鎮節度使,怪不得大人不奉詔便敢夜闖皇宮!」「田總管」陰陽怪氣地笑道。他道「御弟」、「四鎮節度使」與「夜闖皇宮」時,故意加重了語氣。他睥睨了紫衣漢子一眼,又冷笑道︰「御弟面子既然大如天地,便自己去見皇上便是了,還用得咱家稟告麼?」
紫衣漢子听他言語不善,又見他獨目之中,幽幽地發著凶光,不覺心頭火起,但此時自己有求于他,卻也不敢發急,只得輕聲軟語地央求道︰「田總管請息怒,下官也是出于無奈,才驚動總管大人的大駕的,請總管大人海涵!還請總管大人為下官通報一聲皇上。」
「嘿嘿,‘總管大人’?咱家不敢當!只是咱家正做著一個升官發財的美夢,卻被‘御弟’打破了,實是有些可惜!」
「下官擾了總管大人清夢,實是抱歉得緊!為示下官歉意,下官特備一件物事,獻與總管大人,為總管大人壓驚,請總管大人笑納!」紫衣漢子口中諂笑著,雙手將一物事奉于「田總管」面前。
「喲,大人客氣了,老奴怎敢受四鎮節度使大人之物?」「田總管」口中說話,手卻伸出老長,將物事接了過來。他接物事在手,以獨目瞧時,不禁驚叫出聲︰「啊,雞齒白,祖母綠,胭脂紅……」他藏手中的一串物事于懷,獨目中的凶光盡消,換成了柔和之光,龜殼似的老臉皮笑成了褶扇,口中發出歡愉之聲︰「大人深夜求見皇上,想是有些緊要之事吧,大人能否對老奴說上一說?」
紫衣漢子听「田總管」語氣已善,心中便也放松下來。他笑了笑,低聲道︰「田總管大人,並非下官不願奉告總管大人,實是下官要啟奏皇上之事乃軍機要事,不便被外人知道,請總管大人恕罪!」
「哈哈,要機要事,不便被外人知道?如此說來,咱家便成外人了!」「田總管」大笑道。他又恢復了目空四海、不可一世之態,狂笑道︰「大人,咱家乃皇上‘阿父’,也是‘外人’麼?朝廷之事,哪一件不是咱家處分,還有勞什子軍機要事不便為咱家知道的?」
紫衣漢子听他如此說話,又見他盛氣凌人之態,雖是心中有氣,卻也不敢發作,只是裝聾作啞地道︰「還是請總管大人帶下官這便去拜見皇上的為是。」
「這便去拜見皇上?哈哈,大人站著說話不怕腰疼!皇上是可隨便見的麼?大人雖是貴為皇上御弟、朝廷四鎮節度使,大概亦非想見便見的吧?還是請大人在此耐心地等上一等,看皇上聖意如何,再定行止吧!」獨目宦官「田總管」口中大聲冷笑道。他招了招手,喚過一個小太監,攙了,入宮而去。
「哼,某家一串價值連城的物事,便只換來你去稟報,真是豈有此理!」紫衣漢子見「獨眼龍」揚長而去,心中雖是千「奸宦」、萬「奸宦」地罵個不休,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身子一踅,躲過門房中避寒去了。
卻說「獨眼龍」來到寢宮,在門口喚得許久,方听宮內一個嘶啞的聲音傳將出來︰「何人如此不曉事兒,半夜三更的驚擾孤家入寢?還不快與孤家退下!」
「皇上未听出老奴的聲音麼?老奴是……」
「啊,原來是田阿父。阿父有話,明日再啟奏吧。」寢宮內的語氣松了下來。
「皇上,並非老奴要驚動皇上聖駕,只是皇上的‘御弟’要見皇上。」「田總管」語聲中帶著委屈,卻又有幾分不悅。
「荒唐!孤家哪個御弟如此不懂道理?不見!」寢宮內的聲音明顯帶了怒氣,旋又變得柔和了些︰「阿父請回吧。」
「田總管」轉過身子,才舉足,便听宮內的聲音又起︰「阿父,是朕的哪個御弟要見寡人,想是有些緊急之事的了?」
「皇上,還能是哪個御弟?除了四鎮節度使如此膽大包天,誰人還敢身外長膽!」
「哎啊,阿父,是朱御弟來了麼?阿父先帶御弟去思政殿用茶取暖,寡人這便過去。」宮內的聲音變得歡快起來了。隨之,便是一陣索索的穿衣聲。
「喲,皇上,何人來了,令皇上如此激動,如此急不可待?人家不讓你走嘛。」嬌滴滴的聲音帶著十足的嗲氣。
「小乖乖,寡人的這個御弟乃國家柱石、朝廷棟梁,寡人豈可怠慢了他?愛妃听話,寡人去去便回。」
「田總管」鼻子輕輕「哼」了聲,怏怏而去。
紫衣漢子在思政殿才等片刻,便見一彌勒佛似的老者,身披龍袍,一步三搖地拽將進來。他見了這笑哈哈的大胖子,身子搶前一步,對了他跪了下去,叩頭贊賀道︰「臣叩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御弟平身!」「彌勒佛」待紫衣漢子行過大禮,揮了揮胖胖的龍爪,命他站起身來。他慈顏一展,「哈哈」大笑一陣,溫言道︰「御弟,此處並無他人,卸弟不必行君臣大禮,只以兄弟之禮相見便可。御弟坐了敘話。」
「皇上面前,焉有臣之座?」紫衣漢子身子一躬,惶恐道。他拱了拱手,又不安地道︰「如此深夜,讓皇上犯嚴寒移駕,臣罪該萬死!」
「看看,御弟又客氣了不是?咱們弟兄之間,還須如此麼?御弟但坐無妨。」「彌勒佛」笑眯眯地道。他伸出龍爪,指了指對面的繡墩,命紫衣漢子坐了。他以龍目瞧了他一眼,和顏悅色地道︰「御弟深夜見皇兄,想是有些急事的了?」
紫衣漢子偷偷地向了皇上龍顏上瞧了過去,見他興致甚高,卻也心中一寬,當下由座上立起身子,躬了躬,恭聲道「回皇兄,臣弟亦未有他事,只是臣弟數月未見皇兄龍顏,心中著實想念,極欲見皇兄一面,是以情急之下,未奉聖命,便私自入京,請皇兄恕臣弟死罪!」
「哈哈,蒙御弟惦念,皇兄欣慰尚覺不及,又焉會治御弟之罪?御弟忠心可嘉,無罪有功!」「彌勒佛」肥胖的大肚子一挺,放聲笑道。他斂了笑容,又柔聲問道︰「御弟除欲見皇兄一面外,只怕還有一些事要與皇兄說吧?」
「看來何事也瞞不過皇兄法眼!」紫衣漢子望了望龍顏,見依舊是笑呵呵的,于是輕笑道。他老臉一紅,又訕訕地道︰「皇兄听說‘浪蕩軍’之事麼?」
「啥子‘浪蕩軍’?」皇上龍顏上現出驚疑之色。
「皇兄,‘浪蕩軍’之事便無人向皇兄啟奏麼?」紫衣漢子詫異道。他嘆了口氣,當下將南疆義軍崛起之事對「彌勤佛」細細地稟報了一回。
「哦,原來如此。」「彌勒佛」龍須上驚疑之色盡褪,換上了輕快的笑容,龍口啟動,發出不急不緩之聲︰「御弟啊,小小毛賊,雞鳴狗盜之輩,成得何事?提它作甚?免得攪了咱們弟兄的情趣!」
「皇兄,千里之堤,潰于蟻穴。眼下的逆賊已非小小草寇,卻是擁有數十萬之眾的一支勁軍,且是賊勢猖獗。皇兄,若是任其發展,只怕……」紫衣漢子小心地瞧了瞧皇上龍顏,未有說下去。
「御弟,只怕什麼?」「彌勒佛」面無表情地道。
「只怕……」紫衣漢子暗中又瞧了皇上幾眼,見他龍顏平靜,于是小聲道︰「皇兄,恕臣弟斗膽,若任南疆逆賊之勢任意蔓延,只怕便同于當年的黃巢叛逆了!」
「哈哈,御弟,有如此嚴重麼?只怕是御弟有些杞人憂天了!」「彌勒佛」開懷大笑道。
「皇兄忘了養虎遺患之言了麼?」紫衣漢子見得他若無其事之態,心中大急,語聲不覺大了些。
「御弟胸懷朝廷,心存社稷,先天下之憂而憂,著實難得,但逆賊據池、廬二州乃淮南節度使楊行密的治下,逆賊之事,楊行密自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此事兒用不得咱們費心,咱們豈不樂得個清閑自在?」「彌勒佛」以肥胖的龍爪捋了捋稀疏的龍須,龍口中發出漫不經心之言。
「唉,皇兄,咱們只怕清閑自在不了!」紫衣漢子高聲道。
「咦,御弟何出此言?」「彌勤佛」心中雖是感覺詫異,肥胖的龍顏上卻依舊笑眯眯的。
紫衣漢子似是覺得自己有些放肆,面上一紅,苦苦一笑,壓低了聲音道︰「皇兄,此時的楊行密與錢鏐、高季興斗得正熾,他還顧得問叛賊之事麼?唉,此事恐怕還月兌不了咱們來管上一管了!」
「御弟,楊行密與錢鏐、高季興不是休戰了麼,怎的御弟還說他們斗得正熾?楊行密既已罷兵,怎的還顧不得賊軍之事?」「彌勒佛」龍顏上現出一絲驚疑之色。
「休戰了?此事臣弟倒是未听說。」紫衣漢子口中說話,心中暗嘆道︰「看來何事亦瞞皇上不得了!」他面容一肅,又道︰「皇兄,楊行密便是停戰了,亦是無法顧及叛賊之事的!」
「哦,卻是為何?」「彌勤佛」龍心大感詫異,龍顏上的驚疑色又重了些。
「唉,皇兄請想︰此時的楊行密雖已罷戰,但他渾身傷痕累累,財庫空虛,兵源枯竭,還有力再剿逆匪麼?皇兄,千萬莫讓逆匪成了氣候啊!」說至此,紫衣漢子戚戚欲泣。
「御弟啊,皇兄豈識不得養癰成患之理?只是池、廬二州遠在千里之外,朝廷只怕鞭長莫及了!」「彌勒佛」斂了龍顏上的笑容,輕嘆一聲。旋又見他恢復了笑逐顏開之態,听得他和聲道︰「逆匪之事,御弟有何高見?」
紫衣漢子料不得他會陡然轉變話題,又听得他如此發問,心頭猛然一顫,身子一抖,慌忙跪倒于地,誠惶誠恐地道︰「皇兄如此說話,臣弟便是死罪了!臣弟再加幾個苦膽,也是不敢在皇兄面前妄言的!此事全憑皇兄聖裁!」卻又叩頭不止。
「彌勒佛」扶他起來,溫聲道︰「御弟,你、我弟兄,還用客套麼?皇兄讓你說,你盡管放膽說來便是了。」
紫衣漢子戰戰地于座上坐了,抹了把面上的汗水,語聲抖抖地道︰「皇兄讓臣弟說,臣弟便斗膽一言了!臣弟拙意,欲除南疆逆賊,須以大軍征討。」
「大軍征討?御弟啊,此事談何容易?」「彌勒佛」嘆聲道。他龍眉一蹙,又道︰「御弟,大軍征討,糧草軍餉出自何處?兵馬出自何處?便是匆匆之間,又到何處去尋統兵之人?」
「皇兄,臣弟願為皇兄效忠!」紫衣漢子猛然站起身子,二目之中精光四射,口中發出慷慨昂之聲︰「皇兄只須傳一道聖旨,臣弟願率所屬兵馬,自籌軍餉,自備糧草,前往南疆,與逆賊作一死戰!」
「彌勒佛」听得紫衣漢子之言,安靜恬默的龍顏上現出寬和歡樂之色,豎一根龍指,輕笑道︰「難得御弟對皇兄如此忠心耿耿,如此兄弟情長,且又如此豪氣沖天,令皇兄感動不已!但御弟想過麼,大軍征討,所費甚眾,豈不勞民傷財,皇兄之心何安?且是楊行密屬地內之事,御弟插手處置,豈不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與磨擦?此事似是不妥。」說至此,龍頭輕搖。
「皇兄,此事難道咱們便不管了麼?」紫衣漢子心中激動,出聲不覺又大了些。
「御弟,此事咱們還是要管的。」「彌勒佛」茲祥的一笑,不慌不忙地道︰「御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楊行密眼下雖是傷了元氣,但他畢是據二十數州之地,具百余萬之兵,對付一個小小的叛軍,自是綽綽有余的。皇兄早想有一策,待皇兄傳一道旨,著楊行密奉旨征剿便是了。」
「皇兄,不可!」紫衣漢子心中大急,高聲叫道。他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又放低了聲音道︰「皇兄,若是楊行密不奉朝命,那便如何?」
「御弟莫急!」「彌勒佛」龍顏上似是掠過一絲慍意,旋又變得眉開眼笑的,龍口啟動,不急不緩地道︰「御弟,楊行密一個武夫,有勇無謀,諒他也是不敢心存異志、違背皇命的。孤家命一能臣為使,料來是不會出得差錯的。」
「皇兄,是臣弟多慮了。」紫衣漢子口中說話,心內尋思道︰「楊行密不敢違背皇命?哼哼,朝廷之命,他哪一次又遵奉了?他若將朝廷放于眼內,便不會與錢鏐、高季興開戰了!」心中雖作如是想,口中卻恭聲道︰「皇兄擬以何人為使?」
「這個麼,皇兄倒未想好。」「彌勒佛」龍爪輕輕揉了揉肥胖的龍月復,笑吟吟地道。他龍目望了望紫衣漢子,反問道︰「依御弟之意,何人為使最適?」
紫衣漢子向皇上龍顏望去,雖是見他笑嘻嘻的,卻猜不透他龍心之中想些什麼,哪里還敢多言,只是惶然道︰「皇兄,皇家之事,臣弟怎敢妄言?」
「你看,御弟又見外了不是?御弟,皇兄讓你說,你便直言便是了。」「彌勒佛」龍顏現出雍容安雅之態,悅聲道。
「皇兄以為左僕射如何?」紫衣漢子見皇上滿面春風,卻也少了顧慮,小心地試探道。
「御弟,論得尚讓之才與資歷,足可擔此重任,只是尚讓身居要位,怎可遠離?且是此事屬兵部所管,是以皇兄以為兵部尚最適為使。」「彌勤佛」龍口發出愉悅之聲。
「張知禮?原來皇兄早裁定欽差人選了!」紫衣漢子身子一震,面上現出些驚恐之色,沖口叫道。他定了定神,心中尋思道︰「苦也,苦也,原來皇上早設好了套兒讓我來鑽了!」
「彌勒佛」見紫衣漢子如此模樣,龍口一張,發出一陣大笑之聲︰「哈哈,御弟多心了,皇兄亦是方才受御弟啟示,臨時想起張知禮來的。御弟以為皇兄之意如何?」
「皇兄聖明,皇兄聖明!」紫衣漢子心中一陣戒懼,身子早已抖成一團。
「御弟還有他事麼?」「彌勒佛」伸了伸懶腰,打一哈欠,輕聲問道。他龍體站起,來回踱了幾步,龍顏上又現出喜眉笑眼之態,柔聲道︰「御弟若無他事,你、我弟兄便在此吃酒消夜,那便如何?」
紫衣漢子見皇上龍顏現出倦意來,雖是有些事兒要奏,卻也不好再開尊口。此時,他心中但覺有些莫名的煩亂,面上不覺出現一絲鷹瞵鶚視之態。他心中悚然一驚,面上又換成誠惶誠恐之色,口中發出畢恭畢敬之聲︰「臣弟怎敢再擾皇兄聖駕!」疾忙叩頭辭去。
「彌勤佛」見他去遠,龍口一張,發出一陣聲震殿宇的大笑之聲,旋又「嗚嗚」地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