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記 第九回 出虎穴入狼窩幾經鬼門1

作者 ︰ 北石2009

「嗷,嗷,嗷」,淒厲的嗥叫聲,不絕于耳,猶如巫峽猿啼、子夜鬼哭。

隨著怪嗥聲,見得由樹林之中,竄出數十只惡狼,直向倒臥于地的一人猛撲過來。

眼見得此人將要葬身狼月復,驀的,道道白光閃過,在陣陣慘嚎聲中,見得數十只惡狼,于頃刻間,一個個栽倒于地,一動不動了。仔細瞧時,卻見惡狼頭顱透穿,七竅流血;惡狼身旁,有一些碎裂的雪球,除此,再無他物。顯是將惡狼擊斃的物事,便是一個個小小的雪球了!

又是一道銀光閃過,听得「啪」的一聲聲響發出,見得倒臥者面門中正著。隨著雪球的炸裂,見得他的身子微微蠕動了幾下。

同是一般無二的雪球,以不同手法、不同力道打出,卻具不同的功效,這份功力,亦當真是超凡入聖的了!

倒臥者身子只抖動了幾下,便又僵臥不動了。

雪,鵝毛似的,愈是下得大了。眼見得此人將要被雪堆吞沒,陡然,一陣長嘯之聲傳將過來,直如春雷震震,徑向他的耳膜鼓了過來。

便見得他的身子猛然一震,口中不由申吟出聲。隨之,身子便劇烈地抖動起來,兩手亂抓亂撓,雙腿胡蹬胡刨,將雪地刨出一個個的坑來。他掙扎了許久,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慢慢睜開眼來。他使勁搖了搖腦袋,使神志清醒了些,便抓起一把雪來,在眉頭上使勁擦了擦。他如此施為,腦子已然完全清醒了。他神志一清,眼前便又不自覺地現出一幕來。

「弟兄們,眼前的形勢,便是我不說,大家也是清楚的。看來咱們集體突圍的希望是渺之又渺了,不如趁著天黑,分散行動,各人悄悄潛入敵營,或許蒼天有眼,使得幾人逃得性命去。」一通身血跡的黃巾、黃衣人瞧了瞧身旁灰頭土臉、衣衫襤褸、且是疲憊不堪的十數人,苦苦一笑,聲音嘶啞的道。

「皇上說甚話來,我等願隨皇上同守此處!」黃衣人話音才落,眾人便齊聲叫道。

「弟兄們,到了此時,別再‘皇上、皇上’的了,讓人听了心酸!弟兄們既不願分散,便趁機歇上一歇吧,以備此後的惡戰。」黃衣人與眾人相處多年,自然識得眾人性情,听得他們如此說話,識得眾人心意已決,再勸無用,便說出如此的話來。他艱難地轉過身子,以手輕撫著一個十六、七歲的黃衣少年的腦袋,柔聲道︰「孩子,他們不走,你走吧。」

「爹爹要孩兒到何處去?」

「孩子,听人說,你俊哥在江南聚有不少高手,你去江南尋他,讓他帶人來救爹爹。」

「不,爹爹,孩子兒不去江南。你們不走,孩兒也不走!」黃衣少年抬起頭來,畏懼地望了黃衣人一眼,頭搖得似貨郎鼓。

「傻孩子,若無外援來救,咱們能一起出去麼?」黃衣人面露一絲笑容︰「孩兒乖,孩兒最听爹爹的話,去吧!」

「爹爹別哄孩兒了!江南距此千里之遙,孩兒幾時才能到達?即使孩兒能尋到俊哥,何時才能帶大隊人馬趕回?以眼前的形勢瞧來,爹爹能支撐到那時麼?」黃衣少年眼珠機靈一轉,歪頭想了想,大聲叫起來。

「好孩子,小小年紀,怎的想如此多?去吧,爹爹多支持些日子,想來還是能及得的。」

「不,爹爹,要走,咱們便一起走,孩兒決不離開爹爹半步!」黃衣少年語聲堅定。

「孩子,爹爹何嘗不想與你一道沖出去?只是咱們一起走目標太大,是沖不出敵營的。」

「不,爹爹,任您老人家如何說,孩兒是不會單獨離開的!」

「乖孩子,听話,去吧!」

「不,就不!」

「你……你……你去不去?!」

「孩兒願與爹爹死于一起!」黃衣少年水汪汪的大眼楮一忽閃,早已流出淚來,語氣卻是斬釘截鐵。

「你、你、你再不听話,爹爹便自刎在你面前!」黃衣人怒極,拔出腰間之劍,架于自己脖子上,大聲吼叫道。

「二弟,這般年紀了,怎的火性還如此大?莫嚇壞了孩子!」卻見一緋衣人劈手將劍奪了,斥責道。

「唉,大哥,二弟也知如此做魯莽了些,但二弟此時心亂如麻,胸中便有說不出的難受,是以便不能自制了。」黃衣人口中嘆了口氣,身子退後一步。

「大哥」攬黃衣少年入懷,輕聲道︰「孩子,听大伯話,去吧,莫要再惹你爹爹生氣。」

「大伯,並非孩兒不听爹爹的話,只是孩兒以為,孩兒去江南搬兵已無益于事,是以孩兒才不願離開你們。」黃衣少年滿含委屈,以袖拭了拭面上的淚水,悲聲道。

「大哥」心中暗嘆一聲,苦苦一笑,張了張嘴,卻未說出什麼來。

卻听一人大叫道︰「砍球**哩!皇上大哥生的哪門子邪氣?別人不願下江南,八弟隨這小子一同去搬兵,救你們出谷!」

黃衣人上前一步,對「八弟」附耳道︰「老八,這把年紀了,怎的又變得如此幼稚了?去江南搬兵求救,只是哄小孩子的話,你如何便當真了?你想,即便能沖出重圍,何時才能到達千里之外的江南之地?山外敵軍有近百萬之眾,俊兒有多少人馬可敵得百萬大軍?退一步說,即使能招集到勝過敵軍的兵馬,幾時才能趕至此處?到時,只怕連我們的骨頭渣兒也尋不到了!」

「砍球**哩!皇上大哥,此時,老八倒被你說糊涂了!形勢既然如此,大哥怎的還要孩子去江南?」「老八」如墜五里霧中。

便見黃衣人面紅過耳,低聲道︰「老八,大哥眼下便僅存這孩兒一點骨血了,不瞞八弟說,大哥讓他去江南,一是想讓他去助俊兒一臂之力,以圖日後再起;二來便是為了保住大哥的煙火,這也是你大哥的一點私心所在。八弟不以為大哥如此做有點欠妥吧?」

「砍球**哩!大哥言重了。此乃情理之中之事,正該如此!」

「八弟,你說,以此處的險要地勢,若全力死守,咱們還能支持多少時日?」黃衣人陡然提高了聲音。

「砍球**哩!大哥,此等‘一人當道,萬夫莫開’的絕地,若同心合力拼命防守,看來支持個半月二十日的,倒是個輕而易舉之事!」「老八」狠勁一捋「左七、右八」的「鴛鴦胡」,大笑道。

「去江南搬救兵,需多少日子?」

「砍球**哩!大哥,若無其他變故,十數日足矣!」「鴛鴦胡」胸膊拍得山響。

「如此說來,去江南搬兵求救,還是誤不得事的了?」黃衣人放聲大笑。

「砍球**哩!理當如此!」

黃衣人轉過身子,對黃衣少年笑道︰「孩子,你八叔尚如此說話,這回你可信了吧?快隨你八叔去吧,你們一路快馬加鞭,爹爹與你這些伯伯、叔叔們,還等著你們來救呢。」

「砍球**哩!皇上大哥,老華不去!」黃衣人「呢」字才落,「老八」便大叫起來。

「老八怎的出爾反爾?方才是你自告奮勇要去,怎的一眨眼功夫便變卦了?哼哼,軍中無戲言,難道你忘了麼?」黃衣人威嚴地吆喝一聲,又放低聲音道︰「八弟啊,如此時候,怎麼的耍起小孩子脾氣來了?你若不去,孩子更不願走了。」

「老八」瞧了黃衣人一眼,旋又低下頭去,一把扯了黃衣少年的手,大聲道︰「砍球**哩!孩子,如此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咱們爺們不去完成,還有何人能去執行?哈哈,救兵如救火,兵貴神速,咱們此時便走吧!」「吧」字才出口,扯著黃衣少年已然沖出老遠。

「大伯、爹爹,各位叔叔,你們、你們一定要等我們回來!」黃衣少年口中大叫,身子便已去得遠了。

眾人見狀,心中均有說不出的難受。

此時,山外敵軍雖有百萬之眾,但他們自認山中的十數個奄奄待斃之人便似煮熟了的鴨子,既飛不起,亦蹦不動了,哪里會料得到竟有人吃了熊心,吞了豹膽,敢偷越出營?因此故,防守便不若昔日嚴密了。是以黃衣少年二人出了谷口,未遇甚意外,便潛出了敵營。

「老八」二人離了敵營,專揀小道而行,且是路上還須時時躲避搜捕,這般的過了數日,才走出了泰安神州之地。

「老八」原是一個老得掉了毛的老江湖了,他識得中原之地乃是朝廷老巢,官兵防守自是森嚴無比,由魯地經豫、蘇之境徑去池州,近則近矣,卻是凶險得很。他想到若先北上冀地,經蒙古大漠,爾後西行,再折而南下,取道甘、蜀之地,至長江,順江東下,直趨池州,如此,雖是遠了些,卻較為安全。他打定主意,也不對黃衣少年說明,便率先向北而行。

黃衣少年雖是識得池州便在南方,但他夜出泰山,幾經旋轉,早已迷失了方向,哪里還能辨得清東南西北?只是隨了「老八」而行,渾然不知走錯了道兒。

二人漸行漸遠,出魯地,入冀境,再行數日,便到了冀北山地。「老八」設法弄了二匹馬代步,二人倒也不覺甚苦。

看看又行數日,「老八」還是如此不疾不徐地走著。黃衣少年心中有事,焉能不急?問了「老八」數次「怎麼的還不到池州」,這「老八」總是說「快了,快了」或是說「莫急,莫急」。

一日,二人來到冀北的一個小鎮外。此時,天色已至黃昏。正行間,忽見「老八」「呼」的滾鞍下馬,將韁繩交于黃衣少年手里,笑道︰「砍球**哩!孩子,天色不早,走了一天,且是疲勞得緊,不如咱們便在前面的小鎮中歇了,也好明日早早趕路。」

「那八叔在此下馬作甚?」

「砍球**哩!哈哈,八叔能騎著高頭大馬,大擺大搖地走進去麼?八叔是想悄悄潛入鎮子去,瞧瞧有無朝廷鷹犬,再作定奪。你千萬莫要走動,只在此處等八叔回來!」道罷,這「老八」只身奔入鎮子去。

黃衣少年手牽二馬,靜靜地立身于地,等那「老八」返回。豈料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過去了,卻仍不見「老八」的蹤影。他心中焦急萬分,正欲去尋,忽听背後數聲陰笑聲傳了過來。他嚇了一跳,才欲轉身看時,卻听一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咦,日怪,如此一個乳臭小兒怎的牽了兩匹如此神駿之駒?」

他才轉過身子,一個鬼魅似的黑影已欺至他的面前。「黑影」向他面上瞧了瞧,驚叫道︰「哎啊,這不是賢佷麼?賢佷如何跑到此處來了?叔叔尋得你好苦哇!唉,料不得今日咱們叔佷會在此處相遇!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賢佷啊,快隨叔叔回家吧!」

黃衣少年大吃一驚,向「黑影」望將過去,卻是一身著黑衣的花面漢子,身旁立了幾個軍官打扮之人。他見了花面漢子,直氣得頭發直豎,二目赤紅。他向地上唾了一口,以手指了他,大罵道︰「胡真,你這個敗類、人渣、豬狗不如的東西,小爺恨不能活剝你的皮!」

「哈哈,賢佷是吃了火藥,還是吃了芥末,說話怎的如此嗆人?叔父在賢佷眼里便是一文不值的臭狗屎麼?我與你爹乃是八拜為交的仁兄義弟,賢佷如此罵叔父,不是在罵你老子瞎了眼晴麼?」花面漢子胡真不怒反笑。

「胡真,當年,我父子真是瞎了眼晴,竟與你這狼心犬肺的東西為友!今日,任你如何巧言詭辯,小爺也是不會放過你的!」黃衣少年飛身躍上馬躍,取劍在手,一招「一決雌雄」施出,向胡真面門招呼過來。他識得胡真功力不弱,對方又人多勢眾,是以便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先下手為強了。

「賢佷怎的與長輩動起手來了?此不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麼?還是請賢佷放下家伙,咱們爺兒倆好好敘上一敘!」胡真見他猝然出手,又見他寶劍刺出,不封門戶,只攻不守,竟是兩敗俱傷的招數,識得他心存拼命之志,卻也不將他放于眼中,見得劍尖刺來,手中刀背上托,施一招「力挽狂瀾」,向了劍身直撞過來。

黃衣少年識得自己功力遠遜于胡真,哪里願意硬接?手腕往下一沉,兵刃中途變招,劍尖當胸刺了過來。

「哈哈,賢佷,幾日不見,料不得賢佷招式竟至收發自如之境!」胡真見他變招快捷,刀背一拔馬頭,避了過去。他不願久戰,回過頭來,大聲呼道︰「謝師弟,看來賢佷不大願意隨咱們回家,你便也請他一請吧!」

「好,師兄,小弟這便敦賢佷的大駕!」一炸雷似的聲音響過,便見一單耳漢子一拍跨下戰馬,手中鐵棍擺動,施出一招「神出鬼沒」來,徑向黃衣少年乘坐的白馬的砸了下來。招式才出,勁風便已然撲面而至。

黃衣少年料不得單耳漢子會于馬後猝然出手,雖欲躲避,但前面有胡真立馬橫刀擋道,卻是避亦無處避。看看危急,忽听一聲長嘶之聲傳出,見得白馬猛然躍起,身子向前直飛出去。

胡真見白馬身子懸空,識得有機可乘,刀尖上舉,閃電般刺了出去。此時,白馬身在空中,又哪里能避得過去?便听「噗」的聲,見得白馬月復部正著,登時便現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來,鮮血「嘩嘩」直流。

白馬負痛,口中發出一聲狂嘶之聲,身子發瘋似的向前一躥,便癲癲地狂奔起來。它負傷不輕,夜色又濃,又哪里能辨得方向和路徑?只是不分好歹地狂奔。如此慌不擇路,不覺便跑到了北邊的山道上。山道頗是崎嶇,它又拼命奔馳,身子受此猛烈震動,傷口愈扯愈大,血愈流愈急。如此一來,肺腑和神志又焉能不大受損傷?這般的愈奔愈狂,愈狂愈奔,終于收腳不住,于半山腰的一急轉彎處,一頭撞上一塊巨石,連馬帶人摔下了懸崖。

雪地中的倒臥者想著往事,心道︰「唉,我只道去江南搬兵救爹爹,料不得卻落如此模樣!也不識爹爹眼下怎樣了?何時能尋到俊哥,去救爹爹?」想到「去救爹爹」,身子之上,頓時增添了力量,于是伸出手來,抖抖的抱住身旁的一棵松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此時,才能看清他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黃衣少年。「田」字面上,一副劍眉聳秀潤澤,一雙虎目蘊精蘊神,鼻如懸膽,「四」字海口。一身襤褸的黃衣卻遮不住清秀、威武之像。

黃衣少年倚身于松樹之上,喘息半響,心神才安定下來。他四處望了望,又無意抬了抬頭,目光便呆呆地盯住一處不動了︰但見一個黑乎乎的龐然大物懸掛于一棵松樹的頂端,隨風晃動來去。他見了龐然大物,直驚得目瞪口呆。半晌,他回過神來,收了目光,又向了四處望將過去,卻是四顧茫然,除幾棵松樹隨風晃動外,再無半點物事;地上,已是積雪數尺,一個絕好的銀色世界。耳邊,更听得風聲尖銳,呼嘯來去,隨著風聲,松濤如吼。

又一陣巨風掃過,懸掛「怪物」的松枝再也承受不住,發出「 嚓」一聲脆響,早已齊齊折斷,听得「砰」的一聲巨響傳出,卻是「怪物」隨了松枝墜地,將積雪砸出一個偌大的坑來。

虧得黃衣少年身子躲得快了些,不者,「怪物」只怕正要落在他的頭頂之上了。饒是如此,卻也被濺起的冰雪射了一頭、一臉,頓覺**辣的疼痛。半晌,他方拭了拭面上的雪水,睜開眼來。他向了「怪物」仔細望將過去,卻見一匹死馬橫臥于地,膛開月復破,肝碎腸斷!他瞧了一時,才認清是自己乘坐的白馬。

白馬撞石後,便已然頭顱碎裂,奄奄一息了,全然不知正在飛速墜落。便是馬背上的黃衣少年,亦是昏昏沉沉地不省人事。

眼見得人、馬俱要粉身碎骨,霍的,一陣巨風挾了雪粒疾撲而來,白馬被風雪一擊,身子猛然一顫,便也睜開眼來。它神志一清,便已識出了眼前的形勢,心中著實焦急。它向了四面望將過去,卻是不見半點物事。借了谷底皚皚積雪射出的亮光,終望見距崖壁丈許遠近的谷底中有一片樹林,便掙扎著伸出後蹄,向峭壁上奮力蹬去。便見它的身子箭也似的猛然向前一躥,便直對了樹林落了下去。

黃衣少年見了白馬尸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早已泣不成聲。他難過了一陣,蹲子,以手捧起馬的肝腸,一點一點的掖到馬月復內,又取出匕首,在地上鑿了起來。冰雪之地堅硬逾鐵,他使盡全身力氣,費了數時,才鑿出一個大坑來。此時,雖是天氣酷寒,滴水成冰,但他做了這點事兒,卻早已是汗流浹背了,口鼻之中,亦「呼呼」地直喘粗氣。他喘息了一時,撿起地上的松枝,去掉樹杈、松針,便成了一把木「撬」了。他以「撬」將馬尸慢慢撬入坑中,又以土埋了。他葬了白馬,歇息一會,站起身來,向崖跟慢慢移動過去。他立身于懸崖之下,向了上面望將過去,但見絕壁峭立,高聳入雲;又向了壁面上瞧去,卻見刀劈斧削般的壁面上堅冰如鏡,映著白雪,幽幽地發射著晶光。他望了一會,便手扒壁面,腳慢慢地向上縮去。他雙足才離地,雙手一滑,再也無處用力,身子「叭」的聲,跌落于地,摔了個仰八叉。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掙扎著爬起身子。他長出了一口氣,又向上爬去,足才離開地面,身子又重重跌落下來。如是數次,卻未能向上移動半寸。他眼晴望著絕壁,心中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哀嘆,身子一軟,亦顧不得地上冰雪奇寒襲人,一跌坐于地。

他喘息一時,定了定心神,尋思道︰「天無絕人之路,如此坐以待斃,不如尋它一尋,說不定便有路出去了。」當下站起身子,在谷中漫無目的地移動起來。他如此機械地挪動著腳步,雙腿終于支撐不住身子,一個趔趄,又摔倒于地。他以手掐了酸痛的腿,又捏了捏腫脹得如饅頭似的足,心中罵道︰「娘的,反正是未有希望了,還如此掙命作甚?倒不如在此靜靜地坐了等死!」他坐地良久,又尋思道︰「看來死便死定了,可又一時不死,那又如之奈何?唉,不如再尋上一尋,或許能闖出一條生路來!」才一站起,雙腿便覺軟軟的渾不受力,又似灌了鉛一般沉重無比,足下亦似踩了棉花團兒似的,綿綿的立足不住,身子一個趔趄,差點跌倒。他又暗罵一聲︰「無用的東西,真不爭氣!」便俯身下去,以手觸地,慢慢地爬將起來。才爬一時,雙手便木木地不听使喚。他使勁搓了搓、捏了捏,又爬了起來。他如此爬爬歇歇,歇歇爬爬,雙手早已磨出了一些血泡,不少處磨掉一層皮,滲出殷紅的血絲來。他扯子衣衫上的二塊布條,將雙手裹了裹,便又繼續爬了起來。他如此爬呀爬的,便已到了一個寬敞的所在。正爬行間,忽覺手下的石面有些異樣,仔細觸模來,雖是有些凸凹不平,卻又錯落有致,似是有人鑿過一般。此時,曙光初現,谷中已有了一絲光線。他借了光線及白雪映出的亮光向地面望將過去,險險的便要驚叫出聲︰但見坦蕩的石面上赫然便印出了許多腳印兒!此些足印,個個深有數寸,且是肥大。卻又奇的是,飛舞的雪花看似將落足印之中之際,卻似受了一個無形的潛力,便又猛然飄了開去。

他見得如此情景,口中叫了聲「邪門」,心中暗自尋思︰「怪哉,此處怎來的足印?啊,是了,定是有人來過此處!咦,不對,如此絕地,誰人能來得?誰人又願來?除非是神仙!對,若非大羅金仙,誰又有如此的功力?」繼而又思想︰「管他呢,且順著腳印走上一走,也許能走出一些門道來。」想至此,牙一咬,身子猛然站立起來。卻也怪得緊,此時,倒覺雙足不疼了,兩腿亦不酸了,身子穩穩地站立于地,並無半點不適之感,心中不禁喜出望外。

他心中一喜,當下將左腳插入足印之中。他腳才入印中,便覺一股急流自足底涌泉穴直涌至頭之正中的百匯穴。他大驚失色,疑心遇上鬼了,急忙縮回腳來。他立身足印旁,仔細瞧將起來,但瞧了半天,卻未瞧出個子丑寅卯來。此時,雪停已久,且是日升已高,更多的光線自谷頂照射下來,谷中頓時明亮起來。他伸出手指,放于口中,咬了咬,亦覺甚是疼痛,識得自己既非做夢,亦非遇鬼,而是實實在在的便身在谷中,心中不覺暗覺好笑。

他又向足印瞧將過去,見它們一個個靜靜地躺身于地,半點不見變化。他心中暗道︰「他女乃女乃的,這般時候了,命都快不保了,還怕它什麼鬼呀怪的!便再走它一走,看到底又如何?」雙足一頓,猛然躍入足印中,循了走將起來。才行幾步,便覺內息奔騰不休,使勁壓了壓,卻又壓它不住。他心中著實吃了一驚,只怕自己如此再走下去,內息更盛,肺腑承受不了,後果不堪設想,便也停步不前。他身在足印外,立得一忽兒,卻覺並無異感,便又躍入足印之中,放膽走了下去。他走了數時,按理說,早該去得遠了,但瞧時,卻見始終離一棵枝干虯屈的松樹不遠。他立住身子,仔細看時,卻見足印直往遠方,一點也瞧不出有回旋之象。

再走時,感覺又不同前時。他雖是說不出其中的道道來,卻覺妙趣橫生。他停子,凝守心神,閉目細思,終于豁然開朗︰「啊,是了。此定是一種玄妙、深奧的步法無疑,且融有一種神奇的內力!」他本聰穎過人,此時心無雜念,一片空明,是以諸般細微之處記得清清楚楚,一絲不差。步法雖是撲朔迷離,但他又走一時,卻已盡解法門,熟記于心。

他因禍得福,心中倒也欣喜萬分,前時的煩惱一時便也忘于腦後,便在此時,一股強勁的旋風夾了豆大的雪粒疾撲而來,打在他的頭、面上,鑽入他的衣袖、領口中,他身子打了個寒顫,加之十分疼痛,頭腦便已冷靜下來,如此,煩惱便又襲上心頭。

如此的一喜一憂,不覺又過了一個時辰。此時,他想︰「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再向前走上一走,看那便如何?」跳下石面,向前行來。不識過得多久,忽覺道路一窄,變得僅容一人側身擠過。他費了很大勁才通過狹谷,猛然間,卻見前面立了一人,靜靜地一動不動。他心中大吃一驚,定了定神,大聲問道︰「請問足下是誰?」良久,才聞谷中傳來回音︰「請問足下是誰?」卻不聞前面的人的半點動靜。

他心中愈加恐慌,又抖聲喝道︰「請閣下賜教萬兒!」喊聲過後,只聞谷中「嗡嗡」轟響,喝叫聲又傳將回來。他心中駭極,由地上撿了塊石頭,鉗了,大喝道︰「足下再不賜教,在下便要得罪了!」喝聲停止良久,尚不聞前方之人吐出半個字來,且是身子似石雕泥塑般紋絲不動。他心中氣極,運足氣力,將手中石塊向了他擊了過去。

卻听「噗」的聲,見得前方之人中石倒地。他見他如此不堪一擊,心中頓感愕然。他又等一時,見他躺身于地猶自未有半點動靜,直唬得面如土色,心中尋思︰「料不得一顆小小的石頭,便要了他的性命,這便如何是好?」壯了壯膽,身子慢慢向前移動過去。他走進前來,俯子,注目瞧去,卻見倒身于地的竟是一具僵尸,且已干枯。

他見了僵尸,倒也不怕了,吁了口氣,拭了拭額頭上的冷汗,便蹲子,細細打量起來︰但見它脖頸長伸,頭歪過肩,目眥盡裂,眼珠努出眶外,嘴巴大張,舌頭長長地吐露唇外,兩腮皮肉皆無,森森地露出白骨。他見僵尸二目與舌頭完好無損,身上衣衫亦算整齊,識得兩腮皮肉皆無,定是皮肉受外力損害在先,傷口潰瘍腐爛于後所致。

他瞧了一會,便站起身來,才一抬頭,對面石壁上的數行大字映入眼簾︰「余鄭凝,乃大唐滄景節度使,因剿黃巢叛逆不力,獲罪于朝廷,被解除官職。余恥見故人,便隱于冀北山地,以了殘生。後來,余想︰‘白雲蒼狗,世事變幻,人生渺渺,到頭來,總是黃梁一枕。便是活到百歲,又有何義?余乃一罪人,苟且于世,更如一行尸走肉,毫無趣味,倒不如一死以謝天下,自己亦可早日得到解月兌。’想至此,便取毒自服。余飲毒後,心中卻尋思︰‘余若死于此,後人見余,必會罵余玷污了如此清潔之地!或許有識得余者,定會痛責余之罪孽,抑或指尸取笑于余!倒不如尋個絕地存尸,也免得後人說長道短!’是以余便跳下崖來。或許是蒼天有意懲余,余墜崖後竟一時不死。原是余由崖上墜落,雖是摔壞了身子,劃掉了面上皮肉,但經劇烈一震,月復中之毒卻吐出了大半,是以才未一時斃命。余暗覺好笑,忽發奇想︰‘老天不讓余立時便死,想是要余留下一些物事再走吧。此時,余身無長物,定是要余留下所習功夫了。余身無所長,唯祖傳之玄黃步法在江湖上還說得過去,便將此留下吧,也免得此功失傳于世。唉,余今日倒真應了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之言了。’想至此,便于將赴鬼門之際,傾畢生功力將此功留于一片石面之上,以待有緣者。但只怕此等絕地,無人到得,玄黃步從此恐要絕于世間了,當真是件憾事了!鄭凝絕筆。大唐僖宗廣明二年。」字,乃是以指力刻于石壁上的,「年」字已不甚清晰,想是鄭凝彌留之際,功力將失之故所致。

黃衣少年看罷石壁上之字,尋思道︰「這鄭凝我是曉得的,原是我們義軍的老對手了,只是他敗于義軍之手後,便不知所蹤了,原來卻亡身于如此絕谷之中。」他又識得玄黃步乃鄭家祖傳絕技,鄭家的規矩是玄黃步只傳長子,是以一代之中,便只有一人會此功夫了;玄黃步傳至鄭凝,已是七代;鄭凝乃一武學奇才,玄黃步經他發揚光大,更臻至善至美,已成為當代武林中的一大絕技。又識得玄黃步若配以其他功夫,二者相得益彰,威力更盛;便是一個不會其他任何功夫的莽漢,若施出其步法來,在千軍萬馬中全身而退,亦非一件難事。

此時,他識得了自己方才所學的是虔州鄭家的玄黃步法,一時之間,心中倒是躊躇不安起來了。他尋思︰「唉,前時,我若識得是鄭凝留下的功夫,便是讓我學,我也是不會學的!如今,我既學了他的功夫,卻叫我如何是好?也罷,木已成舟,生米已是熟飯,再無他法可想,我便將他葬了,免得他的尸骨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靈魂終日不得安寧。這也算是補了一下他的情分了吧。真是造化弄人,料不得昔時的仇人,今日竟成了他的收尸人、掘墓人。」想至此,心中不覺感到好笑。他以匕首掘出一坑,葬了鄭凝的尸骨,又在旁邊的一棵松樹上,削去一塊樹皮,在樹身之上,以刀刻下了「大唐滄景節度使鄭凝將軍之墓」十三個大字。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浪蕩記最新章節 | 浪蕩記全文閱讀 | 浪蕩記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