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錢元瓘江陵求親不成,返回杭州後,便因思高從戎成疾,一病不起了。至金錦去杭州許婚之時,錢元瓘已然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了。是以他今日才道︰「數月前便大去了」之言。
錢元瓘轉過身子,對二車夫裝扮者嘶聲道︰「尤師兄、魏兄,咱們回去吧。」
「賢婿便不用了飯再走麼?」紫衣老者含淚挽留。
「多謝岳丈大人美意,只是小婿如此模樣,還有心情用飯麼?」錢元瓘面上擠出一絲苦笑,又哽咽起來。
「尤兄、魏兄,路上好好看視賢婿,高季興拜托了!」紫衣老者對二車夫拱了拱手。
「高帥言重了!我等當盡力侍奉令婿!」二車夫拱了拱手,道︰「高帥,尤陽、魏虎便告辭了!」攙了錢元瓘,舉步便走。
錢元瓘喚了聲「岳丈」,身子搖搖晃晃地出門去了。
此時,高府家人已于院中套好了馬車,尤、魏二人攙錢元瓘上車,將牲口拉出院門,對高季興又拱了拱手,飛身躍上馬車,如飛去了。
錢元瓘三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其沮喪之情,自是非言語所能形容。三人一路之上,死氣沉沉的,誰也不吭一聲,一任四匹良駿狂奔。如此疾行,到得杭州之時,乃是八月十八日酉時。
錢鏐听得親兵稟報,親迎出門。滿院的賓客亦爭先恐後地涌出門來,大家均以先睹才貌冠絕江淮的一代奇女之芳容、風采為快、為榮。錢鏐亦喜得老嘴合不攏來。
馬車進院。趕車的魏虎先跳下車來,疾行幾步,奔至錢鏐面前,對他耳語一陣。便見得錢鏐面色陡變,張大的嘴巴半天才合攏了來。他身子後退一步,對了眾人環揖了揖,滿面堆笑的道︰「諸位先生、女士,請暫且離去吧。」
眾人听他如此說話,心中盡吃一驚,卻又有些不悅,當下紛紛叫嚷起來。一人笑道︰「錢帥,怎的如此說話?今日我們來此,便是想一觀令媳芳容的,怎讓我們此時便離去?」一人大叫道︰「錢帥,令媳貌若天仙,名動南疆,便讓我們一瞻風采吧!」一人高聲道︰「錢帥,令媳才如子建,不讓須眉,便讓我等一領風騷吧!」……
「尊客請回吧,改日再讓小媳與諸位見禮!」錢鏐高聲打斷了賓客叫喊聲,滿面賠笑,又作一捐。
眾人哪里肯依?便听一賓客大笑道︰「錢帥,哪有這個規矩?我等此時便想一睹令媳花容月貌,一領氣度風情!」
「這個麼……」錢鏐心中苦殺,面上還須強顯微笑之容。
「錢帥,新人還怕瞧化了麼?是怕瞧化了,還是怕瞧到別人眼里挖不出來?」一人大聲調侃道。
「尊客,並非此等說話,實是鄙府另有要事!」錢鏐干咳一聲,苦苦一笑。
「另有要事?哈哈,錢帥真會裝神弄鬼,有什事比為令公子辦喜事要緊?火上房了麼,賊上牆了麼?小孩子爬到井沿上了麼?今日,若不讓我們在此處瞻仰芳姿,我們便同新郎一道到洞房里去一親芳澤!」一賓客口中發出一陣狂笑聲。
錢鏐又揖得揖,賠笑道︰「諸位,實在對不起得緊,鄙府確有要事要辦,請諸位他日再大駕光臨吧!」他所請賓客,均是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士紳豪富,是以他也不宜得罪。
一賓客取笑道︰「錢帥,您老也忒自私了吧,新人嫁入錢家,亦非是藏在屋子里只讓您老一人欣賞的吧?」
「尊客見笑了,新人有疾在身,是見風不得的。」錢鏐老臉一紅,尷尬地道。
「嘻嘻,見風不得?錢帥,大概是新人懷了身子,見人不得吧?」一賓客放聲大笑。
「是啊,是啊!若非如此,怎的不敢讓人瞧,還怕別人搶去了不成?」一賓客接口道。
魏虎听得個「搶」字,再也捺不住心頭之火,大手一伸,猛然向馬車車桿拍去,口中吼叫道︰「再他娘的在這兒瞎嚷嚷,老子將他的球摘了喂狗!」
他手掌才觸車桿,便听「喀嚓」一聲脆響發出,見得車桿斷為兩截,車身一傾,便由馬車之中,骨碌碌地滾出一個物事來,旋又有一人一個箭步沖了出來。
眾賓客瞧時,卻見由車內滾出來的物事卻是錢元瓘,又見他身子摔倒于地,一動不動,卻似個死人一般,各個心中大吃一驚。又向了馬車內望將過去,卻見里面空空蕩蕩的,哪有什麼新娘的影兒?此時,眾人才識得錢鏐百般勸阻之因。
眾人見錢元瓘千里娶親,卻未迎回新娘來,心中大感疑惑,且又好奇心起,均想探個究竟,身子爭先恐後地擁擠著,口中嚷嚷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