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記 第五十二回 佔濮陽坑生靈慘絕人寰2

作者 ︰ 北石2009

葛從周想至此處,大喝道︰「弟兄們,隨了葛某突圍!」飛身躍下城牆,奪了匹坐騎騎了,率梁軍向了南門突圍。

葛從周率領兵馬才至城門前,忽听一陣吶喊聲傳將過來,見得一隊黑盔黑甲的鐵騎軍涌了出來,阻住了去路。听得鐵騎隊中的一人冷笑道︰「葛從周,老家伙,此路不通,請走他門!」

「哼哼,七殺子,非胡非漢之輩,放馬過來,與葛某大戰三百合!」葛從周大叫道。

「哈哈,葛從周,周某哪有功夫陪你老家伙玩,且是周某之命金貴,又哪里願與你老家伙拼命?還是讓‘鴉兒軍’陪你老家伙耍耍吧!」周德威口中大笑,黑面卻不改容。便見周德威手一揮,見得黑盔黑甲的鐵騎軍向了梁軍將士沖擊過來。

葛從周屢與沙陀「鴉兒軍」交手,自然曉得「鴉兒軍」的厲害,識得若是與它拼斗,自已雖是不懼,但濮陽將士卻要慘遭屠戮了!想至此,卻也不願與他們硬拼,撥轉馬頭,殺開一條血路,又率梁軍向了東門撤了過來。

梁軍才至東門,卻見又一隊「鴉兒軍」鐵騎迎面馳了過來。便見「鴉兒軍」中一個滿面突肉如拳的蝦須漢子橫刀立馬,擋住了去路。蝦須漢子以刀頭指了葛從周,口中發出大笑聲︰「葛從周,東門乃是黃泉路,走不得,還是向他處逃命去吧!」

「飛天神鶚,你……」葛從周見蝦須漢子如此狂妄,禁不住怒氣沖天,雖欲拼上性命與「飛天神鱷」斗上一斗,但他識得「鴉兒軍」凶猛強悍,濮陽將士雖是英勇,但被困月余,身經數十次戰陣,已成羸師弱旅,自非「鴉兒軍」的敵手,若是與之拼斗,徒然損了兵馬。想至此,葛從周將涌上來的一口怒氣硬生生地咽下肚去,率梁軍將士向了西門沖將過來。

梁軍才闖近西門,卻見二個相貌凶惡的年輕胡人,一個體粗如酒囊、似麻袋,一個身細若竹竿、像麻繩,帶大隊胡人沖殺過來。二胡人見得葛從周,各自大喝一聲,擺動手中之兵,對了葛從周招呼過來。葛從周見得二胡人如此狂妄,心中暗覺好笑,且是憤怒,口中冷笑道︰「賀古柯、薛老烺,好兩個不識死活的東西!葛某倒要稱稱你二人到底有多大斤兩?」口中說話,手中之兵左、右一分,向了賀、薛二人招呼過來。葛從周與賀、薛二人一交手,才識得二人武功不弱,心中吃了一驚,卻也不敢輕敵,施展絕技,怪招迭出,與二人傾力拼斗。

二胡人自是「鴉兒軍」正、副隊長賀古柯與薛老烺了。賀古柯之父賀回鶻形同「木頭人」,枯瘦無比;薛老烺之父薛鐵山狀如「皮酒囊」,肥胖異常。也是陰差陽錯,賀古柯不似乃父賀回鶻,卻似薛鐵山,身子奇粗、奇矮無比,活月兌月兌一個大「麻袋」;薛老烺又不似乃父薛鐵山,卻像賀回鶻,身子極細,極長,酷似竹竿,又似麻繩。

葛從周雖是武功高強,但他力斗賀古柯、薛老烺二大高手,又須時時躲避晉國「鴉兒軍」鐵騎的撞擊,是以雖是拼盡全力,卻也略處下風。葛從周心頭怒起,便也存了必死之心,施展平生絕技,手中雙鞭飛舞,亦不守門戶,只向了賀古柯、薛老烺二人拼命攻擊過來,一時之間,倒也與二人斗了個平分秋色。

葛從周正傾力拼斗,卻听陣陣慘嚎聲傳了過來。他心中一驚,偷眼瞧了過去,卻見梁軍將士或被「鴉兒軍」擊殺,或被鐵騎撞擊,一個個的倒了下去。葛從周識得若是再如此拼斗下去,濮陽兵馬休想再逃出一人去,哪里還願戀戰,猛出數招,將賀古柯、薛老烺二人迫退幾步,長嘯一聲,雙鞭飛舞,殺開一條血路,率先向城門洞沖擊過來。葛從周絕技迭出,又舍命拼斗,是以雖是身子負傷多處,卻也殺出了城門去。

葛從周出得城來,回頭望將過去,卻見僅有數萬人馬隨了自己沖了出來。葛從周識得其他兵馬陷于城中,救助無望了,心中不由一陣難過。葛從周瞧得瞧身旁狼狽不堪的梁軍將士,暗嘆一聲,率眾向了南面退了下來。梁軍所以慘敗得如此之快,原是在葛從周與賀古柯、薛老烺交手之際,周德威與張承業便已然率晉軍合圍過來,將濮陽兵馬團團包圍住了,是以便只有葛從周身旁附近的梁軍隨了葛從周沖了出來了。

朱友貞听葛從周道罷濮陽失守之事,嘆聲道︰「唉,葛統軍雖是闖了出來,但不識濮陽百姓如何了?」

朱友貞「了」字才出唇,卻听一聲雄渾之聲傳了過來︰「阿彌陀佛,造孽啊,造孽啊!濮陽近百萬生靈,均被晉人活活埋于地下了!」

听聲甚遠,但語聲甫歇,便見一位灰衣僧人已然衣袖飄擺地飛至隊前。眾人向了灰衣僧人瞧了過去,卻見他面上蒙了塊黑紗,心中均覺有些詫異。

朱友貞听得灰衣僧人之言,心中著實吃得一驚。他拍馬向前一步,疾問道︰「大師,你、你、你說什麼?」

听得灰衣僧人又念了聲佛,道出了下面的事情來。

周德威見得葛從周率濮陽兵馬沖出濮陽城去,命晉軍追殺一陣,見梁軍去遠,便也傳令收兵。周德威進了晉王行宮,與晉王見過禮,便坐于一旁。見得周德威拱了拱手,听得他大笑道︰「屬下與主公賀喜了!主公,咱們圍攻濮陽月余,屢屢受挫,料不得今夜一時之間便將城池攻下了,卻不是快事一件!可笑那葛從周極善戰守,眼下卻成了喪家之犬、漏之魚了!」

「哈哈,若無周統軍妙計,取濮陽怎可如此易如探囊取物?這第一大功,當屬周統軍!」李存勖聲震屋宇。

李存勖道「周統軍妙計」,原是如此的。前時,周德威傳令晉軍停止進攻,退後數里待命,自已悶悶不樂地返回帥帳,身子向座上一歪,再也不願動彈半分。周德威想到百萬大軍圍攻一座小小的濮陽城,月余時光竟然拿它不下,卻是損兵折將不少,自已身為一軍統帥,卻是一籌莫展,束手無策,豈不丟人至極?周德威心中正感煩悶苦惱,無意中向了幾案上瞧了過去。周德威一瞧之下,險險的便要驚叫出聲,眼前頓感一亮,疾忙站起身來,走至幾案前,取三枚銅錢在手,雙手緊扣片刻,心中摒除雜念,只想了攻城破敵之事,晃動銅錢,擲于案上。如此反復六次。六爻才出,便見周德威面露驚喜之色,疾忙向傳令兵大聲道︰「快請主公、張監軍、賀隊長與薛隊長來!」周德威所以想起卜卦來,原是他前時目光無意中掃射到幾案上的《易經》,是以便生出了以卦決戰事之念來。

傳令兵听得統軍傳令,躬身應聲「是」,出帳去了。少時,便見李存勖四人相繼來到周德威的帳中。

李存勖才躺身睡倒,便被傳令兵叫醒,心中自是有些不快。李存勖見了周德威,劈頭便問︰「周統軍,深更半夜的,將本王喚了來,可有緊要之事麼?」

「主公,著實抱歉得緊,有勞主公貴體了!」周德威躬身道。他揖了揖,又驚喜道︰「屬下請主公來,是為商議破城之事的。」

「噢,如此說來,周統軍是有妙計的了?」李存勖聞得周德威如此說話,神情一振,不覺大笑出聲。

「主公,屬下倒也未有甚妙計,只是若按屬下之計行事,今夜破城,易如反掌了!」周德威大笑道。

「這個……」李存勖「這個」出口,卻未再說下去。

「哈哈,主公以為屬下信口雌黃麼?」

李存勖被周德威一語道破了心思,心中頓覺尷尬,半晌,才訕訕地道︰「周統軍,欲破濮陽,須用何計?」

「主公,欲破梁軍,當用火攻!」周德威眉飛色舞地道。

「火攻?周統軍怎的想起火攻之計?」李存勖驚疑道。

「主公,臣卜得一卦,由初爻至上爻,依次為折、單、折、單、折、單,卻不是個離上坎下之‘火水未濟’之卦麼?此卦卦辭道︰‘未濟,亨,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六三持世,其爻辭道︰‘未濟,征凶,利涉大川。’此卦卦辭與世爻爻辭雖然均是不吉,不利,但六三之上的九四爻爻辭道︰‘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賞于大國。’眼下,咱們久攻濮陽不下,不同于昔日周侯季歷討伐鬼方國麼?臣所佔之卦上卦為火,是以屬下才想起火攻之計。」周德威笑了笑,不急不緩地道。

周德威道「震用伐鬼方……周侯季歷討伐鬼方國」,原是如此的。「震」並非一個人名,而是借指武乙。武乙乃商代第二十八位君王。傳說這武乙不僅不信鬼神,且是還侮辱神靈,如此,這武乙便惹怒了玉皇大帝了,發誓要懲罰他。後來,武乙在黃河與渭水之間田獵,突然一聲晴天霹靂響起,將武乙震死。因為武乙是被雷震而死的,是以「震」便借指武乙了。武乙曾命令周侯季歷討伐商王朝西北的強敵鬼方國。季歷率領商軍,經過三年浴血奮戰,最終打敗了鬼方國,受到了商王朝的賞賜。大國,便指商王朝了。這便是「震用伐鬼方」的故事。

李存勖听得周德威之言,點了點頭,旋又搖了搖頭,見得他面上現出為難之色,嘆聲道︰「周統軍之言倒也有理,只是葛從周老奸巨猾,早將城外遠近各處木料柴草等一應引火之物均移往城中去了,急切之間,咱們又往哪里去尋引火之物?」

「哈哈,主公過慮了!這引火之物,遍地皆是,何愁不夠咱們所用?」周德威大笑道。

「周統軍,甚時候了,周統軍還開如此玩笑?」李存勖面容一肅,沉聲道。

周德威笑了笑,又壓低聲音說了一些話。

「周統軍,虧你能想到那些事物!」李存勖大笑一陣,高聲道。李存勖咬了咬牙,恨道︰「葛從周啊葛從周,你有千條妙計,本王有一定之規!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將引火之物都移至城中,便以為本王火攻不成了麼?哼哼,本王偏偏要以火攻之計將濮陽城拿了下來!」李存勖叫喊一陣,忽的又面現驚疑之色,口中發出詫異聲︰「周統軍,引火之物雖已具備,但如何又能運之于城下?」

周德威微微一笑,又不慌不忙地低聲說出一通話來。

李存勖听得周德威之言,身子由座上直跳而起,眼楮笑得眯成了一條縫,挑指道︰「如此妙計,如此絕計,雖是簡單至極,但當今天下,舍周統軍,能想出此計者,只怕再無二人了!」張承業三人亦大笑不止。

當下幾人出得帳來。便听周德威大聲傳令道︰「賀古柯、薛老烺,速速造數十輛四**車來,再帶‘鴉兒軍’將士將田野中已熟之麥割下,將大車裝滿了!」

賀古柯與薛老烺答應一聲,帶人去了。晉軍之中,自是不乏戰車的,稍一改造,數十輛堅固、輕巧靈便的四**車便推于周德威面前;濮陽城周圍,遍野皆是已熟之麥,裝滿數十輛大車,又能用得幾時?

當下周德威親自挑選了一些武功高強的敢死之士,命他們伏身于高大的大車下,推動大車,分向濮陽四門推了過來。大車上麥桿極輕,推車武士又拼命向前,大車滾動自是極速的了;人伏車下,亦不怕箭羽射擊。是以只用得片刻,數十輛大車便已然滾至護城河邊。車下勇士移身于車後,猛推大車入河,又飛身躍上車頂,抱車上之麥拋于城門下,又引火燃著了麥桿。

周德威見得城門已破,揮軍殺入城去,一時之間,便將城池拿了下來。周德威黑夜用兵,火燒濮陽,此便是「虎將夜談兵」之故事。

周德威听得李存勖「這第一大功,當屬周統軍」之言,微微一笑,搖頭道︰「主公過譽了!濮陽拿下,焉是屬下之功?主公能得濮陽城,一因主公洪福齊天,先王在天之靈保佑,再者,便是眾將士舍命拼殺之功!」

「哈哈,周統軍居功不傲,真乃謙謙君子!」李存勖夸贊一聲,又似是想起了什麼,于是又大笑道︰「周統軍,先王在日,曾坑埋鎮州梁人;想來這坑埋活人之盛況,也是頗為壯觀的了?觀此盛況,自是其樂無窮的了?」

「主公何出此言?」周德威心頭一震,黑面不覺一沉,旋又浮上一些笑意來,問道。

「哈哈,周統軍,今日,本王便要學一學先王,親自領略一下那坑埋活人的妙趣了!」李存勖怪眼一翻,大笑道。

「什麼?主公當真要坑埋濮陽梁人麼?」周德威大吃一驚,疾問道。

「哈哈,周統軍,本王何時又說過戲言?」李存勖大笑道。

周德威澀聲道︰「主公,屬下以為主公如此做有些欠妥。」

「有些欠妥?哈哈,周統軍,若非如何,何以振軍心,鼓士氣?何以向梁人揚威?」李存勖大笑一陣,揮了揮手,又以不容置辯的口吻道︰「周統軍,他事稍後再議,周統軍便傳令搭台、掘坑去吧!」

周德威識得再勸無益,只得躬身應了聲「是」,卻又疑問道︰「搭台?主公,坑人還須搭台麼?」

「周統軍,本王要在校場上搭一個高高的看台,本王身處看台之上,親眼瞧一瞧坑埋活人的盛況!」李存勖巨口一張,發出聲震天宇的大笑聲。

周德威听李存勖如此說話,心中雖是有些不以為然,卻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得傳令下去,命兵丁于校場搭台、挖坑去了。

轉眼便是數日,卻也無話可說。

短短數日之時,李存勖便有些不耐煩了,見得他揮了揮手,對了傳令兵大聲道︰「傳令兵,到校場瞧上一瞧,看周統軍為本王搭好看台了麼?」

李存勖「麼」字才出口,卻听一聲恭敬之聲由門外傳了進來︰「主公,屬下已遵主公之命搭好了台、挖好了坑,請主公移駕校場。」看時,卻見周德威大步跨進門來。

李存勖听得周德威之言,大笑道︰「周統軍,本王早便想去校場一觀了!」當下站起身子來,隨了周德威向了校場而來。

此時,校場之中,一座高高的看台便搭于正中;看台右邊,挖了一個偌大的土坑;土坑周圍,站滿了捆綁了的梁朝軍民,卻有近百萬之眾!

李存勖扶了周德威,一步步的登上看台來。李存勖坐子,以鷹目環視了台下的梁人一陣,仰天發出一陣刺耳的大笑聲,向了台下的晉軍大聲問道︰「弟兄們,都準備好了麼?」

「一切準備就緒,請公主發令吧!」晉軍齊聲叫嚷道。

李存勖口中又發出二聲大笑聲,細長的手臂猛然一揮,大喝道︰「推了下去!」

「去」字才出口,便听驚天動地的叫喊聲、怒罵聲、哭嚎聲,夾了「砰砰啪啪」的廝打聲、驅毆聲傳了過來。原是梁朝軍民听得李存勖下令,識得難逃被坑之厄,早已鼓噪而起,向了手執堅兵利刃的晉兵撞了過來。他們雙手被縛,只能以足踹踢,以身撞擊了。如此,又哪里是凶如虎狼的晉人的對手?雖是傷了一些晉兵,卻也一個個地被推入坑中。一些老人,雖是動手不得,卻也破口大罵不休。更有一些幼小的孩子卻早已嚇得大聲哭叫起來。

周德威見得梁人入坑,手臂一揮,便要落下。周德威尚未下令,忽听一聲大喝聲傳將出來︰「周統軍,且慢!」周德威吃了一驚,向了喝叫者瞧了過去。他一瞧之下,口中發出詫異之聲︰「主公怎的阻止屬下傳令?主公改變主意了麼?」

李存勖卻不搭周德威的話,飛身躍下看台,背負雙手,圍了土坑轉了起來,邊轉邊口中發出「鏘鏘鏘鏘」之聲。李存勖轉了幾圈,猛然奪過一個士兵手中之杴,鏟起一杴土,狠命地向了坑中扔了過去。李存勖邊動手,邊大叫道︰「這第一杴土,須得由本王來填!」李存勖擲杴于地,身子飛起,掠上看台,口中大笑三聲,手臂一揮,又猛然向下一砸,傳令道︰「動手!」

李存勖「手」字才出口,便見鐵杴飛舞,一塊塊的石塊、泥土雨點般向了坑中落下……近百萬生靈,登時便成了地下冤魂!

李存勖正津津有味地瞧著梁人在土坑中掙命,听著他們高聲叫喊、哀嗥,卻似吃了蜂蜜一般,由心底向外發甜,不覺手舞足蹈起來,口中又發出「鏘鏘鏘鏘」的歡叫聲。李存勖正感趣味無窮,忽听「呼」的一聲聲響傳出,見得一物奔行如電,直向了他的面門招呼過來。李存勖心中大吃一驚,疾忙將頭一歪,向左避去。李存勖避得雖速,卻也有些不及,听得「哧」的一聲聲響發出,見得他的右耳被物事擊個正著,半個耳朵隨了物事應聲飛出丈外。李存勖口中發出「阿唷」一聲慘叫之聲,一頭栽倒台下。

周德威心中著實吃得一驚,口中大叫道︰「有刺客!快保護主公!」身子飛起,掠至李存勖身旁,護了李存勖。數十名晉宮武士慌忙搶出,扶李存勖起來,又護于他身旁。又有數十名晉軍高手向了物事來處掠了過去。

便見一道灰影一閃,一人掠出城去。周德威見得此人身行如電,識得追趕不及,自己卻也不去追趕,只是將李存勖密密地護了,轉入行宮來。片刻,果見晉軍高手空手而回。

李存勖右耳被擊掉半個,卻也算不得是什麼致命之傷,只是李存勖突遭襲擊,心中大吃一驚,卻被唬得魂飛魄散,才一頭栽下看台來了。

灰衣僧人道罷濮陽之事,頌了一聲佛,合十道︰「阿彌陀佛,眾位施主,晉國兵馬凶狠如狼似虎,請眾位施主多加小心!老衲處塵世已久,已該告辭回寺看經去了。」轉過身子,舉步便走。

便在此時,忽听一聲驚呼聲傳了過來︰「爹爹!你是爹爹!」

灰衣僧人吃了一驚,向了聲起處瞧了過去。他瞧了一陣,語聲平靜地道︰「阿彌陀佛,老衲乃一佛門弟子,何來‘爹爹’之稱?只怕是施主認錯人了吧?」

「不,你是爹爹!爹爹,你騙不了孩兒的!」發話者身子上前一步,又大聲叫道。

「阿彌陀佛,施主怎的如此固執?貧僧並非塵世中人,又焉能是施主之父?」灰衣僧人口中說話,舉步又走。

便見得那人身子一旋,阻住灰衣僧人的去路,悲聲道︰「爹爹,咱們父子十數年未曾謀面,今日才得相會,你、你、你怎的便忍心不認孩兒了?」

灰衣僧人身子退後一步,語聲略帶不悅之意,澀聲道︰「施主小小年紀,怎的如此不講道理,只管糾纏貧僧不休?老衲不是說過了麼,老衲並非施主之父,亦識施主不得!」

「爹爹是騙孩兒不得的!」那人身子緊跟一步,口中發出斷然之聲。

「阿彌陀佛,這倒奇了怪了!施主,老衲騙你何用?」

「爹爹雙手手背上各有一塊鮮艷的朱砂痣。想來當今世間,如此大塊隆起的潤澤紅痣,生于手背正中央者,舍爹爹外,只怕再無二人了!」此人之所以認出灰衣僧人來,原是灰衣僧人前時合十時,現出了雙手手背正中的朱砂痣來。

灰衣僧人听得此人如此說話,識得再也瞞他不過,卻也住身不行,口中嘆了口氣,隨手取下面上的黑紗來。灰衣僧人面紗才除,一張疤痕縱橫的「鬼臉」登時便呈現出來,竟無一處好處。

「爹爹……」那人見得灰衣僧人如此模樣,心中難受至極,一頭撲到灰衣僧人的懷里,只叫了聲「爹爹」,便再也說話不出了。

灰衣僧人輕撫著他的頭,才道了聲︰「孩子……」忽見又一人飛身搶至灰衣僧人的面前,對了灰衣僧人跪身下去,叩頭道︰「孩兒叩見爹爹!」

「你、你、你……」灰衣僧人大吃一驚,推開懷中之人的身子,站起身來,疾問道︰「施主又是何人,怎的如此稱呼老僧?」

「爹爹,孩兒便是您老人家失散多年的進兒啊!」跪身于地之人抬起頭來,哽咽道。

「你、你、你說什麼?」灰衣僧人雖是修行多年,心靜如水,但驟聞「進兒」之言,尚是驚得心起漣漪,面上亦不覺變了顏色,身子且是一顫。他抖抖地走到「進兒」面前,伸手扶「進兒」起來,又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了「進兒」一番,哀聲道︰「進兒?你當真是進兒麼?」口中說話,眼角已有些濕潤,顯見灰衣僧人心中激動至極了。

「進兒」張了張口,卻未說出話來,只是使勁點了點頭,卻又失聲痛哭起來。「進兒」哭得良久,抬起頭來,拭了拭面上的淚水,驚疑道︰「爹爹十數年前,為救靈隱寺一寺僧眾,不是自斷經脈故去了麼?」

灰衣僧人自是了塵和尚了。了塵和尚听得「進兒」之言,嘆了口氣,肅聲道︰「孩子,十數年前,于靈隱寺,替為父身歸極樂世界的,乃是了空師弟。」了塵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又道︰「當年,‘鄧氏雙魔’率門下弟子圍攻靈隱寺時,為父正自閉關。待為父出關,睜眼瞧時,卻見身子不在佛堂之內,而是處于一個山洞之中。當時,為父心中大吃一驚,疾忙尋路返回靈隱寺中。為父才至寺門外,便見了空師弟身子躺于地上,已然圓寂了。為父心中更是一驚,疾忙背了了空師弟的尸身入得寺來。為父才入寺門,便見滿寺的僧眾各個癱臥于地,口中痛叫不止。為父見得如此慘狀,直驚得面容變色。為父問時,才識得眾僧乃是慘遭湘陰派弟子毒手而身負重傷的。由眾僧口中,為父又識得前時了空師弟听得‘至陰子’專要為父出面,了空師弟便曉得‘至陰子’定是要尋為父的晦氣,便設法讓人將為父移至一個隱蔽的山洞之中,了空師弟自己扮成為父的模樣,走出寺門,來見‘鄧氏雙魔’,為救眾僧之命,了空師弟自戕身亡。當時,為父見得靈隱寺僧眾為為父慘遭毒手,心中雖是慘痛至極,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為眾僧止血、療傷,又將他們遣散了,火化了了空師弟,爾後,便只身雲游去了。

「轉眼便過十數年。一日,為父雲游至濮陽城外,卻听城中沸反盈天,卻似天塌了一般。為父心中頓感驚奇,當下便施展輕功,掠上城牆,躍入城中。城中雖是兵將如雲,但為父步步小心,處處留意,加之兵馬又只顧向了校場涌將過去,是以便也無人發現為父的蹤跡了。為父身入城中,才識得城池已被晉國兵馬佔領,又見得晉人均向了校場奔去,心中便覺詫異,當下便悄悄尾隨于後,跟了下來。為父來到校場之中,卻見李存勖高高地坐于看台之上,正手舞足蹈地瞧著晉人坑埋梁朝軍民。為父見得李存勖得意忘形、幸災樂禍之態,心中怒極,便以一粒佛珠向了這賊子擊了過去。當時,為父身子距李存勖甚遠,尋常的笨重之物,自是擲不到如此遠之距的,為父身邊又無利器可用,是以便只能以佛珠擊敵了。也是這李存勖賊子命不該絕,竟讓他躲過了面門,只擊中了他的右耳。當時,為父見得李存勖栽下看台,又見得晉軍高手由四面圍了過來,識得再留此處,只怕不好月兌身了,便飛身躍上城牆,掠出城來。」

了塵道罷自已的行蹤,面容一肅,莊聲道︰「眾位施主,老衲既入空門,便是佛家弟子,久處塵世,恐遭罪孽,且是辱沒佛門,還是禮佛去的為是。」轉身便走。

了塵足才抬起,便听一人嘶聲道︰「爹爹,眼下晉人南侵,生靈涂炭,處處戰火,哪里還有淨土,爹爹又到何處禮佛去?」看時,卻是識破了塵身分之人正面容肅穆地說著話。

了塵瞧了他一眼,語聲平靜地道︰「浩兒,北國變成了殺人戰場,無法禮佛,爹爹便不能去南疆誦經麼?」

「浩兒」自是黃浩了。黃浩听得了塵之言,苦笑道︰「爹爹,北國不能禮佛,南疆便有淨土了麼?」他一把抓住了塵之手,又道︰「爹爹,眼下的南疆,藩鎮紛爭,盜賊四起,匪徒橫行,又哪里有禮佛處?且是若是如此任由晉人南侵,還能用得幾時,晉軍鐵騎便會踏上南疆之地?如此,天下還會有淨土麼?」

「浩兒,出家人但要心中有佛,何處不可誦經修行?」了塵輕聲道。他沉思片刻,又道︰「浩兒,二十年前,因為為父之誤,斷送近百萬義軍將士于疆場;十數年前,又因為為父之故,毀了靈隱寺一寺僧眾。為父乃一千古罪人,本應避入佛門,一心向佛,誦經思過,以消罪愆,再不出佛門半步,但晉人南侵,每下一城,或屠盡邑人,或活活坑埋一城軍民,如此禽獸不如之暴行,上蒼厭之,人神厭之,且是憤之!佛說無量有四,慈、悲為首,為父若是眼睜睜地瞧著生靈遭受涂炭而坐視不管,豈不有違佛旨?為父便暫留一時,助你們抗敵,但胡虜一退,為父便要返回佛門去了。」

了塵話音才落,卻听一人輕笑道︰「大師以天下蒼生為重,具拔苦、救世之心,實乃黎民之幸!」了塵瞧了過去,卻見發話者乃是一位身著孝衣、手執招魂幡的蕭灑老者。了塵見了此人,誦了聲佛,笑道︰「阿彌陀佛,王施主過獎了。」

執招魂幡的孝衣老者自是「鰾鍋」王鵬了。「鰾鍋」對了了塵拱了拱手,面上現出疑惑之色,愕然道︰「大師,在下有一事不明,還須請大師指教。」

「阿彌陀佛,王施主客氣了。王施主有話但請吩咐。」

「大師既然健在人世,那華大俠昔日葬于江邊的又是何人之身?」「鰾鍋」所以如此發問,原是他見得黃巢現身,便又想起了乃父王砥的公案來了,是以才如此說話。

「王幫主,昔日,華八弟等安葬于大江岸邊之人乃是老納孿生兄長黃存。」了塵語聲沉重地道。

「爹爹,孩兒亦有一事不明,還請爹爹示下。那朱友文竟然是康 舅父之子,怎的爹爹昔日未對孩兒說起過此事?且是孩兒從不識得康舅父有此一子?」了塵「存」字才出口,便有一人詫異道。

了塵向了發話者瞧了過去,卻是黃浩。

「浩兒,如此小事,爹爹說它作甚?」了塵輕描淡寫地道。

「爹爹,康舅父一世的英名,盡被此逆子玷污了!康舅父有子如此,亦當真可悲可嘆!」

「浩兒,多行不義必自斃,便讓他自生自滅便了。」了塵語聲平靜地道。

「爹爹,朱友文凶狠殘暴、作惡多端,終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卻不是報應不爽麼?」黃浩恨聲道。

「浩兒,你、你、你說什麼?」便見得了塵身子猛然一顫,聲音抖抖地道︰「浩兒是說朱友文死了麼?」

黃浩點了點頭,當下將朱友文被朱友珪誅殺之事對了了塵道了一遍。黃浩話才說完,卻听「哎啊」一聲慘叫之聲傳出,見得了塵身子摔倒于地。黃浩大吃一驚,身子搶前幾步,扶了塵坐起。黃浩見父親面如黃表紙,雙唇抖動卻又發聲不出,旋又身子直挺挺的一動不動,心中大急,疾忙以手拍打父親的背心,口中疾聲呼道︰「爹爹醒來,爹爹醒來!爹爹怎麼了?」

良久,了塵才蘇醒過來。了塵平靜了一下心緒,誦了聲佛,又憤憤地道︰「浩兒,這個逆子害死了養父、養母,卻也死有余辜!」

「不,爹爹,朱友文沒有害死、害死、害死朱溫,朱溫是死于朱友珪之手的!」黃浩澀聲道。朱溫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是以他費了好大勁才道出「朱溫」二字來。

「阿彌陀佛,浩兒,你錯了,朱溫雖是朱友文的義父,但真正將朱友文養育大了的卻是他的養父、養母康 夫婦!」了塵嘆了口氣,苦笑道。

「什麼?怎的爹爹如此說話?孩兒可是愈听愈糊涂了!」黃浩心中大吃一驚,愕然道。黃浩放低了一下聲音,又問道︰「爹爹,既然康舅父、許舅母乃是朱友文的養父、養母,那朱友文的生父、生母又為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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