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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裘枝義所料。劉才山打給葉吟秋的？話，越來越少了。從葉吟秋臨產，到女兒三個月，這期間，劉才山打回的？話，一共只有三次。
第一次打回，是葉吟秋臨產的前一周。不知為啥，在這時候，葉吟秋特別想的，就是自己的丈夫，現在就在自己的身邊，哪怕是一個撫模，一道眼神，一句話語。可偏偏這時候，一連半個月都不見丈夫的？話。其間，每次？話鈴響起，不管是在下廚，還是在洗衣，或者是在衛生間，她都興奮不已，拖著笨重的身軀，走到？話機前。可是，一次次拿起？話，她一次次失望，來？話的，不是同事，就是父母，或者是學生的家長。好不容易，那天等到他的？話，第一句話他竟說︰
「吟秋，錢的事，你處理好了沒有？」
葉吟秋說︰「啥錢？這個月，你根本沒有寄錢回來。」
「不是這個月的。」劉才山說，「是以前寄的錢。」
「你不是說，先還了利，剩下的，宰千道那一頭還他五萬塊？」
「對！」劉才山說，「現在你那頭，還剩多少錢？」
「只有五千了。」葉吟秋說。
「那你先保管著，」劉才山說，「到了年底，我再寄些回去，湊起來，還給他們的利息。」
「距離年關，還有些日子。」葉吟秋說，「才山，要不這樣吧。這幾個月，你能不能照前幾個月那樣，按月寄錢回來，我這里安排著，到了年關，看看能不能再還五萬。這麼大數目的債，你也知道，利息很嚇人的。」
「到年關再說吧！」
沉默一會，葉吟秋說︰「還有啥事，你要交代的？」
「沒有了。」
葉吟秋听了，一臉不悅，就將？話掛了。
第二次通？話，是在葉吟秋分？後二十天。起先，葉吟秋住在醫院里，傷口痛，女兒鬧，身子虛弱，？話又在家里，至于家里的？話，她就無從顧及。但醫院一回來，她便問︰
「邱老師，我不在家的日子，有？話嗎？」
「有。」
「天天都有？」
「對。」
「那里來的？」
「不一定，」邱老師說，「有同事的，有校長的，還有學生家長。」
「有長途嗎？」
「有。」
「哪里來的，是國外嗎？」
「不是，都是你爸你弟他們打來的。」
「有國外的嗎？」
「我去上課就不懂的了。但我在家里，都沒有接到。」
這些日子，邱老師都住在葉吟秋套房里，就是葉吟秋出院了，她也沒有走。一直留下來，當葉吟秋媽媽的的幫手。
那天，葉吟秋剛分娩，組里的老師便商定，讓裘枝義發話，大伙輪流著，到葉吟秋的套房里，幫她打點。大伙眼看著裘枝義，等他點頭發令，可是邱老師竟搶了先。她說︰「大伙都有自己的家，上有老的，下有小的。還是讓我來吧！我一個人，無牽無掛，又住在里頭，正好幫忙。」
「好主意！」裘枝義來勁了。他說，「我光棍一條，一樣了無牽掛。加上我半個，跑腳用力的活，由我來扛。但有話說在前，邱老師，尿布我可洗不來。」
大伙笑著，一致同意。
邱老師里頭住著，還是一個人。葉吟秋的媽媽，則與葉吟秋同床。
一直不見女婿的？話，葉吟秋的媽媽好驚奇。她問︰「吟秋，才山的？話，咋都沒有听到？」
葉吟秋撒了個謊。她說︰「媽，才山他，剛剛打回？話。」
「我咋沒有听到？」
「你在外頭洗衣服。」
「有了自己的娃兒，才山听了，一定很高興吧？」
「那是當然的。盼了這麼些年，終于有自己的女兒，他肯定高興。」
媽媽走了。葉吟秋腦海里的疑雲，也越積越厚。在家里，日日思，夜夜盼，一直盼望自己給他劉家養出個娃兒。可現在，女兒出生了，他如何連個？話也沒有？好幾次，她拿起床頭的？話，想給劉才山報個喜。可從前的？話，都是劉才山從外面打進來的，他說這時段打？話，在外頭是免費的。他外頭的租房里沒有？話，他每一次打？話回來，都是在？話亭打的，而且都不固定地方，葉吟秋無從下手。擱下？話，葉吟秋思來想去，劉才山不打回？話，這個中原因，只有一種解釋︰在外頭干活累，一天要十多個小時，他騰不出時間。
于是，那天劉才山一來？話，葉吟秋劈頭便問︰
「才山，這些日子，你真的那麼忙，那麼累嗎？」
「是的。」
「要注意休息，」葉吟秋說，「債慢慢還。別將身子拖垮了。身子要緊，有身子，才有賺不完的錢。」
劉才山沒有回答。
過片刻，葉吟秋說︰「你咋才來？話？」
「發生啥事啦？」
「你咋啦？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
「啥事？」
「啥事！這麼大的事，你竟忘了？」
「忘了。啥事？」
「告訴你你一件天大的喜事。我們有娃兒了。是個千金。」
「有娃好。千金好。」
劉才山不冷不熱的回答，葉吟秋哭笑不得，見他說話有氣無力的，便說︰「才山，你是不是很累了？」
「是的。」
「明天還要上班，那就早點休息吧！」
「好的。」
這一次？話後，再接到劉才山的？話，已是一個多月後，但盡管這樣，葉吟秋還是毫無怨言。她始終覺得，丈夫在外頭，離鄉背井，四出奔波，日夜工作，身邊又沒有親人，累了無人安慰，病了無人照顧，苦了無人分擔，一個人孤獨地熬著日子，有時上班回來，腿都抬不起，迎寒風，冒酷暑，再去？話亭打？話，確實是個大負擔。她完全理解他。
「才山，外頭冷嗎？」一接到？話，葉吟秋欣喜若狂，便迫不及待地說。
「還行。」
「用過飯了嗎？」
「剛用過。」
「還熬夜嗎？」
「熬！」
「想听听你女兒的事嗎？」
「嗯！」
「你女兒會爬了。」葉吟秋說，「她可乖呢！在學校里，誰抱都行。一逗就笑。很可愛很可愛的。每個老師都喜歡她。」
劉才山沒有吭聲。
「才山，」半晌，葉吟秋說，「你女兒的戶口，至今還沒有報。知道為啥嗎？」
「不知道。」
葉吟秋說︰「因為名字沒有定下來，我給她起個名字。想听嗎？」
「你說吧！」
「名字叫艾杉。」葉吟秋說，「才山，為啥起這個名字。你知道嗎？」
「不知道。」
葉吟秋說︰「我媽找過人，給女兒定生辰八字。听說女兒五行缺‘木’，‘杉’字有‘木’，‘艾’與‘愛’諧音。‘杉’與你後面的‘山’諧音，‘艾杉’讀起來，可以是‘愛山’，就是愛她爸爸的。我的‘葉’，是長在‘杉’上的。而‘杉’則種在‘山’上。所以說，才山，你是我們家的山，沒有你，這杉就無處種，我的葉子也沒處長。你說，這名字好嗎？」
「你說好就好。」
「那這名字，就定下來啦。」
「嗯！」
「明天，我就去報戶口，明天一早，我就回去拿戶口本。喔——才山，你媽那，你有打？話回去嗎？」
「有。」
「她一個人在家，你要多打？話查問她。」
「嗯！」
「家里的話費，都是我這邊交。但每個月交的，都是月租費。她都沒有往外打。下一次，你有？話回去，就告訴她，？話裝著，就是用來打，就是圖方便。該打的，還是要打。不用人去跑。花費些錢不打緊。可能她顧忌我，所以不敢大膽用。」
劉才山又沉默了。
葉吟秋只好說︰「才山，你忙了一天了，想必是累了。去休息吧。就這樣，多保重。」
過兩天，正好是周日，給女兒洗完澡，換上嶄新的衣服，葉吟秋想，今天回去取戶口薄，順便帶上女兒，讓婆婆瞧瞧，她的孫女有多可愛，有多漂亮，有多乖巧。她見了，或許能動惻隱之心……
但是，當葉吟秋打回？話時，她的婆婆竟說，她明天有應酬，戶口薄就壓在桌面上。
就這樣，葉吟秋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一下子，又在心底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