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葉凱邦揚手請來服務生擦干桌椅上的咖啡殘漬,並又重點了一杯卡布奇諾。
一直到服務生整理完了,吳朗晨才停止狂笑。
「你白痴啊!」她抹著眼角泌出的淚水,嘴角依然無法克制的抖動,「最好鬼會被燙到啦!」
就連最搞笑的綜藝節目都不能讓她笑得這麼瘋狂,這位先生實在是太有才了。
葉凱邦很是無奈的抽了抽嘴角。
「而且根本沒有鬼。」
「啊?」
「我騙你的。」吳朗晨擺出「你能怎樣」的無賴表情。
「你!」葉凱邦真不知他該先松口氣還是該生氣。
「怎樣?你想把我當鬼魂探知器,也要先問問我願不願意啊。」吳朗晨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對不起。」心中的想法被洞燭,葉凱邦一臉慚愧的道歉。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接近我就是因為好奇,想知道我有沒有看到你身邊跟著什麼,這種人我見多了,你不會是頭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被痛罵的葉凱邦因為有錯在先,只能默默忍受。
「你覺得我很開心能看到嗎?你要的話這種能力送你好不好?」
「我沒有這麼想。」他辯解,「我自己本身也很害怕,所以我無法想象你是過著怎樣的生活,或許會習慣吧……」
「永遠也不可能習慣的!」她激動的道,「當一個腐敗的臉或殘缺不全的身子忽然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有什麼感覺?你會開心嗎?會高興自己竟然有這樣的幸運看得見嗎?你不要傻了,你永遠也不會習慣的,你只會害怕害怕害怕,無止盡的害怕,只能想辦法避免,只好把自己鎖在家里!」
「吳朗晨……」
「我不吃了!」她丟下筷子,抓起包包起身。
葉凱邦急忙跟上。
他滿心懊悔,對于自己過于輕率的言行。
他沒想過她的感受,只想著若交了這個朋友,以後他若有疑慮就有人可以詢問,一相情願的沒想過若是易地而處,她會對于抱著這樣想法前來的混球有著怎樣的憤怒。
「抱歉。」他追在後面道歉,「我不是有心的。」
吳朗晨撇過頭去不理他。
「我沒有什麼歧見,也沒有任何惡意,這點請你務必相信。」
她才不要理他!
她快速的下了樓,將身後男人的道歉全當耳邊風。
來到了店門口,葉凱邦還在說著,「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用!」
一名約莫四歲的小女孩在此時穿過了兩人之間,大喊著奔向對面的快餐餐廳,「媽咪!媽咪媽咪!」
這方的燈號正亮著紅燈。
吳朗晨吃了一驚,慌忙朝小女孩喊道,「妹妹,快回來,紅燈耶!」她伸手想抓住小女孩,卻撲了個空。
小朋友一路往前直沖,兩邊的車子見狀連忙緊急剎車,一台摩托車被前方的四輪轎車擋住視線,催著油門加速想駛過路口,等他發現斑馬線上有個闖紅燈的小朋友已經來不及。
「啊!」吳朗晨驚恐大叫,一道白色影子自她眼角飛掠,她定楮轉頭,瞧見有個男人直接沖過去抱住小朋友,撲跌在地,而摩托車就直接從他的長腿上輾過去。
她眼睜睜看著一切的發生,呆立原地,動彈不得。
「謝家瑜!」一名婦人匆匆忙忙從快餐餐廳跑出來,抓起嚎啕大哭的女兒又氣又心疼的責罵,「你在干什麼?我不是叫你跟阿姨在餐廳里等我嗎?你跑過來干什麼?」
另一名婦人從另一端神色慌張的跑過來,「對不起,我剛去拿個餐具,沒想到她就不見了。」
「是她亂跑,是她的錯!」婦人斥責女兒,「好了,不要再哭了!」她再轉向救了女兒的葉凱邦,「先生,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要不要叫救護車啊?」有人問。
月兌下安全帽,站在摩托車旁的肇事者呆呆站著,一臉不知所措。
「沒事。」葉凱邦一動腿,立刻痛得大叫。
這摩托車未免選得太準了吧,竟從他尚未完全復原的舊傷壓過去,他可以預料那里的骨頭八成又斷了,好不容易拋棄的拐杖又得撿回來。
有人拿出手機,「還是叫救護車吧。」
「先生,你不要動,先等救護車來。」小朋友的母親緊張安撫。「有什麼事我們會負責的。謝謝你啊,謝謝你救我女兒……」母親一時激動掉了眼淚。
一旁的小朋友見狀哭得更大聲了。
「小事,不用放心上。那個妹妹,乖,沒事了,你別哭了。」葉凱邦蹙著眉忍耐小朋友尖銳的哭聲。「我看你等等也帶她去檢查一下,她哭成這樣,說不定哪受傷了。」
「我剛看沒事,她嚇到而已,她哭都這個樣的,整條路都听得見,自備大聲公。」小朋友的母親拍撫著女兒的背,苦中作樂打趣道。
葉凱邦聞言想笑,可胸口一劇烈震動,腿傷就疼,只好壓抑忍耐。
站在路口斑馬線的另一端,看著神色痛苦坐在地上的葉凱邦,吳朗晨的陣溜到他肩上,倏忽明白這個男人為啥老是有些靈會在他身邊圍繞。
溫和的、溫暖的、和善的……
一直一直在他身邊的,都是這樣散發著溫暖的光芒。
那是因為,這個男人,他本身就是充滿暖意的,善良而仁慈,完全不顧自己。
明明痛得要死,還在安慰罪魁禍首,那個哭得比受害者還大聲的小朋友。
見他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的無奈模樣,她覺得他周遭的那份溫暖好像也傳遞到她的胸口,暖化了沉積已久,隨著歲月越來越擴大的冰層。
他適才的白目,雖然讓她很生氣,但至少,不會是故意的。
她想,她可以原諒他。
「喂。」有人在葉凱邦面前蹲下,他抬眼一看,是吳朗晨。
他不知道她是否還在生氣。
「你腳怎樣?」吳朗晨問。
她會關心詢問,也許有稍微氣消一點?
「還好。」他腿一動就疼得倒吸口氣。
這哪是還好?
她猜他的腿八成又斷了。
這個人啊,還真的很會招惹災難呢。
他應該是那種命中帶賽,星盤里駐守著一顆衰星的倒霉鬼吧。
可就是因為他有顆善良的心,才能處處逢凶化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這次沒人救我?」他低聲問。
她搖頭,研究著他。那雙清澈的瞳眸在望著她時,坦坦然的,沒有任何恐懼之色,當然也沒有任何好奇(真有也不敢顯現出來),就像是看著一個普通人一樣的回視。
她的心口莫地緊繃,心跳得飛快。
也許……也許她可以跟他往來?
說不定,他能成為她的朋友?
她關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孤單寂寞好久好久了,想找個真心對待的朋友卻一直無法擁有,有沒有可能,他能成為第一個?
不!現在就下斷言未免太早,剛才他還把她當動物園的猴子看待呢!想到這,她又覺得有氣了。
「也是,你說我現在很干淨的。不過沒丟命就好。」被壓斷的腳的疼痛值越來越明顯,他難受的呼吸短促。
「不。」她搖頭。
「怎麼了?」
她的視線移往他肩上。
「等……等等,她人還活著耶!」靠,不要告訴他還有生靈這東西。他的眸,出現了驚恐。
「妹妹。」吳朗晨轉握著小朋友的手,清秀的臉蛋發出柔和的微笑,奇跡似的,小女孩竟然不哭了。
原來她也會有這麼溫柔的笑容?!
葉凱邦吃驚的望著她笑起來十分甜美的臉龐。
因為跟剛才生氣的臭臉落差太大,害他好一會看呆了。
小女孩抽噎了下,「姊姊?」
「以前你家里是不是有養小倉鼠?」
小女孩點頭,「牠叫果果。可是已經死掉了。」
葉凱邦听了她們的對話,頭皮一陣發麻。
他懂了,在他肩上的是……
小倉鼠!
吳朗晨再回頭回視臉色轉為青白的葉凱邦。
見明白的他神色浮現恐懼,一副想逃,卻受限于痛腳而無計可施的樣子月復筋又開始抽動,很想欺負這位「善心人士」。
「你放心,」她笑,甜得像蜜,「倉鼠拉不動人的腳的。」
她笑顏燦爛如花,但,他卻想抱頭大叫。
葉凱邦的腿又斷了。
如他所猜,斷在跟上次嚴重車禍同樣的地方。
他拄著拐杖,依靠著牆,一跛一跛的下樓來,在辦公桌前一**坐下。
他這次又得跟拐杖相依為命兩個月了,唉。
但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現在肩上可能有只小倉鼠在嬉戲。
他實在不懂,他是救了那個小女孩,為啥她家飼育的倉鼠靈魂會跑到他這邊來?
這是什麼「轉移」現象啊?
「嗯咳,」他清了清喉嚨,轉頭對著左肩道,「那個,果果,你可以回去你主人那里嗎?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著我,總不會是我身上有裝磁鐵,把你吸過來了吧?」他干笑一聲,「你能不能想個辦法回你主人那,不要跟著我呢?求求你了。」
他等了好一會,感覺不到任何變化。
他揉揉左邊肩膀,又揉揉右邊肩膀,比較不出兩邊有啥不同。
莫非是倉鼠體積太小,體重太輕,所以不像上次那只貓,常讓他有肩頭發緊之感,還以為是工作太累,白花錢去X神父全身按摩了一遍又一遍?
至少,牠不會拉他的腳。
吳朗晨親口掛保證的。
他自嘲的想。
「凱邦,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走進辦公室的葉母好奇的問。
她還沒進辦公室就見兒子一直在揉肩膀,以為他又哪不舒服了。
話說她這個兒子喔,從小到大災難不斷,幾乎可說是隨便掀起衣服一角,就可看見傷疤。
前兩天又因為救一個小女孩,搞得好不容易痊愈九成的腿又斷了。人家說「打斷腳骨反而勇」,她就怕她的兒子不是越來越勇,而是不知哪天會變成真正的殘廢。
她初一十五都有拜拜,寺廟也捐獻不少,善事也沒少做,怎麼兒子還是大傷小傷不斷呢?
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出來,這次又險險從黑白無常手下逃月兌,誰知下次有沒有這般幸運?
她嘆了口氣,想她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萬一真出了事,白發人送黑發人,她怎麼受得了?
「沒事啦,肩膀酸而已。」怕母親擔心,葉凱邦忙放下手。
他知道自己一直不是個能讓父母安心的兒子,國小郊游也就他一個人摔下水溝,到海邊玩水就他差點被沖走回不來……擢發難數的大大小小災難不斷,慶幸的是每次都能化險為夷,所以人才能好好的坐在這里。
他拉出頸項間的護身符,那是母親從廟里為他求來的。听說護身符只有一年的有效期限,所以每年都得換新,換言之,他母親每年都捐獻了大把香油錢就想換他平安。
他記得,護身符可以隔絕不好的災難還有魂魄吧……
不過或許,它只會排除惡意的,所以面對善意而來的鬼……不不不,是靈、是好兄弟……並不會產生格擋的作用?
他可以吸引靈,卻看不到,說不定就是護身符的作用!
他不由得想到昨天下午,有個女孩激動的朝他吼著,「你永遠也不會習慣的,你只會害怕害怕害怕,無止盡的害怕,只能想辦法避免,只好把自己鎖在家里!」
她一定常看見可怕的靈體,所以都選很早就下班的工作,回到家就把自己鎖在家里,都不出門。
那是怎樣的生活?
他無法想象。
而他卻想貪圖她的便利,妄想跟她交朋友,好當他的神鬼探知器。
他深深懊悔自己昨日的自私與白目,被臭臉以對不過是剛好而已。
護身符上寫著「應和宮」三個字,他將護身符塞回去襯衫內,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