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靜的讓人有些發悶的中午。
唐冠躺在床上睡著午覺,小七卻沒有這份閑心,獨自一人坐在門檻上仰頭望著萬里無雲的天空。
他靜靜發呆著,春困不知不覺襲來,竟然倚著門框慢慢合上了眼楮
揚州。
同樣的萬里無雲,春風吹綠兩岸,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極為安逸的天氣,可草叢中卻發生著不尋常的事情。
幾隊身著鱗甲的羽士埋伏在此,他們各個手臂修長,一看便是諳熟射藝之輩。
「弓箭手,準備!」有一低啞聲音響起,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將領,他靜靜的望著不遠處的城池,上面有甲士來回巡邏。
「放!」
「咻!」剎那,箭羽聲劃破了寧靜,漫天箭矢向那城池襲去。
「敵襲!」城上甲士一聲大吼。
「當~」大鑼戰鼓響起,瞬間全城戒備,甲士高高舉起手中大盾結成一圈,等待著那漫天箭雨的洗刷。
可他們在盾後等待良久都沒感受到沖擊傳來,膽子大些的不由微微挪開盾牌,望了一眼。
「咻!」
「啊!」這甲士慘叫一聲仰倒在地,被一只箭矢正中臉頰,傳來一陣劇痛,他以為自己必然血肉模糊,顫抖著手去模臉,竟發現一絲鮮血都沒有。
不由望向地上箭矢,「這是!?」
「沒有箭頭!?」頓時甲士亂作一團,因為當這些箭矢近在眼前才發現上面竟然沒有箭頭,只有一張紙包裹著。
為首將領慌忙拆開一只查看,只見上面寫著《討賊繳文》四字。
「糟了!」將領大喊一聲,箭雨射的極高,此時已經全部劃過頭頂射入城中。
自徐敬業起兵造反,此城已經全面戒嚴,城中百姓早就有些苦不堪言之感,這時見到箭雨襲來,慌忙四散而逃紛紛躲避。
一個婦人抱著孩子來不及躲避,一下跌倒在地,被箭矢射中小腿,孩子哇哇啼哭,婦人正閉目待死,突然發覺好像沒有想象中的疼痛,不由轉身看去,看到箭矢上竟然沒有箭頭,還包裹紙張,好奇撿了起來。
同樣的景象在全城蔓延著,雖然識字者較為少數,可當他們見這奇怪箭矢不能傷人後,紛紛走了出來,一個個撿了起來。
「朝廷來救我們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全城沸騰起來,外面有重兵壓境,他們這些本土居民早就人心惶惶,一開始見到四面八方涌來些精壯投奔者,是因為城中洛先生的一紙文章,他們也有些群情激動。
可此時激動勁一過,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竟然敢反抗朝廷,外面的大軍他們也見識到了,若這是真的箭矢,恐怕剛才那一下,全城百姓就要少一半。
有老儒渾身顫抖的望著手中文章,一時間城中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揚州城,一處府邸中。
「老爺!老爺!不好了」一名老僕拿著一張有些發皺的紙張,匆匆忙忙跑向不遠處站在涼亭中的身影。
那身影聞音轉過頭來,卻是一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書生,身著黑袍,清瘦臉上留著長須。
「老爺!」
「泰大哥,什麼事情這麼急急忙忙」那被稱為先生之人見老僕行色匆匆,開口詢問道。
「老爺,不不好了,你看看這個」老僕喘了一口氣,邊說邊將手中在街上拾到的告示遞給了書生。
書生接了過來,輕輕一甩,將褶皺甩開,這才微笑看了起來。
可是看著看著他的微笑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沉重。
良久後他竟然手捧告示後退幾步。
隨即才緩緩放下告示,眼中除了震驚還帶有一絲疑惑。
「唐去病!哪里來的唐去病!?」
老僕在一旁上下忐忑,如今大街小巷群情激動,已經有士兵去鎮壓,恐怕外面的重兵不進,城中已然內亂。
「老爺,這可怎麼辦啊!?」
書生聞言竟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老爺!」老僕見狀不由大吃一驚,慌忙上前,卻被書生輕輕推開。
「泰大哥,你跟了我多久了?」
老僕聞言一愣,說道︰「十幾個年頭了」
「泰伯,我房中還有些積蓄。你自己拿去走了吧,你我主僕一場,觀光不想累你也受牽連」
「啊!?」泰伯聞言驚呼出聲,他侍奉洛觀光多年,知道他雖然很有才華,卻一直郁郁不得志,好不容易被徐敬業看重,一文驚動天下,如今竟然說出這種喪氣話來。
「先生!萬萬不可啊!」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洛觀光倒是真白活了幾十年」洛觀光不理會泰伯,他知道人心不在了
那紙文章隨風吹入池塘,洛觀光並沒有去抓,反而說道︰「泰伯,觀光再求你最後一件事」
「先生,你盡管吩咐!」泰伯連忙答應。
「去幫我尋一副鐐銬來」
駱賓王微笑對泰伯說道,可泰伯聞言卻說道︰「先生,你要什麼?」
「鐐銬」
「先生你要鐐銬做什麼?」
「去吧」駱賓王緩緩合上眼楮,泰伯見狀轉身離去。
「唐去病」洛賓王嘴角扯起怪異的微笑。
「叮叮當當」那泰伯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真的帶回了兩條鐐銬回來,想來也是,此城兵荒馬路,這會更是混亂不堪,像這種東西在早已無人看守的牢房,軍庫中隨處可見。
駱賓王接過鐐銬說道︰「泰伯,你出府吧」
「老爺你」
駱賓王不在理會他,竟然將兩幅鐐銬直接套在了手腕上,而另一幅拿在手中掂量了下竟然笑了起來。
「承觀啟盛百家事,武曌你氣數未盡啊」
此時駱賓王似笑非笑,他已經能預料到外面正在發生著什麼,百姓可憐,是世間最好煽動的群體,他能一紙文章把他們騙來,就有人能一紙文章讓他們動搖,只是駱賓王沒想到那個人會出現的那麼快。
快到他措手不及,快到他連這個人的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聞。
「噗通」他將多出一副鐐銬擲入了池中。
隨即用大袖掩住手上鐐銬,在老僕驚訝的目光下出府,費力翻身上馬。
駱賓王輕輕夾了下馬匹,出了巷子,直奔刺史府。
「放開我們!」
「我們要出城!」
「你們這群反賊!」
在街上士兵與民眾爆發起了沖突,處處可見流血,駱賓王馬不停蹄,目不斜視,快速沖到刺史府前。
「觀光兄!」
一名身著戎袍的將軍迎上前來,「觀光兄救我啊!」
駱賓王望了一眼這將軍,搖頭道︰「使君,觀光來和你一道赴死了」
此人赫然是徐敬業,听到這話頓時愣住,而後怒道:「你什麼意思!」
「對我還有潤州!」徐敬業立即眼神一歷,他知道這揚州城恐怕是守不住了,見駱賓王一副怪異模樣,丟下他轉身便要點兵撤離。
「敬業兄,一切都完了」駱賓王閉上眼楮輕嘆一聲。
他話音一落,一名士兵策馬而來,大喊出聲。
「報!使君不好了!城門被攻陷了!」
徐敬業頓時面色慘白,幾欲跌倒。
「杜求仁呢!?守城將士們呢!?」
「百姓打開了城門!敵軍已經攻陷了城池,不多時便到達這里了!」
「噗!」徐敬業大吐一口老血。
「你你你」隨後只見他單手指著駱賓王,像是陷入瘋癲。
「使君,有人以百姓心為心,觀光的勤王策落了下風」
說罷駱賓王拂起衣袖,露出鐐銬,徐敬業見狀,猛然後退幾步,兩眼一黑,竟然昏倒在地上。
駱賓王微微搖頭,竟然緩緩坐在了徐敬業身旁。
「殺啊!生擒徐賊!」
「降者不殺!」
剎那間殺聲震天!這是個天氣晴朗的午間,本該如長安般寧靜,可是此時卻一片血流成河。
有甲士如潮涌進,有不降者尸首分離。
突然一聲大喝︰「勿傷城中百姓姓命!」
一名老者策馬進城,身後跟著一隊騎兵,各個精狀,正是那連夜奔襲杭州除了劉迅的千牛衛!
他們急速奔赴刺史府方向,剎那由遠及近,千牛衛紛紛抽出腰刀,準備迎接一場惡戰。
當刺史府前景象映入眼簾時,不由齊齊勒住馬匹,一下愣在原地。
駱賓王抬頭望了一眼這隊騎兵,開口道︰「老相公,我們又見面了」
騎兵聞言讓開道路,一名老者從後面緩緩駛近,赫然是裴炎。
裴炎在馬上望著昏死過去的徐敬業和自負鐐銬的駱賓王,冷聲道︰「抓起來」
「是!」
駱賓王似乎表現的極為慷慨,被甲士一把提起,也不掙扎反抗,只是靜靜望著裴炎。
裴炎緩緩下了馬,走到刺史府門前,一把推開府門。
他知道,這場鎮壓結束了。
因為一紙文章,離奇的結束了,甚至可以說處于無阻力的狀態下結束了。輸贏對他來講似乎並不重要,轉身望向完整無損的揚州城,裴炎突然笑了,他的笑聲很奇怪,有自嘲有興奮,更多的竟然有一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