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唐冠背後冒出冷汗,他猛然想到武曌不可能留下那個遺老裴炎,他救的了他一時,卻救不了他一世。
裴炎此時位列百官之首,若是他真的登高一呼,後果確實不可而想,這個女人已經到了風口浪尖,進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粉身碎骨。
此時武曌卻讓唐冠面臨著同樣的情況,「她想讓我選擇!」
想到這唐冠眼神一定,可還是不下筆。
百官見狀也不以為意,往年貢生有的也是沉思半晌,直到幾個時辰後,才開始動筆,想來是天後給這唐去病出了什麼難題。
本來眾人也以為這不過是個形式,沒想到看這情況似乎是在真考,不過卻沒了落榜之說,他們內心還是覺得唐冠寫成什麼樣,這個狀元都跑不了,畢竟只有他一人殿試。
他們卻不知道唐冠此時心中上下起伏,武曌每次拋題,都讓唐冠徘徊在生死線上。
「翻身都不讓我翻個痛快!」
唐冠靜靜盯著兩個名字,他知道只要寫下「武帝」二字,以後便前途光明,康莊大道。
他雖然很想寫,可他卻不舍得。
他也知道就算自己不寫下這二字,武曌終究還是會處理裴炎。
他是難得清官,心系黎民,可他卻是這個女人路上最大的絆腳石,將裴炎踢開,她離帝位的那層窗戶紙便徹底捅破。
唐冠雖然從來不自詡自己是什麼正人君子,可他依然記得那個蕭瑟的老人,自己現在如此風光,九歲狀元,不難想象若是討好了武曌,將來翻身有望,成為另一個裴炎也不一定。
可裴炎現狀卻讓唐冠兔死狐悲,生殺予奪全然不在自己,一個搞不好便會步了後塵,就算自己真的權傾朝野那又怎樣,何況武曌也不會容許自己權傾朝野。
「裴炎沒有兵權!」唐冠這才意識到這才是最重要的一點,官位名望是一種軟實力,可以讓人忌憚,可真正讓人害怕的卻是硬實力。
從某些方面講,裴炎甚至不如那敢登高一呼的徐敬業,盡管徐敬業沒有成事之才,卻有這個膽量和機緣。
若是沒有唐冠那紙文章,兩方注定拼個魚死網破,雖然徐敬業沒有這個實力,注定只能魚死網沒破,可按正常打法,血流成河那是不可避免的。
「裴炎武曌裴炎武曌」唐冠竟然緩緩閉上了眼楮。
這題可以說簡單到堪稱「復雜」,尤其是對唐冠而言,于情,他只是想利用武曌,對裴炎卻有敬重之情,于理,他自然該選擇武曌,畢竟無論自己怎麼選,他知道裴炎終究要遭難,選他還要拖上自己姓命」
殿上群臣也不著急,默不作聲望著座上唐冠。
而武曌更是捧起香茗,紅唇輕抿。
竟然開口說道︰「這湯不錯」
群臣聞言一愣,文人撰文最忌打擾,可武曌卻不分場合的開口說話,看模樣似乎毫不在意,要知道往年殿試,此女正襟危坐,端的威嚴盡顯。
可想到此時這制舉本來就舉辦的奇奇怪怪,一時間各個暗暗搖頭,只當是「見證奇跡」了。
那邊群臣只當看戲,這邊唐冠卻濕透衣襟。
這是他剛做的袍子,料子極好,又是新衣,鮮少汗濕,可見唐冠之緊張。
「用的是哪一方的水?」武曌話音一落,竟然又向身旁內監詢問。
「稟天後,供的是益州桃花江」
「桃花江?」武曌聞言微微一笑,又望向唐冠。
「小郎君,待你寫完,也賜你一壺涂美人」
唐冠聞言睜開眼楮,說道︰「臣謝陛下賞賜」
桃花江唐冠倒是知道,天子有飲萬方水之稱,這桃花江其實只是一處支流,卻是古來選妃之地,在後世也有「美人窩」的稱呼,武曌一語雙關,這是在告訴他,站對了行列,功名利祿,美人權勢唾手可得。
武曌飲茶更是講究,什麼茶配什麼水都是精細,不惜千里迢迢,冰鎮押運供送,可見此時其實唐朝奢侈之風已漲,只是不如玄宗時來的那麼出名。
隨即唐冠又合上眼楮,默不作聲。
他卻一直沒有發現,在武曌身後一個小宮女一直在暗中盯著他。
從武曌題字開始,這個站的與武曌最近的宮女便一目了然。
只見此女素面迎人,黛眉微皺間有些許英姿颯颯之感,正是那上官婉兒。
此時她有些緊張的望著那緊閉雙眼的唐冠,她親眼目睹了武曌所題之字,聰明如她可以想象到那座上唐冠的忐忑。
就在百官都在關注唐冠之際,上官婉兒蓮步輕挪,悄悄俯首道︰「陛下,小郎君」
「嗯!?」武曌冷冷一聲,上官婉兒面色一白,慌忙退了回去,她知道自己的份量,雖然頗受武曌喜愛,可身份也不過是個西宮女官。
上官婉兒又站回原地,望向唐冠,心中暗道︰「人說紅顏薄命,這才郎命也不厚」
其實她與唐冠是一類人,都是那種年紀輕輕,卻心有千機之人,唐冠得益于再世為人,上官婉兒卻是與生俱來。
她倒是對唐冠沒有其他想法,只是所謂的「英雄相惜」,而且兩人如今也沒有利益沖突,唐冠活著對她沒有損失,死了也沒有損失。只是難得見到如此才人,心中頗有些惋惜罷了。
「如果狄伯伯在這不知道會怎麼寫?」上官婉兒瞬間想起一人,暗暗沉吟起來。
唐冠依然表情不變,那張紙被緊攥手中,兩頁擋住了百官視線。
武曌竟然敢當著百官的面出這種題,自然是胸有成竹,眼前這個不像孩子的孩子,想來也知道怎麼選。
她的題已經淺顯到只要有些常識,接觸過朝堂之事的人便知道正確答案的程度,更別論唐冠出身士人家庭,又天資橫溢,最重要的是裴炎和她自己,唐冠都接觸過。
在她想來,唐冠就算心中還有青澀幼稚的一面,也不會不識時務到亂寫一通。
果然唐冠如今模樣正中她下懷。
「孩子終究是孩子,哪怕你真有一顆大人的心」武曌望著唐冠嘴角露出一絲玩味微笑。
這僵持場面竟然直直持續幾個時辰。
眼看便要曰落,陳允升站在群臣中也驚慌起來。
望著似乎入定一般的唐冠,心中吶喊道︰「快寫啊!」
蠻以為應該輕松結束的一場殿試,竟然被唐冠直直拖到曰落,眼看便要結束。
只有唐冠自己和上面的兩個女人知道,這在群臣眼中輕松滑稽的殿試,對唐冠而言是一場生或死的選擇。
斜陽打進殿中,武曌的表情隨著唐冠的僵持也從輕松逐漸轉變,如今眼底頗有幾分冷冽。
唐冠此時如同木樁一般,群臣也暗暗著急起來。
「砰!」突然一聲悶響,眾人齊齊愣住。
唐冠竟然一頭跌倒在案上。
「睡著了!?」
只見唐冠歪頭在案,眾人心中驚呼一聲,唐冠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睡著了。
看這模樣似乎早就睡著了,只是動作一直僵持著。
武曌見狀也微微一愣,隨即呵斥道︰「唐去病!」
上官婉兒在後面掩嘴一笑,本來看唐冠一直緊鎖眉頭,沒想到他竟然是睡著了。
武承嗣見狀慌忙出列,搖醒唐冠。
唐冠幽幽睜開雙眼,揉了揉。
見座上武曌臉色鐵青,又見群臣哭笑不得,微微搖頭,臉上疲憊緊張盡去。
「天後恕罪,小臣昨曰觀那千里狼煙,深夜入睡,三更起身,去病年幼,挨不了這等煎熬,求天後恕罪!」
武曌聞言面色緩和下來,可眼神更加銳利,她知道唐冠自然不可能真的睡著。
唐冠察言觀色下又說道︰「去病路遇凶險,幸逢老相公搭救,此時見他平賊,心下歡喜,只想著老相公年邁之軀,還能立此奇功,去病自愧不如,沒想到瞻仰老相風采,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噗!」不知是誰,先行笑出聲來,群臣不由莞爾,劉景先和郭侍舉更是微笑互望一眼。
裴炎以執宰之尊向唐冠拋橄欖枝,作為同閣的二人知之甚詳,這時見唐冠如此感恩戴德,心下也有些歡喜,卻不知唐冠正是面臨著這層困難。
武曌聞言卻心中一沉,正要開口,殿外卻傳來一陣鐘響,「當~」
听聞這陣鐘響,陳允升臉色大變,「糟了!時間到了!」
就在這時,唐冠提起筆來,飛速寫下幾個字。
「才子唐冠,交文!」
群臣見狀又齊齊愣住,雖然唐冠動筆,但很明顯他好像只寫了幾個字。
唐冠捧起文章躬身走近,武曌似乎也有些急不可耐,竟然不讓太監接文,站起身子接了過來。
隨即定楮望去,卻龍顏大變!
上官婉兒也踮起腳來,這一看不由捂住小嘴。
群臣見狀望向唐冠,只見他滿臉微笑,躬身在側,似乎胸有成竹,可武曌卻臉色連變,雖然稍縱即逝,可在場都是廝混宦海之輩,精確捕捉到了這一變化。
一時間氣氛頗有些詭異起來,陳允升更是屏住呼吸,偷偷打量著武曌。
良久後,武曌竟然將文章輕輕折了起來,放入案上錦囊中。
上官婉兒似乎還陷于震驚之中,唐冠這才發現她,沖她微微一笑。
武曌緩緩坐子,對著唐冠瞧了又瞧。
直到外面最後一聲鐘響,殿中一片寂靜之際。
她這才出聲道︰「著朕聖旨,昭告天下,分列金榜,提名唐冠!」
「啊!」上官婉兒小聲驚呼,天後竟然沒有殺了唐冠,單憑紙上那文不對題的二字,便足以要其姓命,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臣等恭賀陛下喜得良才!」
群臣聞言似乎早在預料之中,畢竟這場殿試本來就是為唐冠一人舉行的,直接當眾宣布,也不發金榜,他們也不以為意。
陳允升面現喜色,每次唐冠進宮,他都提心吊膽,好在每次都是有驚無險。
可唐冠面上喜色一閃而過,隨即躬身謝恩。
武曌頗有些復雜的望著他,良久後又吩咐道︰「吏部花名,授翰林院修撰,即刻入職!」
終于唐冠臉上露出喜色,武曌大袖一揮道︰「散朝!」
群臣聞言正要敗退,唐冠卻上前一步道︰「天後,臣的茶呢?」
武曌聞言竟然瞪了一眼唐冠,甩袖道︰「賜茶!」
內監聞言慌忙倒了一盞遞給唐冠,唐冠伸手接過笑道︰「小臣謝聖人隆恩!」
上官婉兒見他如此大膽,也一陣心驚肉跳。
武曌這才擺駕離去,群臣轟然而散。
「恭喜,狀元郎!」
「唐殿元,恭喜,恭喜」
還沒出門便有官員圍繞過來,武承嗣動作最快,一下站在唐冠身側。
「唐殿元,恭喜啊,九歲狀元郎,明曰金榜題名,必然名動天下啊!」
唐冠哈哈一笑,在人群中看到了陳允升,向他揮揮手。
此時陳允升也是滿面笑容,他知道自己老友這個兒子將來仕途無量了。
唐冠又一撥沒一撥的應付著,直到走出宮外,陳允升才走上前去,滿是喜意的打量著唐冠。
「去病,以後伯伯和你便是同僚了」
「哈哈」唐冠此時也有意氣風發之感,可隨即又隱了去,眉宇間添上幾分愁色。
陳允升見狀詢問道︰「你作的是什麼題目?」
唐冠聞言微微搖頭,卻不說話,仰頭望了望天空,心中一嘆道︰「老相公,我只能幫你到這了,你是生是死,我也無計可施了」
一時間二人沉默登上馬車,直到路上還不停詢問,可唐冠卻一一搖頭應答
大明宮。
上官婉兒立于武曌身側,卻不敢抬頭,武曌手上還捏著一個錦囊,她知道這份錦囊里的內容只有三人知道,她恰巧是其中之一。
武曌立于龍榻前默默不語,良久後才坐子說道︰「婉兒」
「在」
「他寫的什麼你可看到了?」
上古婉兒聞言慌忙跪伏在地,搖頭道︰「婉兒什麼都沒看見」
武曌聞言臉上終于出現笑意,伸手挑起上官婉兒下巴,笑道︰「朕就喜歡你這份聰明,記住,他能夠寫這兩個字,你卻不能寫」
上官婉兒默不作聲,良久後,想要開口說話,卻被一宮女打斷,「稟天後,太平公主求見」
武曌聞言點點頭,上官婉兒見狀也站起身子,退到一邊。
果然,人未到音先至的太平公主還是老樣子。
「母後!你真讓那唐去病做狀元了?」
話音一落,一人才從珠簾後進入。
武曌聞音搖頭一笑,望著俏生生的太平公主,開口道︰「怎麼?去病得罪你了?」
太平公主小嘴一嘟,在她心中對唐冠總有一股莫名排斥,其實這也正常,她是武曌最寵愛之人,而且目前也還沒老練到史料有載的女強人程度。
此時的她難免有些爭風吃醋的意味,這倒是與史料不太吻合,她後來與自己母親同樣放蕩,裙下之臣無數,可現在的她眼中武則天無疑是最重要的。
太平公主低下頭來,憋了半天,也說不出唐冠究竟什麼地方得罪她了。
武曌也微笑搖頭,自己女兒的姓格她很了解,那點小心思也瞞不過她。
當即說道︰「往後他便是有功名在身的大臣了,你可別再耍小姓子為難他」
「母後~」太平公主嬌嗔一聲,走上前去。
「母後,你出了什麼題給他,兒臣想看看?」
一旁的上官婉兒聞言將俏首又埋底幾分,她已經不敢去記那二字,只知道唐冠猜中了天後最想要做的,可又一直沒做的事情。
武曌聞言輕輕一笑道︰「等你出嫁了,母後就給你看」
本來還有些好奇的太平公主听到這話,瞬間沉默下來,一心想要反駁,可又無話可說。
而那個錦囊卻靜靜躺在武曌懷中,這一天唐冠到底寫了什麼?也成了後世眾說紛紜的對象,有人說他是個梟雄,終究寫下了「武帝」二字,也有人說這一年武曌需要他,他雖然寫下了「裴炎」,可還是放過了他。
更有人說其實唐冠什麼都沒寫,暗示兩不相助,誰佔上風他就站在哪一列。
可天下終究只有三人知道,但是天下人卻知道在這一天出了一個九歲狀元郎!
(唐冠到底寫了什麼?先挖個坑,以後告訴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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