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美食家 第五章

作者 ︰ 席絹

奉嫣有許多優點和許多缺點,其中有一條不知道該歸類在優點還是缺點的特點是——非常的知人善任、人盡其才。她知道每一個師姐妹的廚藝特色,她清楚每一個同門的工作習慣,她更精準的掌握住每個人能夠被壓榨的底限在哪里。所以她們這些被抓來勞動過的人,雖然常常被她纏得恨不得將她痛扁一頓,但還不至于因她這樣無良的壓榨而徹底把她列為拒絕往來戶。

對于一個總是將自己的生活搞得狼狽落魄、還從來不知道悔改為何物的家伙,就由著她去自生自滅好了,別人也懶得花費心思在給她一點教訓上;因為那不只得不到絲毫效果,還白白浪費自己的時間。

奉嫣很缺錢——不,正確的說法是,當奉嫣人在台灣時,絕對都是處于赤貧狀態;而她所有瘋狂的行為,都繞著一件大事在走,那個名目叫︰搶救貧窮大作戰。

不過,奉嫣為數不多的優點是︰就算她再缺錢,也絕對不會向師姐妹們借錢。那次南非落難記,求救的對象是奉總管,將自己兩個月的自由出售給家族,隨便家族怎麼安排她的工作,以此取得足夠的金錢買機票回國。

難以想象這個壓榨起別人來毫不手軟的家伙,居然在金錢上如此有原則。所以奉嫣雖然很煩人,但真正會徹底討厭她、拒絕被她糾纏的,卻是沒有。

奉嫻一整天都在忙,忙著做水蒸蛋糕。也不知道奉嫣去哪拐來這麼多代工訂單,听說這是近來網絡上被瘋狂團購中的熱銷產品,所以需求量極大,這兩天至少要出爐五百份以供應需求。結果今天被抓來的勞力,就在臨時租來的某間已停業的面包店廚房里狂忙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七點半才終于能夠休息。

匆匆洗了個澡,吃完晚餐之後,奉嫣已經在床上睡了個人事不知——據說她已經忙了三天沒睡覺了;而今晚暫住這兒的奉嫻,精神還好,看了看時鐘,現在是晚上八點五十分,差不多該上網了,于是一邊擦著還濕著的頭發,一邊開機。

上次在花園喝下午茶時,所談的話題一直沒有機會談完。她想,那時金郁騏是想挑明了告知她,他自己的復雜身世的吧?想來金郁騏也是頗有心機的,他一直清楚他的人生會在三十歲時產生巨大變化,卻沒有告訴她;在她簽完新約之後,也還是閉口不言,直到日子到了,再也掩飾不住,才願意說出來,也不知道是基于什麼樣的鴕鳥心態。

如果她不想待下來,那麼他早說晚說,也都免不了她會向他要求解約的事實。

是的,她這幾天滿心想的就是揪住金郁騏,當面請求他解約。當然,不會太容易的,不然金郁騏不會一直藏著不說。

她這個老板喜歡身邊圍著的人都是熟人,所以她毫不懷疑,日後就算趙嫂老得走不動了、司機李哥眼昏手抖開不了車了,也仍然會待在金家養老,直到壽終正寢。不是他們想賴住下來,而是金郁騏不會放人走。

奉嫻不知道金大少母親那邊是個怎樣的家族,成員有多麼浩大,但在金家這邊,金郁騏可說是孑然一身的存在。他有幾個堂親,都是關系很遠,在父親那一代就不怎麼往來的了。這或許正是金大少厭惡身邊的熟人被迫換成陌生人,不願重新適應的原因吧。他很怕寂寞,而他也確實非常孤單。其實如果不是出了「黑道」這個意外,奉嫻一點也不介意就這樣留在金家養老,在這兒煮一輩子的飯也無所謂,就算廚藝再無精進也是無妨——她對奉氏沒有那麼狂熱的向心力,所以奉氏幾代以來人人致力于廚藝上的精益求精,為「奉氏食經」做出貢獻一事,對她來說並不重要。

計算機開機好了之後,她將新取得的賬號密碼登入msn,一上線就有人向她打招呼;從對方那一大串英文字母名稱上看不出所以然,但自我介紹就簡單明了了。

——奉嫻嗎?我是金郁騏。

——我是。金先生晚安。她打字回道。

——晚安。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問,我今晚會好好對你說明的。

——雖然我是有一些疑問,不過並不是非知道不可,我向趙嫂表達出希望找您談談,目的只有一個︰如果您允許的話,新的工作約能否作廢?

她倒是開門見山的說了。

那頭被她的直言無諱給弄得一時無語,遲遲沒有回復,可能正在百思不解著這個向來溫婉柔和的奉嫻,講話做事都極之圓潤,從來不會以尖銳的一面示人,怎麼今天突然就如此開門見山了起來,一點修飾都沒有?

奉嫻可不管那頭的人在想什麼、或者是怎樣不可置信的表情,接著往下打字。

——金先生,您知道,我是個背景極之單純的人,對于目前發生的情況,我非常的擔憂,且感到困擾。

——如果你對人身安全感到疑慮的話,那麼我可以做出保證的。

——你自個兒都處于在逃狀態呢,哪來的能力去為別人的安危做出背書?

奉嫻翻了個白眼。

——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嗎?

那頭似乎對她沒有立即打字響應不滿,覺得很沒面子,于是丟了這一句質問過來。

——我相信您對下屬的關心,也相信您會做到完美。但那不表示她就可以為此放下一切的擔憂。最後一句話奉嫻當然只會放在心中吐嘈。

——那就對了!相信我,我會盡快處理好一切的。你,以及趙嫂他們都不會有事的。那些目前進駐在家里的人,雖然看起來不像善類,其衣著品味更是完全不符合我們的審美觀,但他們其實是偏向我們這邊的人,不會對你們造成傷害。真正有可能傷害你們的,是那些隱在暗處窺視的人。不過,不管那些人想要得到什麼,都不至于對你們動手。畢竟你們只是我的員工,不是親人,對他們沒有任何妨礙。

對于這個想當然爾的說法,奉嫻不以為然的挑眉看著,沒有馬上回應。她和趙嫂他們確實是外人沒錯,但在金家人口凋零如斯、全無往來親屬的情況下,如果想要對金郁騏做出脅迫之類的行為,目標若不是定在他的知己好友身上,就會是他們這些老員工了。

老員工的價值或許沒有重要到能令金郁騏就範,但用來權充警告一下還是可以的;也沒人會指望區區的小員工可以用來動搖金郁騏,讓他去做不願意做的事。

所以,無足輕重的炮灰,可有可無,別人動起來也不會手軟多少。傷害重要的人質可以令被脅迫的人做出國破家滅人亡的決定;而,傷害不重要的炮灰雖然沒有辦法造就如此偉大的成效,但用來讓被脅迫的人難受一下還是可以的。

奉嫻很清楚自己目前正榮膺炮灰丙的角色。任何與金郁騏有關的人,都正在被密切注意中,直到塵埃落定之前,她都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如果她還算重要也就算了,壞人要算計她之前還會慎重考慮一下傷害的輕重,以免弄巧反成拙,達不到想要的效果;偏偏她是一點都不重要,到時一個不小心手重,人掛了也就掛了,都沒地方喊冤,金郁騏也不會跑到她墳頭搬演五子哭墓的大戲,或者多燒幾卡車冥紙給她在陰間發大財,並且指天咒地的發誓必為她報仇等等的?

她就是個路人丙小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那一種。

所以奉嫻這些天里左思右想,愈想愈覺得自己前途很暗淡,不如閃人先。等到一切都過去了,而金郁騏終于能和那些黑道切割干淨了,若還需要她的服務,那她再回來就好了,不必現在留在這兒看熱鬧。天大的好奇心也沒有她的小命重要。

問題是,金郁騏不會放人。不是說她有多重要,而是基于面子問題,他大少爺肯定不允許別人看扁他,就算他其實心底沒把握能將她護得周全,可是大話還是說得滿滿的,而且拒絕被人質疑。那麼,她打算閃人的舉動,無疑就是在他臉上打了一巴掌,給他漏氣,讓他難看……——奉嫻,你在嗎?

那頭打來一個問號,顯然對她的沉默很不滿。

——啊,我在。

——我說了那麼多,竟然不能令你安心嗎?

——金先生,您一直都是個貴公子,所處的環境跟我們相同,都是相對單純的,對于那些復雜而帶著黑、時的事物,我們都太陌生了。奉嫻已經懶得翻白眼了。他當然不能令她安心!他只是一個公子哥、一個拿著美食家頭餃當職業、一個喜歡活在世人追捧里的光鮮亮麗大少爺,而不是個特警或世界最厲害的殺手什麼的。老實說,此刻他甚至不如一名看大門的警衛來得讓她安心。

——這正是我今天想要對你說的。如果你了解我的想法,以及我母親那邊的事情的話,就會知道你的擔憂其實非常多余。現在發生在家里的事,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嚴重,很快就能解決了。

一個成天躲得不見人影、看似正在避風頭的家伙,也好意思向別人拍胸脯保證些什麼!奉嫻挑挑眉,只虛應的打出幾個字————我想信您會解決的,終有一天。不解決行嗎?人家會放過你嗎?

——那麼你不會再跟我提解除合約的事了吧?一副天下已經太平的樣子。

——我需要時間考慮。她很保守的說著,才不會傻得給予承諾。

——听我說。那些人住進家里,只是認為我目前需要他們的保護。當我不在家時,他們也只是幫忙看家而已,不會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你不會因為這樣說嚇到了吧?還是他們有誰對你不禮貌?

——沒有人對我不禮貌,但我真的很害怕。她撇撇嘴,確定打出的每個字都顯示出足夠的柔弱才按enter出去。

——別怕,一切有我!非常有男子氣概、非常有擔當的回答。

——我相信。我信你才有鬼!你這只弱雞!金玉其外韓國貨的最佳代言人!隨便講大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一肚子氣直往腦門沖去,她現在沒心情應酬金大少;也正好,金大少似乎被她的「我相信」這鬼話給感動得不行,正在劈哩啪啦的打字中,那些內容不必詳看也知道不外乎是信誓旦旦的保證。

奉嫻早知道要讓金郁騏同意放人會很難,可是一番話談下來,她發現金郁騏這個人雖然萬事好商量,但若要他同意將用慣了的員工放走,卻是非常困難,所以也就不多說了;她不喜歡作無用之功,知道無用還糾纏,只會使事情變得更難辦而已。所以她由著計算機那頭的人去胡言亂語,逕自思索著金郁騏這個人,眼下他堅持不放人,似乎不只是面子問題,或許連金大少自己也不明白不放人的真正原因並不是來自面子,而是……他在害怕?

她對這個老板有足夠的了解,但對于老板身份以外的金郁騏這個人,還是十分陌生的;所以當腦中做出這個不太確定的推論時,其實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但可能性卻很高……她怔怔的望著屏幕,看著一大堆文字被不斷的打出來,其中當然有一些重要訊息,但她現在沒有心情加以分析。

——你別擔心,他們只是想從我這里得到「鑰匙」而已。我已經很明確的表示了無意爭奪繼承人的位置,那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我保證,不出半年,我們就可以過回之前的日子了,不會有黑道,也不會有害怕……他一直在打字,並沒有催促她回復,反正知道她人還在就成了;而他似乎對她的人品很有信心,相信她就算沒發言,也是乖乖坐在計算機前,接受他的文字轟炸;所以他一直說一直說,幸好他打字速度不快,不至于短短一個多小時的通訊,便寫出一篇萬言書來讓她看得頭昏眼花。奉嫻想,這次通訊,與其說是他在安她的心,還不如說,他在抒發他自己的壓力。

只是,為什麼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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