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予媛的回來，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愨鵡曉
而唐予媛所說的那些，令他難以消化。
送走了唐予媛，顧宸便坐在了唐郡的沙發上，薄唇緊抿，神情恍惚。
腦子里，依然回蕩著她所說的那些話，他深吸了一口氣，靠著椅背，疲憊地闔上了眼。
八年，整整八年的時間，在這八年里，在他的認知下，唐予媛已經在那一年葬身大海，他用緬懷紀念著她，從不能接受到慢慢接受，這個過程很漫長，但是，他卻開始了釋懷。對于唐予媛，既然她已然去了，那麼，他便不想再繼續為難自己眭。
他與她，是以那樣壯烈的方式結束，不，不應該算是結束，應該是無疾而終。他們並沒有說分手，當時，唐予媛以為孩子的死怨怪他怨怪洛家，想以工作的方式逃避負面的情緒，本以為等回來後兩人的關系會恢復，而他也認為那一場的暫時分開能讓彼此好過，他們都以為，時間是很好的解藥，但誰都沒想到，唐予媛會在那一次的工作里再也回不來。
在愛情里，倘若和平分手或者爭吵分手，起碼分手是明確的，可他和唐予媛的情況不同，那一年唐予媛的「死」，對他來說猶如一記重擊，他還沒放下那個無緣的孩子，就得被迫面對她的死訊。
那一次，她的「離世」曾經一度讓他一蹶不振，更甚是讓他頹廢了一年之久。不可否認的，她的「死」在他心里留下遺憾，一個他這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遺憾佔。
然而，現在本來死了八年的人卻「復活」了，跑來告訴他，他過去那些折磨著他的遺憾他可以在接下來的歲月里彌補。
顧宸心亂如麻，他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唐予媛。或許，他也是無法原諒她的，但是，早在認識她最初，他就已經知道了唐予媛是一個深愛著自己工作的人，為了她的工作，她是可以連性命都不顧的。而這一次，也不過是如此罷了。
可是，他真的無法接受。
想起唐予媛臨走時的一臉哀求，他就覺得頭疼極了，他抹了一把臉，吐出了一口濁氣，心底徒留一片莫名的沉重。
他睜開眼，早上被他甩開的屬于洛念棠的旅行袋仍然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他煩躁地模出煙盒，抽出一根煙來吸。
從早到晚，他都讓自己沉溺在濃郁的煙霧里，他的視線模糊一片，唐予媛和洛念棠的身影一再地回蕩在他的眼前，猶如一場拉鋸戰一樣，卻怎麼都得不出一個勝負。
到了最後，桌子上的煙灰缸里全是煙頭煙灰，他抽了足足兩包香煙，仍然無法理清出個頭緒來。
他翻出手機，在洛念棠的號碼上停頓了幾分鐘，最後，略過她的名字找到了裴聿的號碼。
他想，裴聿還欠他一個解釋。
其實，裴聿早就料到他今天會給他打這一通電/話，所以，這一天他特地請了假在家里等這一通電/話。電/話里頭，顧宸的聲音很平穩，就跟平日里沒有什麼區別。兩人約定好了地點時間，便各自掛斷了。
裴聿掛斷以後，並沒有急著起身準備，而是看著窗外籠罩在昏黃里的天，好看的劍眉下意識地蹙在了一起。
「Victorian」是X市有名的西餐廳，以奢侈華貴揚名，是許多名人富豪都喜歡來的地方。這里的餐點都是四位數起跳，就連最普通的白開水也要三位數，可見「Victorian」並非一般人能進的。
兩人約好在這麼的一個地方，對于「Victorian」，裴聿並不常來，他是一個喜歡中餐的人，對于這種西餐，他向來都是極少前來的，或許軍人都是一個樣，覺得自個兒國家的食物不比外國的洋餐差，又何必去幫別人提升消費？
沒有宋磊在旁，此次出門，裴聿開了一台軍用路虎，身上也不似平常那樣穿著軍裝，而是一件比較悠閑的悠閑裝，看上去多了幾分親和而少了以往的嚴肅。
他進門時，顧宸已經在了，見他到來，顧宸招來侍應點了幾道菜，臉容有幾分硬繃。
裴聿見他不開口，他自個兒也就不主動提起，直到侍應將點的菜式送上，顧宸還另外要了瓶紅酒，各自斟上以後，他拿起自己的那杯開始喝了起來。
他幾乎是仰起頭就是一杯，喝得又急又快，有幾分灌酒的意味。裴聿皺緊了眉頭，沒有動筷也沒有喝酒，只是坐在那里看著他。
連續喝了幾杯以後，顧宸這才將杯子放下，撇過臉用平淡的語氣開口。
「你早就知道她沒死，對吧？」
知道他所指的是什麼，裴聿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下，才吐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這三個字，讓他覺得好笑。他扯著唇角，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們是二十幾年的兄弟，兄弟之間，說這些不是顯得太虛偽了？」
裴聿不語，他拿過酒瓶又倒了一杯，傾數飲下。
「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回來？既然八年前死了，那麼就干脆別回來了！」
這句話，這一整天他都壓抑在心頭，此時實在是不吐不快。八年，那可是整整八年的時間，不是一個月或者兩個月，他從沒想過唐予媛會這麼殘忍，一走，就是八年，甚至是一點音訊都沒有。
過去，他體貼那是她的工作，即使再怎麼擔心也絕對不會插手。但是，這一次不一樣，當真不一樣。
他是真的寧願她在八年前就已經葬身大海了。
裴聿知道他的心情，其實，關于唐予媛的事，他的確早就已經知道了，甚至好幾次都想告訴他。特別是過去的那八年里，他親眼看著顧宸猶如行尸走肉地生活著，他更是想將唐予媛還活著的消息告訴他好讓他不再那麼頹廢。但是，那是他的職責，他身為軍人，保密，是他必須做的。
所以，他不能告訴顧宸，即便他再怎麼頹廢難受，他也不能說。
在這件事情上，他是站在顧宸這一邊的，當初唐予媛作出那樣的決定時，他有過反對，可當時的唐予媛並沒有將他的話听進耳朵里，堅持自己的選擇。
他還記得，當時的唐予媛一臉信誓旦旦地說︰「我知道無論我離開再久，阿宸依然會等我回去。他愛我，這輩子他除了我，絕不可能再愛上別人，所以時間不是問題，不管是十年二十年，只要我回去出現在他的面前，他跟我還是不會變的。」
但是，唐予媛，你……確定一切都沒有變嗎？
裴聿嘆了一口氣，當初顧宸在S市被帶進看守所的那一次，他接到電/話趕過去，那是他事隔這麼多年後，在這麼的一個情況下見到洛念棠。他記憶中的洛念棠，是一個只會扯著別人衣角跟屁蟲模樣的小女娃，他從未將顧宸跟她聯想到一起，他甚至沒有想過這麼兩個人會以婚姻的方式結合。
那麼，唐予媛呢？如果唐予媛回來的話，洛念棠該怎麼辦？
那一次，他問顧宸－－－－「現在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你……快樂？」
而當時顧宸給他的回答是︰「可能吧？起碼我現在……還挺開心的。」
……
「你開心就好，我只希望……你不要後悔。」
這一句話，他是發自內心的，他是看著顧宸從過去那八年里走出來的人，他希望，顧宸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只是……
沒有唐予媛，只有洛念棠，以及未知的未來，這……真的是顧宸想要的生活嗎？
他很想告訴他，其實，唐予媛並沒有死，那一年，唐予媛並非葬身大海，她還活著，活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當他看見顧宸小心翼翼地將洛念棠護在懷里時，他卻突然沒了這個勇氣說出口。他怕，他怕自己的話，會讓顧宸的心有了動搖，甚至是會讓洛念棠好不容易擁有的幸福全數破滅。
再一次見顧宸，是在唐予媛回來前。
彼時，顧宸因為車禍斷了肋骨，他就住在醫院，那一次他去醫院探望他，卻踫巧讓他听見了顧宸與夏漠安的對話。
……
一根肋骨，換一個人。這樣的交易挺劃算的，不是麼？」
……
那一句話，撼動的，不僅僅是他的心，還有他保守秘密八年的堅持。
顧宸當真變了，以前的他，從不會那樣去算計一個人。洛念棠何其無辜，而顧宸的改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八年前吧？從唐予媛葬身大海開始。
八年的時間，將顧宸的性子徹底磨平，現在的他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浮躁易怒的他，他的性格比以前更加地沉穩內斂，也更加地懂得將情緒收藏。
只是，同樣的，他開始變得不擇手段。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什麼都不顧，什麼都可以犧牲。這樣的他，恰恰與當年迥然不同。
……
「我希望你能記得今天跟我說過的話，不要忘記。洛念棠……她很善良很純真，你給她看到的世界既然都是沒有陰暗，那麼，我希望她能一輩子這樣無憂無慮，而你，也能一輩子給她寵愛。最起碼……不要步霍晴的後塵。」
……
這一番話，是他當時在醫院里對顧宸說的。他以為，憑借著顧宸對洛念棠的寵愛，洛念棠即使會受傷，也不會傷得太重。
只是，他終究還是錯估了。
唐予媛的回歸，代表著的，就是洛念棠的受傷。
他有很多機會將當年的實情告訴顧宸，但是每一次，他都是無法說出口。八年前顧宸跪在碼頭崩潰大哭的模樣，他至今仍然記得很清楚，那一刻，他尤為痛恨唐予媛的狠心。
唐予媛以為，無論過去多少年，只要她回去了，顧宸就會接納她。畢竟，在兩人認識之初，顧宸便已知道唐予媛為了自己的工作是什麼都可以拋棄的，所以她認為，等到她回來，或許顧宸會生她氣，但氣過之後，她與顧宸之間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依然像八年前那樣的感情深厚。
但是，並非所有愛情都能抵擋得住時間的無情洗刷。
唐予媛錯就錯在，她太過自信，自信顧宸對她的愛，自信自己只需要解釋清楚，那麼一切都能回到最初。
然而，本來是兩個人的問題，如今演變成了三個人的問題。
唐予媛與顧宸之間，夾雜了一個洛念棠。
其實，在唐予媛回來以前，裴聿就曾經聯系過她，告訴她經過八年的時間，顧宸早就已經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顧宸。八年，她離開了整整八年，她憑什麼要顧宸等她八年？她憑什麼這麼自信八年後顧宸仍然深愛著她？
更何況，在這八年里，顧宸的生命里出現了霍晴以及一個洛念棠。
電/話那頭，唐予媛沉默了，可是，對于裴聿的話，她卻是極為不認可。
「即使阿宸在這八年間有過別人又怎麼樣？我知道，在他心里，我唐予媛佔據的依然是那個最重要的位置。等到我回去，那些女人都得通通退場讓位。裴聿，我這不是可笑的莫名自信，而是我明白阿宸的心里由此到終都只有我一個。他愛我到底有多深，我是知道的，所以才會這麼自信即使我跟他存在著這空白了的八年，他也仍然會像當初那樣愛我。」
或許，當時的唐予媛自信得是毫無道理，但是不得不承認，八年前，顧宸確實是深愛著唐予媛，愛到願意拋棄一切的地步。也是因為如此，唐予媛自信顧宸對她的愛不會有任何改變，無論過去八年，還是八十年。
可是，唐予媛從沒想到，因為一個洛念棠，顧宸對她的心變了。
大概男人都是這般涼薄的吧？又大概是因為，在那八年里，唐予媛已經「死」了，誰會一輩子對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念念不忘？那只不過是為難自己罷了。
所以，顧宸的改變，唐予媛無法怨怪。
裴聿知道，在這過去的八年里，他是對不住顧宸的。作為兄弟，他卻隱瞞了那件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所以，這一句「對不起」，他必須說。
「八年前，我還是連長，與唐予媛以及另外一隊人一起出任務。後來上頭發現，那樁案子牽連甚廣，算得上是國際大案。沒有辦法，上頭便決定派幾個人出國潛伏當臥底，但是，不能是咱們營里的兵，因為那樣太明顯了，所以，主要挑選的是女性同志，因為女人並不容易發現，而且敵方也不會太過戒備。而當時，唐予媛是第一個申請轉換成臥底的。上頭思及唐予媛出身警察世家，身手方面都是極優，任職這麼久深受重用，幾乎是唐予媛一說出來，上頭便答應了。」
裴聿頓了頓，而後才繼續往下說。
「同行的另外還有兩名女性一名男性，都是擇優而選出來的。本來，潛伏的時限是三年，可誰都沒料到那案子的太過龐大，牽扯到了我國與那一個國家的軍事機密，這才會拖到了八年之久。你應該明白，轉換成臥底，最好的辦法便是‘被死亡’，這是常見的辦法，這樣做能將過去的記錄通通洗掉，在臥底期間如果被發現，也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裴聿沒有說出，洗底還有一樣，是為了在發現時不會暴露本國的身份。也就是說，當時的唐予媛已經「葬身大海」，而潛伏成臥底的唐予媛並非「唐予媛」，而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如果出事，被敵人抓住嚴刑逼供，即使供出國家，也沒有證據可查。
這種辦法，確實如他所說的常見，是機密事件里經常會用到的法子，所以，唐予媛對于這樣「被死亡」的辦法並沒有任何的意見，而是坦然接受。
任務結束，臥底得已送回原來的國家，國家方面會就當年的「被死亡」事情給出解釋，當然，不會供出潛伏一事，可升官晉職是肯定的，但是，向來潛伏的臥底回來都無法適應原來的工作，或許是因為長期潛伏的原因吧？
這些話，顧宸都已經听唐予媛說過了，在唐郡時，唐予媛將她離開八年的事情全數告訴了他，並將她這八年間對他的思念也說了出來。然而，看著自己曾經深愛過的女人，事隔八年，他卻已經沒了當年的那份沖動。
大概這就是事過境遷了吧？
裴聿見他不說話，便也沉默了下來。
唐予媛回來前曾經跟他有過一通電/話，當時，他告訴唐予媛，顧宸愛上了洛念棠，洛念棠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能給顧宸想要的幸福，而且她不在的這八年，亦是洛念棠陪著顧宸度過的。他跟唐予媛說，不如，不要出現了吧？她對顧宸來說，已經在八年前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出現擾亂顧宸原本平靜的生活？
可是，唐予媛卻說關于顧宸的事情，她通通都知道。在敵方的這段時間，她還是會留意關于顧宸的消息。她知道在這八年里，顧宸娶了霍晴，而後又跟霍晴離婚；她也知道顧宸跟霍晴離婚後，娶了他在洛家的沒有血緣關系的佷女－－－－洛念棠。
「那個霍晴跟他結婚八年，最後都是以離婚為收場，誰敢篤定，他與那個洛念棠就不會離婚？裴聿，你無法讓我打消回去的念頭。」
那一回，唐予媛還說了很多話，句句都不離她最愛的顧宸。掛上電/話，裴聿自個兒也是心里有數。果然，那邊的工作才剛結束，唐予媛就急匆匆地往X市趕，以那樣的姿態于那樣的早晨出現在唐郡的門口。
而他，也是在唐予媛的飛機到達X市機場時才接到消息。
其實，裴聿也是覺得，既然唐予媛八年前已經「死」了，那麼現在就干脆也別回來了。唐予媛的回來，改變的又豈只是顧宸的生活？
洛念棠怎麼辦？那個無辜的女人，又得置于何種地步？
裴聿拿起桌子上一直沒有動過的酒杯，高腳杯里，深紅色的酒液經過搖晃，氤氳出一種迷人的醉姿，他淺酌了一口，將那香醇吞咽進喉嚨。
或許，唐予媛這麼急匆匆趕回來，也是害怕自己在顧宸心底的地位會動搖吧？她急著回來鞏固自己的地位，讓洛念棠無法霸佔原本就屬于她的男人。
這，倒是像唐予媛的作風。
「你打算怎麼辦？唐予媛和洛念棠……你選擇誰？」
顧宸坐在那，黑眸里的深邃猶如一汪幽潭，深得無法見底。
「我和洛念棠並沒有結婚。」
「沒有結婚？」他驚得把杯子擱下，「是跟霍晴時一樣？假婚姻？」
他深吸了一口氣，闔上了疲憊的雙眸。
「之前和霍晴，算是結婚的同時也離婚吧？老爺子不是老糊涂，有沒有結婚他一查便知道了，蒙騙不了，只能用那種方式才能隱瞞了八年。而洛念棠……」
顧宸沒再說下去，裴聿卻懂了他話中的意思。
也就是說，洛念棠的情況更加糟糕，甚至是連結婚都沒有？
對于霍晴的事，他是知道幾分的，他以為洛念棠應該和霍晴的差不多才對，可怎麼都想不到，竟然比這還要嚴重。
倘若像霍晴那樣，顧宸只需將離婚的證明撕掉，那麼洛念棠就得一輩子頂著「顧太太」的身份；但是，倘若連結婚都沒有，那麼，現在該怎麼辦？
要是被唐予媛知道了，恐怕……
裴聿正了正色，望向旁邊的顧宸。
「要不，你就瞞著唐予媛吧？還是說，如今唐予媛回來了，你打算……」
顧宸拿起杯子狠灌了一口。
「你覺得能瞞得過她嗎？如果是她想知道的事，她鐵定會去查，到了最後，隱瞞反而顯得多余。」
「那，洛念棠……」
聞言，顧宸擱下杯子，黑眸半眯。
「如果現在是八年前，我的選擇會是唐予媛；但這是在八年後，所以，我的選擇只會是洛念棠……」
關于唐予媛的回歸，他是震撼是不敢置信，可是，並不代表他會在驚詫後選擇體諒選擇重回唐予媛的身邊，他還沒卑賤到那種地步。
他對唐予媛的愛，早在八年前，隨著唐予媛的「死」，一同葬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