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洛念棠都沒有想到,在斷了聯系這麼多年,楊家竟然會有人找上門來。舒愨鵡
那一天周末,當王媽听到門鈴聲去開門,門外的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因為是周末,顧宸和洛念棠都是在家的,因此當王媽領著楊夔走進客廳時的時候,兩人皆是愣住了。
樂樂和景景不明所以,只是仰著頭一臉好奇地看著走進來的中年男人。
顧宸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站起身來,抬步走到了楊夔的面前,語氣客氣而生疏枇。
「楊先生,不知道你過來有什麼事?」
其實也別怪他態度冷漠的,畢竟過去的事情依然擺在眼前,每一次楊家的人接近洛念棠都是不好的結果,所以他對楊家是存有戒備心理的鈹。
楊夔並沒有說話,而是撇過臉看著一旁的洛念棠。
她遲疑地對上他的眼,納納地開口喚了一聲。
「舅舅。」
她的這一聲「舅舅」,讓他稍微有些晃神,好半晌了,才神色復雜地點了點頭。
這突如其來的客人,讓洛念棠有些惴惴不安,旁邊的顧宸吩咐王媽趕快去沏茶,隨後便招呼他到沙發坐下。
早在一進門的時候,楊夔就已經看到了兩個坐在地毯上的孩子。當坐下後,才面帶慈祥地望著他們。
「這是你們的兒子吧?都這麼大了。」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比較大的孩子身上。
「這個,就是當年你懷著的那一個吧?」
洛念棠輕聲地「恩」了一句,隨後,她把樂樂招到自己的身邊來。
「樂樂,喊舅公。」
樂樂睜著黑溜溜的大眼楮,乖巧地偎在媽媽的懷里,看著楊夔的眼底充滿了好奇與疑惑。
「舅公。」
他的聲音很清脆,又帶著一種孩童特有的稚氣。
然而,他的名字,卻讓楊夔眼露驚詫。
「這個孩子……他叫樂樂?是小名嗎?」
洛念棠擁著孩子沒有說話,一旁的顧宸笑著回答。
「不光是小名,他的大名也是單字一個‘樂’字,顧樂。」
「顧樂,樂樂……」
他低聲地喃著這個名字,神色恍惚。
好一會兒後,他才看向洛念棠。
「你到底還是沒有放開啊!」
這一句話,自然而然勾起了過去的那段曾經的記憶。洛念棠垂下了眼簾,那件事,那個愛笑的男孩子,她至今仍然沒有忘記。雖然平時表面上不露痕跡,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看著樂樂的時候,經常會想到楊樂。
……
「姐,我過來這邊是不是讓你覺得困擾了?如果是,我現在就回去……」
……
「姐,你別像我媽他們那麼緊張兮兮的。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個兒知道,我是不可能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的。」
……
楊樂的聲音,一遍遍地回蕩在耳邊。不可否認的,她是喜歡這個弟弟的,出自真心的喜歡。
第一次見面,是在療養院里,
一個十九歲的少年坐在床上,身下的是如同百合一般潔白的床單被子,或許是陽光太過燦爛了,這印在眼底的白色怎麼看都有一種掩不住的蒼白無力。
那是一個長相頗為俊俏的少年,雖然穿著療養院的病服,身形也甚是消瘦,但精神卻很好。洛念棠當時就覺得,像他這個年紀的大男孩正是最活潑最有朝氣的時候,該呆的應是大學,而不是那過分安靜的地方。
楊樂給她的印象就是一種猶如陽光般有活力的一個大男孩,他總是露出八顆健康牙齒地笑,絲毫沒有像其他病人一樣滿臉的愁容,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一絲被病魔折磨的痛苦,反而,從他開朗燦爛的笑中,
她發現在他的身上有一種難得的純淨。
如同清水般,沒有絲毫的雜質。
而她,幾乎是第一眼,她就喜歡上這個愛笑的大男孩。
「表姐,你是我的表姐,我終于有表姐了!」
「表姐,你怎麼可以這麼久才出現?你都不知道,過去的我太孤獨了!我哥他悶性子,老是不跟我玩,我的童年沒趣極了。不過,幸好你現在回來了。以後,別人要是再敢笑我沒姐姐疼,我可以很驕傲地告訴他們,我有一個很漂亮的姐姐!」
「我就叫你姐吧!我從小到大都希望有個姐姐,現在終于夢想成真了……」
……
然而,那一天,那一段短暫的相處時間,卻教她始終無法忘懷。
他就在她的身邊,彼時她已經懷著樂樂,而他總是用一種渴望的眼神看著她隆起的肚子,幻想著未來的美好。
她知道,他是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的。可是,他終究敵不過宿命。
「其實醫生私底下就跟我說過,骨髓匹配是親人間的可能性會大一點,如果在親人間沒有找到合適的骨髓,那麼就只能依靠骨髓庫。可就好像大海撈針一樣,別說是找到合適的骨髓了,就是捐贈骨髓者也是極難找到的。我哥沒少為這事煩惱,我每天看著他們在暗地里抹淚,我心里就像是壓了一塊重石一樣。」
「姐,能不能找到合適的骨髓現在對我來說不重要了。我這種病能夠撐到現在,我已經很滿足了,多少急性的白血病能夠像我活這麼久?可是,我哥他們不甘心也不願意放棄,好幾次我想說別管我了,但每次都沒有辦法說出口。他們在為我努力,我卻有了放棄的打算……」
她記得,他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眼神是黯淡的。
「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要輕易放棄。」
「他們不想放棄,你也不要試圖放棄。你看,你都撐這麼久了,就是證明你還有生機。小樂,他們……都是愛你的。」
這是她當時跟他說的話,只是不知道,原來,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然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千里迢迢地來到x市,只為了見她最後一面。
那時,她帶著楊樂去了她所在的大學,由于是接近新年,學校已經放假了,里頭是一個人影都沒有。但是,楊樂似乎對x大很感興趣,不時要她解說每間階梯教室是做什麼的,還有大學里的各項課程。他當初有考進大學,可是不過上了幾天的課,還沒來得及做一個大學生,就被迫休了學。
她想到這一些,便忍不住帶著他走過她以前上課的教室,還會告訴他她在學校的趣事。
楊樂听得津津有味,眼底盡是滿滿的憧憬與渴望。
而從大學出來後,她便帶著他去了慕沁的家里一起過節,楊樂有些膽怯,剛開始的時候低著頭不太敢說話,見慕沁挺好相處的,後來也漸漸放開了。
慕沁家的兒子彼時正值頑皮的時候,楊樂卻是喜歡得緊,跟小孩子玩玩鬧鬧好不愉快。
當時看著楊樂跟尋常孩子無異,她還以為楊樂的身體狀況很好,直到晚上出事的時候她才發現,一直以來,他都是在死撐著。
原來的醫院無計可施,她實在急得沒了辦法,便聯系了韓宇,把昏迷的楊樂送往了韓宇的醫院。她從未想過死亡竟然距離她那麼近,近得她根本就無法挽留即將逝去的生命。
那一天,楊樂躺在病床上,那慘白的面容是遮不住的疲憊。他支撐了幾天,身體終究還是不行了,或許,命運就是這麼殘酷,連多一分多一秒都不願意給他。
她質問他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要不顧自己的身體而前來x市找她。而他當時的回答,她依然記得很清楚。
「姐,我真沒騙你,我真的是因為想你了才會過來x市……我承認,我過來x市的事情我哥他們都不知道,我是偷偷從我哥的手機里找到了你的電/話,然後從療養院跑出來的……」
苦澀涌上心頭,她放在腿上的手悄然地握緊。
「你怎麼可以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他淡淡地說出了這三個字,隨後,抬起頭,眼底屬于希望的光芒在漸漸消褪。
「可是,姐,我自個兒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這麼久了,適合的骨髓都找不到,而我的身體越來越差,我知道這樣苦撐下去大家都辛苦,我看著我哥在為我的事情奔波,看見他們每一個人在我面前裝作若無其事卻在我的背後黯然垂淚,我真的覺得自己是一個麻煩。我也不是放棄自己的生命,而是不得不放棄,不管再怎麼努力,我還是沒有辦法活下去的,就算找到了骨髓,我現在的身體根本就承受不了。橫豎都是逃不出那個下場,我不想在撐到最後卻被迫面對,我怕,我怕有好多話我都來不及說。」
「姐,過去這麼多年,我對你都是陌生的,但是我真的很慶幸,很慶幸自己有你這麼一個姐姐。我好想在這僅剩的日子里能夠再見你一次,所以我就瞞著大家跑來了,這短暫的兩天,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最開心的。你會帶著我到處去玩,會關心我,我知道,哥哥他們之前那麼對你,讓你很難過,但我希望你可以原諒他們,我們大家都是一家人,又怎麼可以相互埋怨一輩子?我哥他們錯了,可他們會那麼做都是因為我,所以這錯我願意承擔。姐,我好希望你們能在我離開後和好如初。我相信,二姑姑在天上也是這麼希望著的。」
她說不出話來,喉嚨就像是被什麼哽住了一樣。她望著面前這個大男孩,好半晌了,卻只能吐出兩個字。
「小樂……」
他笑,笑里卻有著說不出的悲涼。
「姐,我真的好喜歡你哦!你就答應我吧,好不好?讓我走得安心一點……」
……
……
她站在門邊,越過人群看著病床上的人,雙腳就像是灌了鉛一樣,重得讓她邁不開腳步。
她一步步地往前挪,直至走到床前。
楊樂平躺在那里,面容比方才她離開時更差了,就像是疲憊至極一般。他的臉很白,就連那雙眼楮也猶如失去了原先的光芒,隱隱透露著說不出的渾濁。
她覺得喉嚨有些哽咽,捂著嘴眼底涌現了不敢置信。
見到她來了,楊樂努力地扯起一笑,伸出手握住了她不斷顫抖的柔荑。
「姐。」
他小聲地喚著她,表情有些哀慟。
「我好像不能撐到看見寶寶出生了,怎麼辦……」
他的言語中透露出明顯的遺憾,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隆起的小月復。
心頭被重石壓著難以喘息,她坐到床邊,反握著他略顯冰冷的手。
「不會的,你能看見寶寶出生的……你不是還跟我說過,你要教寶寶打籃球麼?我可當真了啊……」
楊樂只是笑,卻笑得苦澀。
「姐,下輩子你還當我姐姐,好麼?」
僅僅如此的一句話,便讓她的眼淚再也無法控制,崩潰而出。她咬著下唇,已然說不出話來了,惟有不住地點頭。
他努力忍著不讓眼淚奪眶而出,抬起手抹掉她臉上殘留的淚痕。
「姐,你別哭,這對我來說是個解月兌。這麼久了,我早就覺得累了,可是有太多的事情讓我沒辦法放下……我是一個累贅。每一日我都渴望能夠再活久一點,但我後來才發現,那樣實在太過自私了,我的存在讓你們都難受,如今要走了,反倒輕松了。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說,可我還是得跟你說一句‘對不起’……」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床邊的其他人。
「我一直都覺得虧欠你,是因為我的原因,讓你受了那麼多的委屈。誰不希望有親人在身旁?從我看見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真心想要走進楊家,可我到底是自私的,明明有那麼多的機會告訴你,卻在最後忍了下來,任由你處于那樣的境地……姐,對不起,我真的好後悔我當時的自私。如果不跟你說這一句‘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就這麼離開這個世界……」
「我在楊家長到現在這個年紀,享受的都是家人對我的關愛。我也有過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離開,不甘心承受這個病。我好想活下去,好想像普通人一樣上學工作,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當我躺在療養院的床上,我惟有一再地去回憶過去的那些事情,而每次
回憶,都是滿滿的不甘心。在看見你的那一天,我的心好掙扎……」
她按住了他的手,截住了他未說完的話。
「小樂,我從來都沒有怨怪過你。」
每一個人,都是自私的。誰不想活下去?誰願意承受病痛的折磨?她理解他的愧疚,理解他的自私,所以,她不曾怨怪過他。
換著是她,恐怕她也會像他那樣吧?
楊樂看著她,眼底終于慢慢開始泛紅。
「姐……」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說下去,臉色便驟然一變。緊接著,呼吸也變得急促。
「小樂,小樂,你別嚇女乃女乃啊……」
艾虹就守在病床的另一邊,此時是急得再也顧不上殘留著眼淚的面靨,慌亂地沖著床上的人叫喚。
楊家人全都涌了過來,她步步後退,終究還是被擠出了人群中。
楊穸帶著醫生護士趕了過來,醫生忙不迭動手進行急救。
她站在角落里,看著醫生護士忙碌地來回穿插,從一開始的簡單急救,到最後的用儀器急救。
眾人都在等待,等待再一個奇跡發生。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當醫生宣布,病人已經去世時,幾乎全部人都瞬間崩潰了。楊樂的母親顏瓊被凌菲攙扶著,身子不停地發抖,最終雙腳一軟,暈了過去。
艾虹伏在床邊,哭得是撕心裂肺。
楊穸的表情是呆愣的,一動不動地杵在那,雙眸落在了床鋪上,似是還沒回過神來。
這樣的一個訊息,讓她搖搖欲墜。她沒有想到,楊樂會走得這麼突然,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跟她說最後的一句話,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無法接受,當真是無法接受。
楊芯的雙眼也是泛紅的,余光一掃,便望著一直站在旁邊默不吭聲的她。沒有多想,她便指著洛念棠發難。
「是你!都是你!小樂本來還能活下去的!他為了從s市過來找你,停了兩天的藥,這才會加快了他病情!如果他還呆在療養院,他不會這麼突然就去了!洛念棠,你這個害人精!都是你害死了楊樂!」
這樣的指責,讓她的心徹底涼了遍。
她站在那,淚眼模糊地看著面前的這些人,發現自己怎麼都無法看清。
她抖著唇,很想告訴他們她沒有害死楊樂,可是卻發現自己竟是一個字都無法吐出來。
楊樂確實是因為過來找她而停了兩天的藥,這是一個事實,她無法否認。她甚至無法否認,是她忽略了楊樂的身體,沒有第一時間把他送回s市,心里總想著,不過是兩天罷了,楊樂不會出什麼事情才對。
可偏偏,就是這短暫的兩天,楊樂的病情加劇了。
楊樂的死,有她推卸不了的責任。
而楊芯的這一番話,讓她成為了眾矢之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每一個眼神,都帶著說不出的責備。
艾虹尤置身在喪孫的悲傷里,听見了楊芯的話,她便顫抖著身子站起身來,看著她的眼里有些無法忽視的怨懟。
艾虹沒有說話,卻已讓她的心如同被刀子割劃出一道道的傷口。
沒有人願意站出來幫她袒護,即使只是一句話的維護都沒有,這一分一秒的過去,對她來說都是漫長的。
寸寸凌遲。
楊樂的模樣仍不時地浮現眼前,她的身子晃了晃,倘若不是手扶住了旁邊的牆,恐怕她此刻早就倒下了。
楊芯直接沖了過來,把她往病房外推。
「你滾!你快滾!你這個害人精!都是因為你,是你害死了小樂!如果不是因為你,小樂不會離開療養院,都是你!」
她被楊芯推出了病房,腳步一陣蹌踉,好幾次都險些跌倒在地。
她的雙眸依然緊緊地看著病房里頭,艾虹的身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
麼,只知道當艾虹避開她的目光時,心底似乎有什麼在瞬間破碎了,再也無法拼湊。
後背撞上了走廊的牆壁,身體的疼痛卻始終無法比得上心底那如同蝕骨的痛。她就這麼看著病房的門在自己面前闔上,徹底將她隔絕在外。
一起闔上的,還有她的心。
全身,是止不住地冷。
她從未曾像此刻如此覺得,這一天漫長得讓她受不了。
楊樂的死,楊家人對她的怨怪,還有她心底的自責,如同夢魘一樣糾纏著她,讓她走進了一個死胡同里再也沒有辦法走出來。如果她早一些發現,如果她早一些將楊樂送回s市,如果……
太多的如果,這一秒,卻成了不可能再實現的「如果」。
……
……
即使是已經過去許久,那些曾經的畫面卻依然歷歷在目。
洛念棠闔上了眼沒有說話,顧宸瞧見她這個模樣,心里也明白她這是想起了過去的那些事,便伸出手環住了她的肩膀,給予她無言的安慰。
楊夔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本想說些什麼來緩和一些僵硬的氣氛,卻沒想到,她卻突然抬起頭,面容認真地瞅著他。
「舅舅,對不起。」
他的身子猛地一顫,吐出了一口濁氣。
「其實,當年的事錯不在你。小樂……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體,可他卻從療養院里跑了出來,特地到x市來找你,這是他的選擇。或許,就如他所說的吧?他想你了,想要在離開這個世界以前跟你多說一句話多看你一面。」
說著,他的眼底漸漸染上了追溯。
「說實話吧,剛開始的時候我確實有怨怪過你。畢竟,小樂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不愛他不心疼他。見他千里迢迢跑來x市,甚至是直到後來出事,我就覺得你身為他的表姐卻沒有好好照顧他。可能這也算是轉移恨意的方式吧?明明知道錯不在你,但仍然需要一處發泄的渠道。而你,不過是撞在了槍口上罷了。」
隨後,他看著自顧自玩得歡快的樂樂,眉宇間凝聚著溫柔。
「你……是因為愧疚與懷念才給他取這個名字的吧?我想,樂樂在天之靈,會很開心你用這樣的方式祭奠他。可是棠棠,如果我是小樂,我並不希望你對他感到太過愧疚,當年的事,到底還是與你無關的。我們也不會將他當作另一個小樂,只會將他當作是你的兒子,樂樂,獨一無二的樂樂。」
楊夔的話,不僅讓洛念棠驚詫,就連顧宸亦是如此。
他們本來還以為,就楊樂當年的事情上,他們是不可能釋懷的。
洛念棠坐在那,不敢置信地看著楊夔,就連聲音也帶著說不出的抖意。
「真……真的嗎?」
而顧宸,注意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對上楊夔的雙眸,眼底存有疑惑。
「你剛剛說……你們?」
經顧宸這麼一提醒,洛念棠也記起了他方才的話,仔細回味以後,才發現了楊夔剛剛用上的詞組。
是「我們」,而不是「我」。
「我」是代表著楊夔自己,那麼「我們」呢?「我們」……是不是就代表著楊夔背後的楊家?
楊家的人……都原諒她了?
洛念棠不敢這樣想,她就怕自己把事情想得太過美好,而事實卻是過分的殘酷。
他們都在等楊夔的答案。
豈料,楊夔竟輕微頜首,給了他們確鑿的答案。
「我這次來,是代替整個楊家前來的。」
這樣的回答,再一次教兩人吃驚,就連平時面不改容的顧宸也眼露訝然,似乎怎麼都想不通楊夔會帶來這麼的一個消息。
但是,事實卻的確如此。
楊夔面向洛念棠,語氣溫和。
「你外婆本來也想一起前來的,可她怕你會不想見到她,畢竟之前
,她曾經那樣對待過你,她自覺沒臉見你,而你表哥和小姨也是如此。所以,便只有我一個人前來。這一次,最主要是給你們帶一樣東西過來。」
說著,他就從一起帶來的包里掏出了一樣東西,隨後遞給他們。
顧宸接了過來,眼底閃過了一抹意外。
在他的手上,是一張印著金箔的精致喜貼,他緩緩地打開,紅色的喜帖上頭,楊穸和凌菲的名字赫然就在上頭。
很明顯,這是一張結婚請柬,給他們的……請柬。
這意外的事情是一件接著一件接踵而至,別說是洛念棠了,就連他自己都回不過神來。
他自然知道,這給他們送來請柬到底是什麼意思。
旁邊,洛念棠的情緒略顯激動。她看著顧宸手里的請柬,眼眶已然泛紅了,眼淚更像是止不住地直往下掉。
她咬著下唇,淚眼模糊地看著請柬,聲音哽咽。
「舅舅,這……這是給我們的嗎?」
楊夔點了點頭,看著她的目光中凝滿了溫柔。
「這是你外婆命人特地訂制的,早在婚期定下來的時候,就打算邀請你們過來。棠棠,你外婆年紀大了,很多事情都拉不下面子,便只能一直都憋在心里頭,就像是當初你母親的事情一樣,她明明掛念著你的母親,卻怎麼都不肯承認,但只有她自個兒明白心里有多後悔。她以為我們不知道她總夜里獨自一個人望著你母親的照片落淚,可其實我們大伙都心里有數,只是不說出來而已。」
他嘆了一口氣。
「棠棠,回來吧!我們……都很想你。」
當他把這一句話道出來的時候,洛念棠已經哭得不能自己了。
她懷里的樂樂看見媽媽哭了,舉起胖嘟嘟的小手去幫她抹淚,還用童稚的聲音軟聲安慰她。
「媽媽不哭,樂樂疼哦!」
就連景景也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攀著她的腿舉起手想幫她抹淚,卻由于個子太矮夠不著,只能一個勁地在那里叫「媽,媽。」
對面的楊夔看到這樣的情景,眼眶也不由得有些滾燙。他咽了咽喉,嘴角扯起了一笑。
「棠棠,看到你現在這麼幸福,我很開心。」
把該做的事做完後,楊夔便想起身離開。顧宸忙不迭將他留住用餐,楊夔本想推托,因為自己實在也沒什麼臉留下來,可他終究拗不過兩人,便答應留下來用餐。
等吃過飯後,他才走出了棠苑。
喜帖仍然還在手上,洛念棠站在主臥的落地窗前,看著楊夔漸漸遠去的身影,自覺百味交集。
她當真曾經以為,楊家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因為,楊樂的死到底與她有月兌不掉的干系,可她沒想到,會有那麼的一天,楊夔會給他們送來喜帖,邀請他們出席楊穸的婚禮。
這無疑就代表著楊家已經原諒了她,並且希望她能夠回去楊家。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次應不應該相信,畢竟過去楊穸就曾以艾虹生病想念她為由而把她帶至了s市,而實情不過是想知道她的骨髓是否與楊樂的匹配。
這一次,究竟是真還是假?
而她,應該相信嗎?
洛念棠有些復雜,這麼久以來,舅舅從未欺騙過她,就連當初母親還在時,舅舅的心仍然是向著楊芸的。在s市醫院檢驗的時候,他曾經跟她說過的話她至今仍然沒有忘記。
……
「當年的事導使你/媽媽跟你外婆關系鬧得很僵,你外婆是一秒都不願意看見她,于是你/媽媽就打包好行李跑到了x市,成為了洛闞的情/婦。那始終是我的妹妹,我沒有辦法對她置之不理,便不時地借出差的名義到x市去探望她。那時候因為洛闞已經結婚了,不能每時每刻都陪著她,有一次我過去的時候她正巧要去醫院產檢,是我陪她去的。那一次,可以說是我頭一回見你,雖然,當時你只有五個月。」
「你/媽媽的性子很倔,當初說什麼都要跟著洛闞,任是旁人怎麼勸都不听。在楊家里,恐怕我是她唯一願意保持聯系的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你/媽媽就開始抱怨,抱怨洛闞不陪陪她,抱怨洛闞不肯
離婚跟她結婚。直到後來,你/媽媽跟我的聯系慢慢地變少,當我再次借出差的名義過去x市找她時才發現,她已經跟別人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你/媽媽會突然出事……那個時候我正在美國,當我回來听到消息時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這麼多年,我一直不敢去她墓前祭拜她,我怕她會怨我,怨我那段時間沒有過去找她而是忙碌著工作,怨我沒有及時趕去x市把她的骨灰帶回來安葬……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在洛家。你/媽媽當年出事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想把你接回來,就算你外婆會不贊成,我想著你是我的佷女我必須對你對你/媽媽擔負起做哥哥的責任……可是,當我看見你在洛家時的模樣,我又遲疑了。你已經失去了媽媽,我沒有辦法讓你再活在沒有爸爸的世界里。即使……唉,罷了,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
「棠棠,倘若顧宸對你不好,那就回來楊家吧,舅舅養你。」
……
洛念棠道不出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但是,他說的每一句話卻足以撼動了她的心。
他說,舅舅養你。
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句話,所以當她听見楊夔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她心情是復雜的。她從楊夔的眼中看出,他說這話是認真的,那種真誠是她無法忽視的。
即使楊家的其他人對她抱有怎樣的利用,但起碼楊夔對她的感情是真的,她甚至從楊夔的身上看出了母親楊芸的影子。那個時候,母親應該也是跟她有著同一樣的感覺吧?
顧宸送完楊夔後就滿屋子找她,最後才在主臥里找著她。他倚在門邊看了好半晌,而後才緩緩抬步走近她,從她後頭將她擁進了懷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細細地嗅著屬于她的氣息。
「在想什麼呢?」
洛念棠由著他擁著自己,雙眸依然注視著楊夔離去的那個方向。
「顧宸,我覺得我像是在作夢。」
聞言,他勾唇一笑,眼底盡是柔光。
「棠棠,你不是在作夢,這是真的。」
「這是真的嗎?」
她回過身,對上了他深邃的眼。
「可是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在作一場夢?我始終不敢相信,楊家會原諒我,甚至是邀請我出席婚禮。他們……是真的讓我回去楊家嗎?」
他笑了笑,伸手捏了一把她粉女敕的臉頰。
「其實也難怪你會這樣懷疑的,就連我自己剛開始听到的時候也是難以置信。我也想不通,他們為什麼會讓你回楊家,還有你舅舅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可我回頭想了想,這也是有可能的。」
她不明,眼底凝聚著疑惑。
他笑,手環著她的細腰,讓她貼著自己。
「他們畢竟是有歷練的人,經歷過那麼多的大風大浪,不管多麼強大,但也始終是一個平凡不過的人,既然是人,自然會有生老病死。而令一個人幡然醒悟的,就是在經過了那麼一些後,才終于懂得了親情的可貴。且不說他們為什麼會邀請我們去參加婚禮,最起碼,他們首先低頭了,這就證明了他們的真心。」
听見他的話,她沉默了下來。
他拿過她手里的喜帖,看著上頭的名字,轉眸瞥了她一眼。
「日期就在下個星期,你要去嗎?」
她掙扎了好一會兒,抬頭望向他。
「你說,我該去嗎?」
「去一去也無妨,反正有我在。」
他都這樣說了,她便輕微頜首,不再多話。
既然婚禮是在下個興趣,洛念棠便提早跟慕沁請好了假,與顧宸商量了一番後,決定只帶樂樂一個人前去,畢竟景景現在太小了,帶兩個孩子一起過去他們根本就無暇顧及。
樂樂听見自己竟然能跟去玩,開心得不亦樂乎。
她並沒有擔憂太多,關于禮物方面顧宸自會安排妥當,她只需要等著就行了。
三人是提早一天
過去的,下榻的依然是他們舊是住過的那間總統套房,到達的時候正是下午,顧宸把東西整理好後,就帶著妻兒一起出去用餐。
或許是身處在s市,而且時間就在明天,洛念棠的情緒有些激動,更多的只是不安。她害怕自己會再一次面對當年同樣的嫌棄,那些事那些回憶,讓她對楊家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親情盡數崩塌,她實在沒有辦法再承受一次。
倒是顧宸顯得很是淡定,他用筷子給她夾了一些菜,溫笑著看著她。
「不要擔心,明天會是很好的一天。」
她「恩」了一聲,沒再說話,然而,她那緊蹙的眉頭卻是一直都沒有松開。
時間越是接近,她就越是難以壓抑住心底的惴惴不安。
為了轉移她緊張的情緒,顧宸想了想,便換了另一個話題。
「棠棠,既然我們來了s市,不如在離開前到媽的墓前祭拜一下吧!」
洛念棠先是一愣,這才想起她已經很久沒有到楊芸的墓前祭拜了。當初,與楊家斷了聯系以後,她就沒再去過楊芸的墓地。到底是因為自己心里仍然無法放開,這才會連著幾年沒有前往。
如今經他這麼一說,她就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孝極了。
不管楊家怎麼待她,不管她的出生是在什麼情況下,也不管她的母親楊芸當初到底愛不愛她,那個女人,依然是她的母親。這一點,是她始終無法否認的。
當她做了母親,這才終于明白了一些她以前不曾明白過的事。
每一個母親,都是愛著自己的孩子的,無論是出自什麼理由而生下來,那都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不可能一點都不愛。
楊芸已經不在了,過去的那些疑問也隨著母親的死一同埋在了黃土下面。倒不如,趁著這個時候,把所有應該放下的全部放下,再追究,又有何意義?
洛念棠拿著筷子,許久之後,抬起頭望向他。
「婚禮過後,我們就去看看吧,帶樂樂去看望他的外婆。」
听到她他的話,顧宸笑了,眼角就像是淬了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