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璇微微垂首,縴長的睫毛如一對鴉翼,覆在眼瞼上,使她看起來美麗沉靜,像是一瓣盛開在夜幕中的優曇花,帶著幾分恬淡的禪意。ai琥嘎璩
"我可以看一下我母親的遺稿嗎?"洛璇抬起頭,眼中一片清明,像是未經人世滄桑的孩童,墨色的瞳仁閃著嬰兒藍。
"當然可以。"盧洋點點頭。
"您什麼時候方便,請聯系我。"洛璇輕聲說。
"不知道洛小姐明天什麼時間有空。"
洛璇想了一下行程,回答道,"我明天下午應該有時間。"
"那好,明天下午我讓簡秘書去接你。"盧洋說道。
"洛副主編,我們該回去了。"Leo走過來,臉上的神情明顯不太和顏悅色。這個盧洋看洛璇的眼神實在有些過分柔和了,Leo覺得那眼神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哦。"洛璇點點頭,"盧總,再見。"
"再見。"盧洋看著Leo別扭的樣子,有些好笑。
回去的路上,洛璇很沉默。她看過媽媽寫的所有書,每次看著那些文字,似乎跟著母親縴細敏感的心緒一步一步走過,沿途的風景是那些主宰著母親生活的欣喜與憂傷,溫暖與蒼涼。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本她沒看過的書,不知道會記載怎樣的一段過往……
"那個盧總城府很深,你離他遠點兒。"Leo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他人……應該不壞的。"洛璇笑笑,盧洋看她的眼神里確實飽含了太多情感,但是這樣的眼神對于洛璇來說,卻是熟悉的。因為父親就常會這樣深情地望著她,只不過這些情感都是給予母親的,她只是一個寄托思念的介質。
呃……洛璇居然替盧洋說話……Leo扶額,這是什麼節奏!
第二天上午,Leo與盛世傳媒簽了合作協議,因為對方給出的條件確實很優厚。這樣一來,很多工作就可以提前展開,估計他們的出差的旅程有望提前結束。
下午的時候,Leo讓艾米準備了附近景區的套票,打算勞逸結合,去觀光一下。艾米去洛璇的房間找她,發現她似乎不在房間,打電話也沒人接。艾米告訴Leo自己聯系不上洛副主編,Leo又親自打了幾次電話,依舊無法接通。只好找酒店的服務生來開門。
房門用備用房卡打開後,發現洛璇確實不再房間里,不過手機無人接听的原因倒是找到了,洛璇把手機落在茶幾上了。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郊外的公路上,洛璇漫無目的地看著窗外飛馳後退的景物。車子里很安靜,只能听到車子壓過路面的唰唰聲。
簡嘉看著洛璇印在車窗玻璃上的側影,不得不說,這個女孩很漂亮,是那種不染縴塵的純美模樣。即使美麗如斯,簡嘉也不能理解盧總為什麼要請她到西郊別墅作客。
簡嘉在盧洋身邊工作了很久,從西郊別墅的管家那里听說,那棟別墅是盧洋為他喜歡的人建的,所以謝絕任何人前去拜訪。就連盧洋本人,也沒有在別墅常住過。主臥室更是從來沒有人用過,似乎是一直在等待那個不知道還會不會出現的女主人。
簡嘉雖然不知道西郊別墅是為誰而建,但是她知道,那個人是盧洋年近五十依舊單身的原因。
車子最後停在一幢中式別墅門前,這座別墅粉牆黛瓦,不如園林恢弘壯麗卻更精巧細致。整塊壽山石雕的門牌上有兩個遒勁飄逸的大字——錦園。
洛璇跟著簡嘉走進庭院,穿過雨花石鋪就的小道,進到後園。一條清澈的溪流穿庭而過,上面架著一道細細的竹橋。
穿過竹橋,就看到一座精致的小院子,周圍並沒有圍牆,只有一道矮矮的竹籬,院子里花草皆無,只種著幾竿青竹,渾圓的石桌上赫然放著一盆小蒼蘭,柔白的花瓣散發著幽幽的香氣。
盧洋坐在客廳的椅子上,他正垂首看著面前擺放著的一沓書稿,眉宇微鎖。
"盧總,洛小姐來了。"簡嘉輕聲說。
"哦。"盧洋抬起頭,"坐吧。"他執起桌上的紫砂壺,斟了一杯茶給洛璇,"今年新擷的雨前龍井,洛小姐嘗嘗。"
清風徐來,幾桿修竹婆娑起舞,窗外倒是不錯的好景致,杯子里的茶也十分清香。
盧洋將書稿推給洛璇,"這是書稿。"
洛璇拿過書稿,稿子是手寫的。紙頁已經微微泛黃,母親娟秀卻瘦硬的字體落在上面,是一種時光沉澱後才有的美。
洛璇一頁一頁地翻閱著書稿,這是一本散文集,書名是《蕭瑟流年》。這本散文不同于母親寫過的小說,字里行間是難掩的憂傷。觸動洛璇最深的,是那篇與散文集同名的《蕭瑟流年》中的幾段——
有些事注定成為故事,有些人注定成為故人。一些人,一些事,闖進生活。得到了,失去了,那些喜怒哀樂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當所有的一切成為回憶,知道無法阻止終將逝去,也只有安靜地接受結果。我只習慣一個人的時候哭,哭過之後默默地讓自己變得堅強。你哭,沒有人在意你的苦楚;你笑,全世界陪著你笑。
太多時候,我們只能在寂寞中行走,在孤單中思考。不得不去面對滿世界繁花似錦流光蕭瑟,卻獨獨不能彼此相守的寂寥。
思念就像是柔軟的絲線,絲絲縷縷纏繞在心上。人們只道絲線綿軟,卻忘了勒入皮肉依舊是疼的。時光苒荏白雲蒼狗,彼時的山盟海誓已經被滄海桑田所湮滅。我有一萬種想見你的理由,卻少了一種能見你的身份。
有意的冷落和無情只能說明自己軟弱,生命短暫,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事情上。我愛你,即使轉眼又是離別,依然深愛,生命不止愛就不止。
歲月,請走的慢一些。春花,夏日,秋月,冬雪,我真怕自己會遺漏了那些記憶。所以一遍一遍在腦海里描摹你的樣子,那毫發畢現的容顏,那雲淡風輕的微笑。像孩子一樣,真誠。像海洋一樣,寧靜。像斜陽一樣,溫暖。
我可以在年年歲歲中這般記住,時光可以凋零所有,唯獨你還依舊。感謝你將我們的寶貝留給我,她是此生不悔的見證……
洛璇微微合上眼楮,有淚凝于睫,卻始終沒有落下,媽媽說的對,只在一個人的時候哭,洛璇也不會在人前流露脆弱。
洛璇默默地看著手稿,她真的跟錦瑟長得很像。盧洋有一種穿越時空的錯覺,一轉瞬,自己似乎就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某個午後,房間里也是這樣靜,氤氳著淡淡的茶香。錦瑟就這樣坐在窗前的書桌旁,垂首看著一卷書。
浮生若夢,那些僅有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晰——
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眉間總鎖著一段化不開的哀愁,有無數次,他都想伸出手,揉開她蹙起的眉尖。但是她周身都籠著遺世獨立的氣場,是讓人無法靠近的隔膜。除了那個人給與的,她拒絕任何人的關心。
也不是沒有表白過,盧洋此生都忘不掉她淡淡的笑,像是在湖水里投下石子蕩起的漣漪,始于平靜又歸于平靜的超然。
那是一個雨霧蒙蒙的午後,天地間都是暗淡的鴿子灰,只有站在雨中的顧錦瑟是盧洋在這天地間唯一能看到的亮色。雨絲落在她單薄的身上,潤濕了她的長發,她望著落在掌心中的雨滴,聲音像是遙遠的鐘鳴,空靈的,悠揚的,"你看這些在雨中行走的人們,他們手里撐著各式各樣的傘。這些傘未必是他們喜歡的,但是為了擋雨,人們選擇忽略心底的那份執念。
可我偏偏是個傻子,若不能撐著自己喜歡的傘,是寧願就這樣淋雨的……"
盧洋不得不佩服顧錦瑟的比喻,他雖然是一把傘,可偏偏不是她喜歡的。所以即使想為她遮風擋雨,即使做退而求其次的替補也是不行的,因為她不需要。
她遇到再大的風雨,自己也只能是一個看客,沒有資格分擔半分。無論自己多努力地試著靠近,顧錦瑟留給他的,始終是一個齲齲獨行的背影,她不需要別人的愛,不需要別人的關懷,更不需要別人憐憫。她想要的,自己給不起,因為自己根本不是她想要的人。
整個下午,洛璇都在靜靜地看書稿,盧洋則捧著一盞茶坐在不遠處的搖椅里,不說話也不動,時間似乎在這個房間里是停滯的。
洛璇看完最後一頁,將書稿合上,微微嘆了口氣。這本書稿像是媽媽寫給爸爸的無數張信箋壘在一起,厚重的,深情的。當作家是有好處的,這些無法言說的愛,無法投遞的書信,可以被印成鉛字給世人看。如果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懂得,自然知道是寫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