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數天的晉豐城,突然就陰雲密布起來,細雨一直從清早飄到了下午。ai愨鵡雨不大,可是天卻清冷得異常,風吹過,甚至有些刺骨的感覺。
夏侯嫣兒坐在吟風茶樓的臨窗的位置,目光一動不動看著外面濕透了的梧桐葉。雨依然下著,點點滴滴,灑落至梧桐葉上,那雨滴仿佛在落到葉面上的同時也落到了她心里,冰冷得讓她不禁縮起了身子。
丫鬟都在外面,沒讓她們進來,而她也懶得起身喚她們拿披風……她也可以把飄著冷風的窗子關上的,可是她卻沒有,近乎BT地享受著這種寒冷。又一陣風,吹得梧桐葉沙沙作響,她鬢間的發絲也被風吹起,一片葉子隨著風盤旋落下,擦著她發絲落下,正好落在了她茶杯旁。
茶一口沒喝,早已冰冷,現在配上一片黃葉,愈發顯得冰冷。
黃葉……不知不覺,竟已經是秋天了,春天里,她帶著毅然絕然的信念來到大昭,到現在這麼久過去了,她卻依然是那副可憐樣子。縮在將軍府里一步也不敢邁出去,提防著身邊的每個人,生怕他們是白芍藥買通過的,在賀雲棠面前演著戲,違心地與他像情人一樣纏綿,然後想著各種理由拒絕他的進一步接近。
有時候她都要想,就放棄算了,就跟了賀雲棠,不管怎樣,至少還有個棲身之所,至少那個傻瓜簡簡單單就能對她言听計從,就算以後白芍藥進門,她也可以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除掉她,然後步步為營,最終做個將軍夫人……可是,她不甘心呀,將軍夫人,她從來就沒想過要做什麼將軍夫人、要一輩子和那個賀雲棠在一起!
所以在接到鳳卿密信時,她帶著驚訝與欣喜,想也沒想就同意了他的邀約,到了這吟風茶樓里。耳環是她從八副里挑得最滿意的,發髻是花了半個時辰盤的,頭釵是上好的白玉,衣服也是從前一天就開始選的……為了見這一面,她從未有過的精心,美麗卻又不太露痕跡,早到了一個時辰,卻硬是捱到了時間才上來。
可是鳳卿卻根本沒來。
起風了,茶涼了,他遲遲沒有來,心里對他涌起的一番期待漸漸又沉墜下去。之前猜測著,他是因為擔心她才要見她的,他是因為有很多話對她說才要見她的,不管怎麼說,他心里都有她,然而等到現在,她那點期待慢慢開始涼卻。也許……只是其他的事,因為太無關緊要,所以他都忘了,或者,他還記得,但就是不肯快些來,再或者……那消息是假的。
這個猜測,讓她一陣毛骨悚然。她曾經用鳳卿的假字條約過夏侯翎,為的就是試探她的真傻假傻,現在,是不是又有別人把同樣的伎倆用在了她身上?比如白芍藥!
如果她用這辦法來向賀雲棠證明她和鳳卿有染,那她的後果……
夏侯嫣兒的心開始不平靜起來,緊繃,然後狂亂地跳。先前她太大意了,因為是鳳卿,因為之前正好和鳳卿見過面,因為一直期待著鳳卿能給她以回音,所以她竟然忘了去懷疑那信息的真假!
夏侯嫣兒看了看樓下,發現樓下的光影被梧桐樹所擋根本就看不清晰,而整個茶樓都安靜著,只有滴落不停的雨聲。這樣的沉寂與安靜,更讓人心里緊張,她甚至都懷疑白芍藥已經帶著人來了!
就在她驚惶不安地從桌旁站起身時,一陣極輕的響動從對面的牆後傳來!
那是一面木制的雕花牆,不是門,而是實實在在的牆,況且她記得這間房是上樓後的第一間旁,隔壁根本就沒有房間!
那響動的是什麼?老鼠?她攥緊了自己的手,想著是不是要立刻叫人。
牆再次發出一陣輕微的響,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怔怔看著面前的情形——同一時刻,雕花牆像門一樣被推開,一個人從里面走出來,那人正是鳳卿,而他身後暗暗的,隱約能看見一道窄窄的樓梯,原來這是一條暗道。
出了暗門後的鳳卿輕輕將門合上,他穿一身灰白色的布衣,身上有著清晰的點點水滴,發絲上也沾著露珠般的雨水,微微喘氣,看樣子似乎來得有些著急。
「路上出了些事,來晚了。」鳳卿說著,走到她面前來,看了看開著的窗子,柔聲問道︰「風冷,怎麼開著窗?」
夏侯嫣兒低下頭去。
這一刻,之前所有的冰涼冷意都不見了,所有的惆悵都不見了,她知道,他是有原因才晚來的,而且為她淋了雨,甚至他一過來,就關心地問她為什麼開著窗……是他的未婚妻子的時候,他都沒如此關心過她,他的臉上總是帶著憂郁與惆悵,那憂郁與惆悵似乎在王妃人選換成她之後更加明顯,有那麼一兩個機會,她有心關懷他,卻被他溫和地擋開。
那個時候她不得不承認,她雖然得到了她未婚妻子的位置,卻沒得到他心里的地位,她在其他地方贏過了夏侯翎,但在他心里,卻始終沒有。
事過境遷,他們都落到了這等地步,可是現在她卻更加其他的顧憐,因為以前她還可以想,等成為了他的妻子,她有的是機會,而現在她再沒什麼好期待的,所以只能期待從他身上看到一點點的希望。
鳳卿替她把窗子關上,他的身子從桌子對面傾向這邊,微濕的衣料輕輕摩擦過她的臉龐,聞見他身上的氣息,她開始不可抑制地臉紅心跳——這樣的距離,除開上一次他救她,他們竟還是第一次。
關上窗,那股寒意立刻就消失不見,事實上,早在他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那股寒意就不見了。
「這幾天好些了沒?那白家的小姐可有再找你?」鳳卿問。
夏侯嫣兒搖頭,「我不出門,她是不敢直接進來的……」她抬頭看向他,接著道︰「除非等到十日後。」
十日後,就是白賀兩家結親的大日子。京城許多人都已經開始翹首以盼那一天的到來,因為大戶成親總有熱鬧看,而熱鬧之後,是更大的熱鬧,誰都不知道小霸王與母老虎在成親後是會新婚燕爾,還是打得你死我活。
對面的鳳卿沉默了很久。
夏侯嫣兒想了想,平靜地問道︰「不知王爺約我做什麼?」
她不知道現在鳳卿心里的想法,也對他表露過心跡,哭訴過難處,他沒有反應,至少近期內,她是不適合再向他求助的……先前也許他還會因為拒絕而不忍,之後,或許就是厭煩了,她如何能讓一個男人對她厭煩,還是她最在乎的男人!
鳳卿看向她,似乎將話在心中醞釀了很久才開口︰「那日與你分開後第二天就听到白芍藥的消息,她從六月春回去就到了城門附近的酒樓,在那里鞭打自己的堂姐後又回去,然後在路上,光天化日里殺了自己的一名護衛。」
夏侯嫣兒放在桌上的手一緊。
以前听到類似這樣的消息她並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因此而害怕憐惜,可現在她卻會了……因為聯想到自己。這樣一個人,對待任何人都不手軟,對待自己這個奪走她寵愛的人當然也不會手軟,她之前還想,給她時間她一定有辦法除掉白芍藥,可她知道,也許她一天的時間都不會有,也許白芍藥一進門就會將她處置掉,那時候,她該怎麼辦?
「夏侯小姐……我想白芍藥,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你。你雖然有賀將軍的庇佑,可男人在後院的時間都不會長,他不可能時時刻刻護著你,更何況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白家有權有勢,他們有一百種方法來對付你。」鳳卿擔心道。
夏侯嫣兒看他一眼,黯然道︰「王爺想的,我自然早就想到了。這幾天里,我不只一次向將軍請辭,可他並不同意,其實……我也不是真的敢走,在將軍府至少白芍藥還顧忌著將軍不敢闖進來,出了將軍府,我就是虎口前的小羊,沒有任何辦法逃月兌。有的時候我甚至會惡毒地想,如果我會武功,如果我有毒藥,如果我又有下毒的機會和下毒的勇氣,也許……也許我真的……真的會做那麼一個惡人,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做一輩子的噩夢……」
風卿看著她不說話,她這才露出一個淒苦地笑,淚水在眼里打起轉來︰「王爺,你是不是在想,還好你沒有娶我,以後也不用娶我,若是娶了我這樣惡毒的女人,以後就遭了大殃了?」
鳳卿立刻搖頭,「不,自然不。」他看著她,無比擔心而憐惜道︰「不過是人之常情……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原本沒有害人之心,可是看盡周遭人情冷暖後,我也恨了起來,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反抗的能力,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像他人除掉自己一樣除掉敵人,嫣兒,我明白你的苦,看見你,就似乎看到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