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問︰「那名死去的丫鬟是怎麼回事?」
婦人回道︰「芍藥一出事,大家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後來全都看向小梅,還有人說小梅毒死了芍藥……賤婦也是被嚇得慌了神,竟不知道怎麼想的,也問小梅是怎麼回事,小梅連聲說不知道,大家又說快去找前面的老太爺和大爺二爺,結果人還沒出去,小梅就……就一頭撞在桌角上……就那樣死了……」
「也怪我們都慌了,這丫頭平時就膽小,這時候竟然什麼都不說就直接尋死了……有這麼多大人在,查一查不就好了嗎,她可真是……」
有婦人這樣感嘆著,以表明小梅的死實在是白家女眷慌了神,以及她自己太沖動,主要責任不在白家,但祁天晴知道,後來就算查起來,小梅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餛飩是她經的手,她又只是個小丫鬟,很容易就直接被處理了。愨鵡曉
刑部尚書這時看向丞相章懷義道︰「章相,這小梅自盡以證清白,在下料想凶手應是另有其人,丞相以為如何?」
章懷義點點頭,表示贊同,隨後又問︰「這小梅就白小姐身邊的丫鬟?服侍白小姐有多久?」
回話的婦人看向身後,後面一個僕婦模樣的人馬上過來跪下道︰「小梅正是二小姐身邊的丫鬟,從小就在白府,到小姐身邊服侍三年了。」
「那你們小姐待她如何?」章懷義問。
僕婦有些為難起來,白芍藥的性子,自然不會對下人好,可如果實話實說,那是不是會毀家中主人的名聲?不實話實話,這可是查小姐死因的關鍵時候,萬一到時候出了什麼差錯怪罪到自己頭上……僕婦偷偷看向另一旁坐著的白國舅,白國舅神色明顯的哀痛,卻仍然點了點頭,沉聲道︰「大人問話,問什麼答什麼,不可有半句假話。」
「是,老爺。」得了令,僕婦繼續回道︰「小姐有的時候脾氣不好,懲罰身邊丫鬟起來的確有些嚴厲,奴才不在小姐房里並不知道,但猜想小梅偶爾也會受罰。但小梅是奴才親自挑選了送到小姐身邊的,小梅脾氣好,做事機靈,算是小姐比較滿意的丫鬟,相比起來,平時責罰大概會少些。」
「白小姐房中的其他人可知道?」章懷義沉默時,刑部尚書又問。
這會兒跪在地上的好幾個丫鬟都回話了,丫鬟們年齡比前幾人年輕許多,經歷過剛才的場面都有些心有余悸,說話都說得斷斷續續,但在她們的回話中,小梅因為聰明機靈,的確是白芍藥身邊比較受信賴的丫鬟,盡管偶爾會挨一兩鞭,但總的來說,比其他丫鬟算是好多了,且小梅從未露出對白芍藥的不滿來,是以種種結果顯示,下毒之人果然是另有他人。
下面的環節才是重要環節,刑部尚書的態度不禁凝重了許多,開口道︰「除了小梅,還有誰踫過這碗餛飩?包括餛飩,杯碗調羹,以及煮餛飩之時能有機會接受餛飩的人。」
這一下,又有五個人跪了下來,因為餛飩是在白芍藥院子里的小廚房煮的,而今日白府繁忙的主要是大廚房,白芍藥也不用和以往一樣吃精致的早午飯,所以小廚房反而清閑了,不過有平時幫廚的四個人,以及打雜掃地的一個人。
「你們半天都在廚房里?」刑部尚書問。
下面是兩個婦人三個丫鬟,听到問話,僕婦連忙道︰「今天就早上煮了雞蛋糖水,後來煮了餛飩,奴才幾個雖然都是小廚房的人,但大半時間都去大廚房幫忙了,只是要做餛飩時才回來的。」
「那哪一個,是有機會單獨接觸餛飩的?」刑部尚書問。
這一下,底下幾人全都沉默起來,最後其余四人的目光同時看向說話的僕婦。僕婦預料到危險,馬上搖頭道︰「不是,不是奴才呀,奴才在白家做了幾十年,怎麼會害小姐呢,奴才……」
「沒說你害了人,本官現在還在問話。」刑部尚書打斷她,然後問︰「你是什麼人?」
因為緊張,僕婦說話開始顫抖起來,「奴才……奴才是小姐小廚房的廚娘。」
「既是廚娘,那證明餛飩主要是由你經手煮的,也是你 面,你包的吧?」
「是……」
「那除了你,誰還接觸過餛飩,有下毒的機會?」刑部尚書又問。
僕婦哆嗦著道︰「芳兒切的蔥和姜,欣兒切的肉……她們都坐在一處……也許,也許她們也能偷偷的放……五娘燒的火,奴才……奴才……對了!」說到這里,她突然抬起頭道︰「還有人去過廚房,就是大小姐!」說著,她陡然回頭指向後面跪著的白雨桐道︰「大小姐去過,她在廚房里煎了藥的,奴才本來不願意,怕藥味混進了餛飩里惹小姐不高興,可她同奴才說好話,奴才一時心軟就答應了,結果,結果餛飩里就有了毒!」
祁天晴萬萬想不到事情會發展至此,她不由想起今天第一次見白雨桐時白雨桐正好端著碗什麼,會不會那就是在白芍藥小廚房里煎著的藥?
白雨桐身子微微一震,隨後抬眼看一下座上兩位一句話便能定真凶的大人,又馬上低下頭去。
「大小姐?廚娘口中的大小姐可在?」刑部尚書問。
「雨桐……」一個細小的急切之聲從人群里傳來,祁天晴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正好看見那天有過一面之緣的二夫人,听到白芍藥之死竟和自己的女兒扯上關系,二夫人急得險些哭出來,身子都有些站不穩,好在她身旁站著的中年男人及時將她扶住,輕聲寬慰著,似乎正是白雨桐的父親,這兩人的面貌看上去都有些溫吞懦弱,沒想到他們的女兒倒沒有遺傳這性子。
白雨桐跪上前來,低頭道︰「見過二位大人。」
「你就是白府孫輩的大女?今ri你在二小姐的廚房里煎過藥?」
「是。」
刑部尚書又問︰「有機會接觸為二小姐煮的餛飩?」
「是,家母近來身子不安,每日都是臣女為其煎藥,今日家中所有人手都被派去忙府中喜宴,臣女也要在二妹房中陪伴二妹,但心中擔心著母親身子,所以才在小廚房里煎了藥,盡管有下毒的機會,可臣女一介閨閣之女,無法弄到劇毒之藥,也沒有理由在今日冒此大險毒殺堂妹,求二位大人明查。」白雨回道。
刑部尚書有些詫異這女子的鎮定,身為被懷疑的對象跪在朝中兩名大官面前,不僅沒被嚇得口齒不清,還能思路清晰地解釋在小廚房煎藥的緣由,以及自己不會下毒的兩點理由︰一是沒有條件,二是沒有動機,而這兩點,也確確實實正是如此。
就在這時,一人走近他,先朝他行禮,而後在他耳邊輕聲道︰「大人,下官有耳聞,在大概半月前,白府二小姐與大小姐于京中咸福酒樓中起了爭執,二小姐出言有些無禮,還動了鞭子。」
刑部尚書往那人一看,發覺這正是刑部的某位官員,他在這時候開口,自然是有十分把握的,所以馬上道︰「白小姐,半月前的咸福酒樓,你與死去的二小姐因何事沖撞?」
這話一問,祁天晴馬上就知道不妙了,當天的事白芍藥可以說是欺人太甚,不只聯合自己的表哥一起侮辱白雨桐,後來還連鞭子都抽了起來,那事鬧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說別的地方,至少整個白府是知道了的,同樣也知道白雨桐去和林毓見面,被拒不說,還被要求做妾,這對女子的名譽有很大的影響,她年紀又正是說親的時候,所以酒樓那一場真真是害了她,只是事到如今,白芍藥對她有多過份,把她害得有多慘,那她就有多危險,因為這樣一來,她毒殺白芍藥的動機就越大。
就在祁天晴心里為白雨桐擔憂時,當日咸福酒樓的幾人已經跪在了地上開始講述事情經過,有二夫人,有二夫人身邊的丫鬟,還有白芍藥邊上的護衛,自然也有林夫人和林毓,正好今天是白家大喜,這些人都不用傳門傳喚,一叫既到場。
眼看事情越來越往不好的方向發展,白國舅看白雨桐的目光也越來越俱懷疑性,祁天晴突然開口道︰「丞相,說起來,那日陛下與我也在場。」
所有人都是一驚,祁天晴接著道︰「當日我亦被白二小姐的鞭子所傷,為此,陛下著實生了好大的氣。」
她這樣一說,章懷義與刑部尚書便再不能在白雨桐因當日紛爭而心生怨恨的事上多作文章,因為那天王妃也受了傷,如果要因此而懷怨殺人,那王妃不是也有動機了?
僅僅憑好感,祁天晴就幫了白雨桐,對此,她並沒有愧疚,反正她認為白芍藥的死沒有這麼簡單,一定不會是一個白府小姐所為,白雨桐是冤枉的,就算萬一,白雨桐真殺了白芍藥,那……殺了就殺了吧,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白芍藥那性子,要不是她沒真正惹到自己,自己也忍不住要下手了。
因為她的插話,刑部尚書決定換個方向查問,往房中方向看了看,問道︰「傅太醫,碗中毒藥你們查到了嗎?」
房中傳來聲音道︰「回大人,稍待片刻,大楖還要一刻時間便好。」
刑部尚書又開始詢問白芍藥平日關系,以及白府和外部關系,是否有仇家之類,而章懷義則往隨從耳中吩咐了幾句,不知說的什麼,隨從馬上就離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莫說站著的人,就是坐著的人都累了,但值此關鍵時刻,沒有任何人敢離開一步,也沒有任何人敢說累。祁天晴有意去看賀雲棠,發現他前所未有的沉默,只是眉頭比之前在前面時舒展了不少,偶爾偷偷去看一眼白國舅,又心虛地移開目光。
看來喜事變喪事,他是有歡喜,卻又歡喜得心虛呢,眼看刑部尚書那邊審問了半天也沒問出個結果,案情一時進入僵滯,祁天晴開口道︰「賀將軍還請節哀,今日之事誰也不願發生,若是白小姐在,只怕也希望你好自尊重。」
賀雲棠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不知道這女人為什麼突然又提起自己,然而一轉眼,卻發現刑部尚書看著自己眉頭一鎖,似乎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麼,下一刻他就問道︰「白府之中雖然許多人與白小姐都有過罅隙,但畢竟是一家人,終不至于行此大惡,而後院之爭向來讓人心驚,不知賀將軍府中是否有不希望白小姐過門的妾室?與白小姐又是否結過怨?」
刑部尚書這樣問,是因為他之前也听說過某些街頭巷尾的議論,似乎曾經有一天白芍藥又在街頭出鞭子打了一人,結果等賀雲棠趕到街上之人才知道被打的那人竟然是賀雲棠府中的妾室,後來因為此事,白賀兩家的婚事竟一度傳出破裂的謠言,只是後來事情歸于平靜才不了了之。之前因為一直留意白府,所以忘了賀雲棠這邊,現在一想,的確有必要問一下那名小妾。
直到刑部尚書對自己發出疑問,賀雲棠才知道夏侯翎這女人是在這里等著自己!她竟然還想把白芍藥的死歸咎到嫣兒身上,他***,她怎麼一刻也不得安寧,嫣兒那麼溫柔善良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麼狠毒的事,又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跑來白府殺人!
就在他怒不可遏地站起來準備撇個一干二淨時,一名太醫匆匆跑來,到章懷義與刑部尚書面前跪下道︰「二位大人,毒查出來了,是一種名為一步封喉的毒,此毒由韋藤根睫搗碎取汁,加入竹葉青毒蛇液研制而成的劇毒,倒入茶湯中便能混和,且味道似姜味,放入少量並不會引人注意,而此毒只一滴便能取人性命。」
「韋藤?」章懷義疑惑道︰「這是一種草?怎麼我從未听說過?這韋藤如何才能得到,藥鋪中是否好買?」
太醫回道︰「韋藤的確是一種草,莫說大人,就是在下這些太醫也有許多人不知,因其功用少,不可入藥也不值得栽種觀賞,所以許多人都不知,更何況此物極不易成活,據微臣所知,大昭幾乎不見這草,最近的,可能也就黎國靠南地帶一兩處有了。」
這時,一時黯然的白國舅突然身體一震,抬眼看向賀雲棠道︰「我記得,你府中那女子便是黎國人是不是?」
听到太醫說出黎國才有時,賀雲棠也是心中一驚,沒想到他還沒細想,白國舅就已經因為黎國而聯想到了嫣兒,現在一切懷疑的方向都指向她,可如何是好!
白國舅見他著急緊張,馬上又問︰「賀將軍,你說,那女子是不是黎國人!」
孫女的死,讓白國舅幾乎覺得生命索然無味,白芍藥的親生父母早亡,他這個爺爺成了在場所有人里最悲傷最想找出凶手的人。而剛才刑部尚書提到將軍府,這讓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個舅孫一直坦護的黎國女人。孫女不只一次到他面前抱怨,稱賀雲棠心里只有那個女人,自己只怕嫁去賀府了也要受氣,懇請他想個什麼主意來,可他是個長輩,哪里能因為舅孫府上一個無名無分的小妾就親自去說道?孫女每每氣不過鬧出事來,他還讓人去安撫舅孫,可盡管如此,他心里卻也是不願的。按理,孫女對那邊家里的女人不滿,賀雲棠若是真以白家為重,應當馬上把那女人遣出府去,以此證明自己對白家的尊重,可他偏偏沒有,不只如此,還因那女人而和白家生氣,這不過是些小兒女間的瑣事,他不插手,並不代表完全不在意。所以一直以來,不只白芍藥對賀雲棠與夏侯嫣兒不滿,白國舅也是不滿的,此時白芍藥又慘死,有證據指向夏侯嫣兒,白國舅當然會立刻懷疑。
白國舅的二次開口,讓賀雲棠徹底明白了此事的嚴重性,如果他不能立刻拿出此事與嫣兒無關的證據來,也許嫣兒馬上就成為最大的嫌疑人了,然而此時此刻,他能拿出什麼證據來?
都怪夏侯翎這女人,嫣兒怎麼說也是她姐姐,她竟然時刻都不忘殘害嫣兒!
想到此,賀雲棠突然來了靈感,立刻道︰「是,舅公,嫣兒的確是黎國人,不過在場的不是還有另一個黎國人嗎?那就是長寧王妃是不是?而且剛才她自己都說了,芍藥之前在酒樓里打過她,說不定今天就是她侍機報復呢?嫣兒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後院里待著,她有什麼本事拿到毒藥再到白府來下毒?倒是長寧王妃有可能,她是王妃,身上還莫名其妙的有武功,邊上又有的是人力財力,要趁亂下毒,比起嫣兒來當然再容易不過!」
事實上,祁天晴在听到此毒出自黎國時就開始有些不安了,她一直覺得白芍藥的死可能不是白府一個普通人做的,也許背後還能扯出其他的東西來,而「黎國」二字一出,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她是夏侯翎,但夏侯翎究竟是誰,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可能會有什麼敵人,但她知道,自己是一定有敵人的,哪怕賀雲棠不開這個口,她都已經開始懷疑事情可能會牽連到自己了。
然而心里想著這些,她卻仍然帶著微微笑意,看向賀雲棠道︰「賀將軍可真是能說笑,這是說我堂堂一個王妃,竟然因為一點點小事,就冒這麼大的險跑來白府下毒?我那日心里的確是有不快的,可後來有陛下關懷,我也就沒事了,將軍如此懷疑我,可有想過京城外的陛下怎麼想?」
賀雲棠對祁天晴從指婚開始就恨得牙癢癢,現在好不容易抓到這事情當然不會放過,立刻道︰「陛下算英明,當然是想查出芍藥的死因給白家一個交待,哪怕這凶手是自己寵愛的後妃也不會包庇。不是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嗎,我們今天上至後妃,下至丫鬟奴僕都稟公徹查,陛下知道了當然只有高興的份,現在你又有下毒的能力,又有下毒的動機,理所當然要查你了!」
「賀將軍,陛下若在,將軍也對王妃如此無理?」賀雲棠話音落,章懷義開口道。
祁天晴在心里暗自嘆氣,果然還是蘇幕黨的對自己好些,賀雲棠這家伙,以前不知道,現在才發覺逼急了他竟也有幾分口才,只是他從來就對任何人都不尊敬,大昭人基本習慣了,但她卻不同,她不只是王妃,還是來自黎國的王妃,盡管有蘇幕的寵愛,但畢竟在大昭沒有根基,坐得端莊典雅尚且有人不滿,要是當場和賀雲棠鬧起來,那影響的肯定是她的名聲。
好在,她不還嘴,還有章懷義替她還嘴。
祁天晴笑道︰「將軍這樣說那可太牽強了,那將軍之前因不滿陛下的指婚而去宮中大鬧,甚至還說陛下是受我蠱惑而對我動刀,這是不是說將軍心里對這婚事十分不滿,很不願娶白小姐呢?比起我來,將軍更有動機殺白小姐吧,再加上將軍府上那位的枕邊風……」
「***你少胡說八道,老子就算……就算有那麼一點點不願意,大不了直接找舅公說好了,哪里會用下毒這種陰損的辦法?倒是你,一向愛搞陰謀算計,下毒的人肯定就是你!」賀雲棠徹底被激怒,大聲吼道。
賀雲棠對王妃不敬就是對陛下不敬,盡管平時陛下有意容忍,但此時此刻,幾乎是滿朝文武面前,章懷義當然不能允許這種情況出現,馬上皺眉道︰「賀將軍,陛下離京前,曾給我代理國事之權,將軍如此大不敬,可是不信本相手中的權力?」
身邊人立刻在賀雲棠身後耳語讓他息怒,賀雲棠也知道輕重,慢慢讓自己冷靜,就在這時,一行人急匆匆跑過來,在章懷義面前跪下道︰「稟丞相,在白府中找到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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