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蘇幕回到上元宮,才躺下不久,今秋卻過來,在簾外輕聲喚道︰「陛下?」
「嗯。」他應了一聲。
今秋接著道︰「陛下,一個時辰前雲夢閣那邊來人,似乎隆福公主身子不太好,讓陛下過去看看。奴婢過來請示陛下,卻發現陛下不在,所以回那邊說陛下睡得沉,奴婢待會再喚看看。」
雲夢閣……蘇幕十分清楚現在的時辰,這時候已是下半夜,要天亮,卻離天亮還遠著,但再晚睡的人也都睡了——這是所有人都會睡,而且睡得最沉的時候,她竟然這時候過來說她身子不好。
比起之前,她更進了一步,以往過來找他都不會是深更半夜,只有這次是,換言之,她是在試探他?
上半夜還在長寧苑天晴的身邊,現在卻要往那里去……盡管蘇幕自認自己能面對一切的情境變化,可踫到這樣大的落差心理卻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遲疑片刻,他才從床上坐起身來,朝外回道︰「知道了。」隨後想了想,又說道︰「拿兩杯酒來。」
換過衣服,喝下兩杯酒,蘇幕才往雲夢閣去。
似乎是月光已經黯淡的原因,一向獨自前行的陛下今夜讓人隨侍在左右,盡管人不多,但那樣的白衣,那樣熟悉的上元宮的人,還有那兩盞明亮的燈籠,都讓人一眼就看出來是陛下出上元宮了,而且還在這樣的時辰里,往雲夢閣而去。
親兄妹尚且要顧忌一些,更何況是陛下和隆福公主這樣本就已經讓人議論紛紛的義兄妹關系,于是宮人們不約而同想起重現青春後隆福公主現在的模樣,若說陛下對她生起男女之情,也確實不無可能。
雲夢閣內,凌嵐早早侯著。
今晚的確是個試探,她想看看如今的蘇幕會為了她而做到哪一步,原本她是滿懷期待與信心的,後來卻並沒有等到他的人。她失落,著急,心傷,然而一個時辰後,他卻又來了。
果然她在他心里還是有地位的,而且那地位很重很重。
蘇幕進房時,凌嵐已經從床上起來,身上穿著寢衣,卻少得恰到好處,媚得恰到好處;頭發是睡後的疏懶,卻又亂得恰到好處,玉簪斜插,發絲輕垂,站在橘色的燈光下,美麗純潔,卻又勾人無限。
蘇幕駐足在床頭,看了她許久,然後柔聲開口道︰「不是說身子不舒服麼?怎麼沒在床上?」
凌嵐明明帶著些失落,卻又笑道︰「那都是一個時辰前的事了,當時是覺得難受,現在已經好了……」
蘇幕並不說話。
她抬眼看他,到看見他身上的衣服時,快步走到他身前,拉了他衣袖道︰「陛下怎麼才穿這麼點?夜里的天冷成這樣,陛下風寒才剛好呢。」
蘇幕搖頭︰「無妨。」他一開口,凌嵐便輕輕皺了皺眉頭,看向他驚訝道︰「陛上怎麼有酒味?難不成……陛下竟喝酒了?晚膳時陛下明明是沒踫酒的呀,而且陛下不是沒有喝酒的習慣麼?」說著,她突然想了起來,「原本今秋說陛下睡得沉,不敢吵醒陛下我還以為是陛下特意吩咐她給我的搪塞,現在才知道竟是真的,陛下是喝醉了麼?所以才叫不醒,所以直到現在身上還有酒氣?」
蘇幕垂下頭去,「喝過一些,剛剛才醒來。」
凌嵐看著他,滿眼心疼,「……陛下,為什麼?為什麼……會突然喝酒呢?」
蘇幕緩緩向前,直到她身後,隨後才問︰「之前不舒服是身子不舒服,還是又做噩夢了?」
「陛下你不要這樣,你回答我呀,你為什麼要喝酒呢?」凌嵐立刻沖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不是喜歡喝酒的人,在我進宮以來你幾乎一次酒都沒喝過,為什麼,為什麼突然要喝酒,還把自己喝醉?」
蘇幕臉上微微帶著些黯然,卻回道︰「自然無事,只是突然想喝,便喝了些。」
凌嵐自然不信,看他良久,問道︰「是因為有心事麼?因為心里痛苦,所以才想喝酒,看喝過之後是不是會好些?」
……「因為長寧王妃麼?」在蘇幕的沉默中,她繼續問。
「長寧王妃一直就沒有理過陛下,甚至在陛下最病重的時候她都沒來看過一回,她的床上還躺著一個男人,哪怕全宮上下對她議論紛紛她也依然如此……陛下,是因為她麼?這幾日陛下似乎一切如常,似乎什麼事也沒有,其實心里很難受是不是?」
蘇幕淡淡開口︰「你多想了,我只是隨意喝過幾杯而已,並不關她的事。」
「那陛下為何允許她那樣踐蹋陛下的尊嚴?」凌嵐馬上問︰「她是王妃,是王妃呀,還是陛下最寵愛的王妃,可她卻弄了個男人在自己床上躺上,讓全宮上下的人都笑話陛下被戴了綠帽子,陛下……我真的不知道,陛下為什麼要這樣忍著,為什麼要這樣辛苦自己,這樣……」
「別說了。」蘇幕開口。
凌嵐停了下來,很久才痛聲道︰「陛下,從見到陛下,我的喜樂就全由陛下決定,如今陛下這樣,我真的好難受。」
……「我的確是想起她,才喝下的酒。」久久,蘇幕回道,聲音是那樣的無力,「喝過酒後,好不容易醉了,睡下了,卻又在半夜醒了過來。我不知道去何處,就來了這里……嵐兒,我不想听見她的事、她的名字。」
「好,那我不提她就是。」凌嵐心中難受著,卻看著他不知如何是好。她無法明白,為什麼這樣都不能讓那個長寧王妃被打入冷宮,失去她的王妃地位……她都已經做出這樣的事不是嗎?為什麼陛下就是不願懲治她,就是要留著她呢?是為著國事,還是僅僅因為對她的留戀?她到底做了什麼事,讓陛下對她能容忍至此呢?若是如此,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不做這公主……想到此,她心里就難受得抓心撓肝,直到她再次看一眼蘇幕,聞到他身上的酒氣,腦中閃現出一個絕好的計劃。心里緊張,又裝作隨意地,她問︰「陛下,要我陪你……再喝些酒麼?如果那樣你會好受一些的話。」
蘇幕果然很快看向她,點點頭。
屏退了宮女,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小小的圓桌上獨獨只擺了酒,還是最烈的酒。凌嵐替蘇幕斟上酒,柔聲道︰「陛下,今日喝過酒,以後再不能喝了,這樣喝酒傷身。」
蘇幕沉默著,端起酒杯仰頭喝下。
他知道接下來他會喝很多的酒,這是凌嵐希望的,但她永遠不知道他到底喝多少會醉。
這之後,凌嵐再沒有勸過他讓他少喝或是不喝,只是偶爾會提一下長寧王妃,告訴他他為了長寧王妃這樣是多麼的不值得,只是每每她這樣說,他就會喝得更凶。
足足三壺酒後,蘇幕終于不支地趴在了桌上,卻還向凌嵐遞出酒杯。
凌嵐也喝過幾杯酒,臉上帶著酡紅,似乎醉意不淺,看見他遞出的酒杯,一邊艱難地拿起酒壺倒酒,一邊帶著醉意道︰「陛下……你喝多了,我扶……扶你去床上躺著好不好?」
蘇幕搖頭,喃喃道︰「倒酒……」
「陛下,你不能……不能再這樣喝……」
「倒酒……」
在蘇幕再次的重復下,凌嵐撐著身子道︰「那陛下答案我……喝完這杯就讓我扶你去歇息……陛下再喝了。」
蘇幕很快就點頭,接過她的酒杯就再次喝下一杯酒,當再要遞出酒杯時,卻無力地趴在了桌上。
「陛下?」凌嵐輕聲喚他,卻得來他低低的呢喃。
「長寧……」
他趴在桌上,一邊喊著,一邊又去拿酒杯,卻在迷糊下讓酒杯滾落到桌下,摔在了紅色的地毯上。
「長寧……那樣一個女人,竟能讓你把自己折磨成這樣……」凌嵐看著桌上的蘇幕,忍不住落下眼淚來,「幕公子,你不是喜歡我的麼?我明明听說你是喜歡的,可是為什麼你的喜歡只有那麼短短幾年,還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現在我出現在你身邊了,你卻又記掛著另一個人了……蘇幕沒有回應,只在很久之後,再一次低喚出「長寧」二字。
凌嵐咬了咬唇,柔聲,卻冷著臉道︰「陛下,我扶你去床上歇息吧。」說完,站起身將桌邊的他扶起來。
蘇幕雖然是男人,卻並不是那種五大三粗的壯漢,盡管有些艱難,但她還是以一人之力將他扶到了床邊,在放他到床上時,身體不由自主——或者是早有預料地被他帶到了床上,枕在了他懷中。
房中燃著好幾個火盆,溫暖得猶如春日,而他的懷中也很溫暖,她就那樣躺在他身旁並沒有起身,抬眼看看沉睡的他,偎在了他身旁。
「陛下,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不願做這個公主,我不想做你的妹妹,一點兒也不想。」
「我是說只要靜靜地看著你就好,可是那怎麼可能……別人不允許,我自己也不會允許……」
「陛下,明天,我這個公主的身份會不會有所改變了呢?」
……她自語著,攬過蘇幕,貼著他的身體安穩地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