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既是上元佳節,又是大昭使團離別之日,還是代表黎國的長寧公主出閣之日,更是兩國和談結束的歡慶會,黎國皇宮的宴會空間盛大,賓客滿場,笑語滿場,一派其樂融融,然而一場皓大的陰謀也正在這歌舞升平中醞釀。
大殿內,三方圍座,正中的桌子旁,一邊坐著黎國皇帝,一邊坐著大昭李丞相,黎國皇帝身旁是程將軍,李丞相旁邊是賀雲棠賀將軍。
身為大昭先王的嫡孫,在此次出使上賀雲棠並沒多參與具體談判,似乎他不過是以武將的身份來保護李丞相安全的,然而看他的樣子,又不像個勇猛威武的大將軍。
李丞相一把摘掉蘇幕臉上的金色面具,憤聲道︰「賀將軍根本沒來,如今中毒是我們陛下,鳳廣,今日我與我們陛下殞命于此,大昭定會西征復仇,一舉踏破你黎國!」
「臣聞此丑事,一時動怒,望皇上見諒。」說完,寧王這才緩緩松開朱三九,卻以眼神給了他一記警告。朱三九又朝白氏看去,只見她的眼中也是同樣的神色,這讓他冷汗直流,驚嚇中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
程將軍輕輕點頭,看向堂下的祁天晴,示意皇上接下這冤情。事到如今,只能順其自然、見機行事,長寧公主在臨嫁前訴冤,他們要是不聞不問,難免讓精明的李丞相起疑。
朱三九已經說了實話,再瞞也沒有必要了,便索性道︰「不錯,小人不過是個小花匠,哪里有那膽子?可那回小人去白夫人院里移花,她卻……卻讓小人和她……小人那時年輕不懂事,一時起色心才……做了那等齷齪事。」
這話一出,舉座嘩然,這個「姐姐和哥哥在梅林里幽會」著實讓人震驚,這意思是……寧王府內兄妹**?
「你……你這不干不淨的踐人,有什麼資格來笑我!若不是父皇大發慈悲讓你和親,你能有男人要麼?哼,那大昭的老頭也不一定要你!」福安公主罵起人來不甘示弱,更何況是罵這個完全不用顧忌的傻子。
她這樣浮想聯翩時美酒已經上來了,賓客面前一人一杯,一時酒香四溢,果然如它的名字一樣,讓人恍如身在百花叢中。
祁天晴在心底得意地笑,這樣的人一輩子沒進過皇宮,一輩子沒見過皇帝,他是經不起逼問的,只要稍稍加些壓力,一定會把一切都說出來,這也是她選擇從他入手的原因。
底下福安公主不由沉醉︰「竟連聲音都這麼好听……」
終于到正題了,祁天晴定定看著朱三九,場上其他人也紛紛露出驚訝之色,全轉移目光盯向寧王︰王妃之死怎麼又和寧王有關系了?寧王不一直是寵妻出名的嗎?甚至為了王妃連子嗣都不要了!
寧王低著頭,將拳頭緊緊握住。一直面無表情的蘇幕抬起眼看向寧王的方向,目光中終于有了些不同的神色。
皇上焦慮地看看程將軍,事到如今,兩人都是無奈之態,程將軍也不知所措,他只好回道︰「好,那就傳寧王府的花匠上來。」
當夏侯嫣兒等人面如死灰地下去時,祁天晴還坐在地上哭,皇上看著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不由轉頭道︰「李丞相,事已至死,和親公主不如另換人選吧,朕有一女福安公主,雖不如長寧公主姿容出眾,但也算過得去,朕改將她許配于大昭王可好?」雖然這樣說,但皇上有自己的打算︰反正蘇幕馬上就要死了,現在許誰不是許,許個真正的公主不過是嘴上說說,示個好而已,也好讓他們放松警惕,又不是真的。
從她的神色上祁天晴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夏侯嫣兒的父親果然是那個花匠,他有高超的種花技藝,整個王府里只有他能隨時出入後院,十八年前的白夫人如果想找個男人生孩子,只能找到他,況且細看起來,夏侯嫣兒眉眼里和那花匠還真有幾分相似。
福安公主這才反應過來,才要去看祁天晴,卻正好見她從座位上起身,徑直往堂前而去。這讓她嚇了一大跳,立刻道︰「踐人,你敢,你給我站住!」
「那明明是你設計的,腰帶的事父王從來沒聲張,要不然你怎麼知道父王撿到了我的腰帶!」夏侯嫣兒立刻回辯,說完,臉上唰地一陣慘白,這才意識到自己完了……她這明明是最好的拆穿祁天晴的理由,可現在說出來,卻分明是證實了自己的**之事。別人哪里會管是誰設計、又是誰陷害,只知道她的腰帶掉在了那里,這就是證據!
女子楨潔最重要,但死者為大,王妃雖曾**,卻終究是為不再受辱而死了,當年的沈家千金竟落個這樣的下場實在讓人扼腕,又因為有祁天晴的哭訴,眾人更是對這對母女同情不已,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看向寧王,他是這一切悲劇的源頭,是制造這一切的幕後黑手,讓人強|暴自己的妻子,這種事他竟然做得出來,原來之前他的溫和敦厚都是假的!
祁天晴深深拜在地上︰「皇上,兒臣生母寧王妃為庶母白氏所害,冤枉慘死,求皇上為兒臣作主!」
她便癱在地上哭泣道︰「讓我去死,讓我去死,有這樣的爹,這樣可憐的母親,我還活著做什麼?我要死,我要去陪母親,至少死了是干淨的!」
夏侯嫣兒忍不住身子一顫,這才想起自己最初與這龐丞相的兒子有意接近過,後來卻轉身與三皇子訂了親,想必龐丞相因此而對她懷恨在心,巴不得听到她的丑事。
皇上與程將軍徹底放下心來,李孫相則震怒道︰「鳳廣,你竟下毒謀害我們陛下!」
這些刑罰比死還難受一萬倍,就是皇上听了都有些身上發怵的感覺,心里驚嘆這夏侯翎一個柔柔弱弱的美人,怎麼說得出這麼多酷刑,卻也覺得這事同意了也沒什麼,便點頭道︰「好,朕答應便是,朱三九,一切如實說,若有欺瞞,你知道是什麼後果。」
皇上已沒有了耐性,馬上問道︰「朱三九,老實招來,你到底與白氏有沒有殲情!」
祁天晴心中大叫不好,立刻道︰「父王,皇上面前萬不可放肆!」朱三九的弱點就是膽小,他怕皇上,當然也怕寧王,寧王這樣一嚇,說不定他就不敢講真話了!
花匠很快就被帶上來,那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和寧王府、和所有大戶人家的下人沒什麼分別。他雙腿發抖著,一路幾乎被人拖著過來,大冷的天,額頭上早已積滿了汗,帶他上來的侍衛才一松手,他就「撲通」一聲爛泥一般跪在了地上。
祁天晴適時地哭起來,痛徹心扉而又聲音洪亮道︰「原來我竟是這樣出身的……難怪娘從小就不喜歡我,難怪娘從來沒有笑過,難怪她要去自盡……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天下竟有這樣的丈夫,這樣的爹,我……我還不如去死了算了!」說著她就往殿中的大柱子撞去,可明顯的那大柱子旁就站著兩名侍衛,人家身手利索著,力氣大著,當然還沒等她靠近就把她攔住,她又去拔侍衛手上的刀,還沒舉到脖子上,侍衛就又奪了回去。
朱三九一听,急忙道︰「沒有沒有,我沒胡說,王妃真的是被寧王逼死的,寧王讓她再和別的男人生個孩子,王妃受不了這侮辱,就懸梁自盡了!」祁天晴回道︰「笑公主見了別國的男人眼都發綠了,迫不及待想撲上去呢,要不我去和皇上提,讓福安公主陪我一起嫁?啊,不對,那得看人家賀將軍願不願意,看他的樣子,好像不是什麼女人都要的。」
事情到這一步,白氏也無可奈何,只能說道︰「這都是她胡說,都是她設計的!」
皇上也奇怪這向來溫和的寧王竟然敢這樣觸犯自己的威嚴,不由皺眉道︰「夏侯錦,你這是做什麼?」
有了他這話,賀雲棠自然不可能再拒絕,起身點頭道︰「是,雲棠必定品嘗。」
福安公主臉紅地捏了捏她,扭過臉去低頭嬌笑了半天,突然抬頭湊近妃子道︰「那樣真的可以麼?父皇會不會答應?」
「你……你胡說!你……你……我沒有,我沒有!」白夫人的臉頓時死灰一樣白,之前說話還條理分明,此時卻只能僵硬地狡辯。
妃子笑回道︰「這賀將軍本來就長得不丑,听說他戴面具是因為長得太好看,怕上了戰場沒有殺氣震不住敵人,所以才戴個面具,這樣更威風氣派一些。」
「公主,王妃的事我又何嘗不難過,盡管王妃與我平日並沒有太深的交情,但我向來安安份份做自己的事,你口口聲聲說我謀害她,又有什麼證據?」白夫人站起身來,先在堂上跪下,然後一針見血地開口。她盡管是個王府里沒見過世面的妾室,卻在這皇帝皇後在場的宴會上也不急不躁,條理分明,顯然是個厲害的人。
很快人群的目光就盯到了身著嫁衣的祁天晴身上,只見她走到堂下,端端正正跪了下來,痛聲道︰「皇上,兒臣將往大昭,臨行前求皇上替兒臣作主,一雪冤屈!」
與此同時,全場一片震驚,連皇上都目光直直地盯著朱三九,想窺探其中隱情,朱三九也顧不得什麼了,只知道實話實說道︰「是的,王爺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做不了那事,我家郡主就是王爺從外面找人來強|暴了王妃生的,他怕他有病的事被人知道,所以不敢弄別的女人進門。前些日子白夫人讓我幫著去外面散些謠言,說王爺根本不是個男人,做不了男人的事,也生不了孩子,王爺听了這話心虛,就馬上要王妃和人再生個孩子出來,而白夫人又從外面找了個臉被燒傷的男人,那男人的樣子和當初強|暴王妃的人很像,讓他去嚇王妃,王妃看見他,想起以前的事,又被王爺一氣,果然就懸梁自盡了,白夫人說從此她就是王府唯一的女人了,嫣兒小姐和三皇子的婚事也可以提前。」一口氣說完後,他又馬上道︰「皇上,我……小人說的千真萬確,沒一句假話,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是這樣,是這樣,皇上,小人只是知道,小人什麼都沒做,這也都是從白夫人那里知道的,對了,白夫人讓小人去傳謠言,小人也只是听她的話和外面最長舌的人說一回就再沒說了,還有,還有那次的強盜,小人也不想害郡主的,是夫人威脅小人,說小人不做就把所有事都告訴王爺,小人這才去找了強盜,後來知道郡主不願被強盜污辱而自盡,小人嚇得好幾個月都睡不著覺,皇上,小人真沒那個膽子啊!」
皇上端起酒杯,站起身鄭重道︰「飲下此酒,黎昭便是一家,長寧公主,去了大昭,一定要照顧好大昭王,事事以兩國和睦為重;李丞相,賀將軍,回大昭路途遙遠,兩位多多保重。」
這時寧王站了出來,沉聲道︰「皇上,臣已細細查探過,拙荊的確是自己輕生,小女因痛失生母,一時無法接受,所以才總認為拙荊是為人所害,望皇上見諒。」說完馬上去拉祁天晴道︰「翎兒,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回位置上去!」
「朱三九,你說的真是實話麼?白夫人當時雖然不是夫人,卻已經是父王身邊的人了,她有什麼原因看上你?」祁天晴問。
祁天晴正喝著面前的果子酒,听了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花匠完全不知道自己沒說名字,此時只是機械性地回答︰「小人朱三九。」
「你說什麼,一派胡言!」寧王說著就要沖上前去抓起朱三九,龐丞相立刻上前攔在了他面前,急忙看向朱三九道︰「等等,朱三九,到底是怎麼回事?寧王讓王妃和別的男人生個孩子?」
一片歡聲笑語中,祁天晴歸了位,皇上看著程將軍的神色,開口道︰「听說大昭有名酒為清風酒,我黎國也有美酒,由百花所釀,名為醉芳叢,朕已將五十壇上好的醉芳叢備入長寧公主嫁隨行嫁妝中,今日李丞相與賀將軍可先嘗一嘗。」說著看向賀雲棠道︰「賀將軍,朕知道你不喜飲酒,不過這醉芳叢與其他酒不同,飲了芬芳滿口,如同身在百花叢中,又可暖身,將軍今日可一定要喝一杯。」
她這一聲喊得太急,聲音蓋過了一邊的歡聲笑語,讓場上一半的人都朝她看過來,驚異于堂堂公主竟然開口就是如此粗話。見此情形,福安公主又羞又窘更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要吃人一樣盯著祁天晴。
祁天晴當然不允許這事就這樣了了,立刻道︰「皇上,兒臣是將要嫁往大昭的人,作為黎國公主,兒臣想風風光光堂堂正正的嫁,而不是含冤受辱讓將來的夫君臣子看輕兒臣,今日李丞相與賀將軍在此,兒臣就是死也要替亡母討回公道!」
寧王連忙道︰「皇上,臣當然贊同查,只是小女因母親亡故而情緒激動,她所說之話皆是子虛烏有,三言兩語,將哥哥姐姐庶母的名譽全毀,此時兩國盛宴當即,實在不適合因她幾句話就大動干戈來查案,還請皇上三思。」
程將軍起身回道︰「皇上,此事已明了,雖駭人听聞,卻不是什麼大案,臣以為先將涉案之人送下去再說,一切交由京兆尹處置,此時還是招待李丞相與賀將軍要緊。」
龐丞相厲聲道︰「還不見過皇上!」
寧王似乎受了刺激一樣,一把拽起朱三九的衣服,憤然道︰「朱三九,你竟敢做這等背主之事!」
「不是我,我沒有!」夏侯嫣兒著急著立刻辯駁。然而世人都知道空穴不來風,若不是有肉沫也不會散出腥味,這話既然被說出來,那多半就是她了。最氣憤的是辰妃,萬萬沒想到自己選中的媳婦竟然是這樣污穢不堪、不知廉恥的女人!
很快,兩國太醫都已過速速趕來,看完賀雲棠後卻是得出同樣的結論︰賀將軍心跳氣息停止,而他所飲之酒有毒,儼然已中毒身亡。
祁天晴露出一臉的疑惑︰「大昭的老頭?大昭的老頭是誰?我得去問問賀將軍。」
祁天晴卻是有準備而來,冷聲回道︰「有,我當然有證據,我娘死前曾被個臉上有燒傷疤痕的瘋子驚嚇,我後來找到那人,那人說是你給錢讓他去嚇我娘的,而我娘身邊的女乃媽紀媽媽前些日子和我說王妃懷疑我姐姐不是父王的孩子,而是你和府上經常有機會去後院的花匠所生,一定是你怕娘揭露你的丑事,所以才殺人滅口!」
皇上一心想著自己的大計劃,看著花匠不耐地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皇上盡管也驚奇,但這種場合抖出這樣的丑事實在丟人,況且他們還有大計劃呢,心中著急著,不由擰著眉轉頭問︰「程愛卿,你看此事如何是好?」
祁天晴的目的本就只是奪走敵人最重要的東西,現在寧王的面子已經沒了,夏侯嫣兒的婚事也泡湯了,白夫人更是一無所有,他們從此在京城就像被月兌光了衣服行走于街頭一樣,毫無臉面身份可言,這無疑比死還難受。所以听到皇上說此事作罷,她也只是哭自己的,並不出聲反對,而且接下來,就到她自己了。結然皓慶。
寧王瞪向她,眼中說不出的恨意,先裝瘋賣傻,再逃到皇宮,再殺掉絮兒,如今竟把他逼到了這地步!他幾乎覺得她根本就不是夏侯翎,而是專程來對付他的!他就不該一時大意,就不該一時信了她,從而錯失良機!
皇上也疑惑著,猛一拍桌子,厲聲道︰「怎麼一會兒說是白夫人做的,一會兒說是王妃自盡,又一會兒說是王爺逼死的,你個朱三九,是在戲弄朕嗎?」
放下酒杯,眾人都已落座,卻只有賀雲棠還站著,大伙都往他看去,祁天晴也看向他,只見他巍然不動,金色面具下的嘴角緩緩涌出鮮紅的血來。
情勢越來越不受控制,寧王平靜的臉上也出現緊張之色,此時立刻道︰「皇上,今日是我大黎與大昭共同歡慶之日,實在不宜在臣這家事上耽擱,待大宴結束,臣自會重新徹查拙荊死因。」
似乎是她的目光太毒辣了,讓賀雲棠有所感覺,一直默然的他突然緩緩將目光投到她這邊來。這下子,祁天晴更是發出了無數威脅、乞求、商量好的信息出去,他卻只是淡淡看一眼,然後像沒瞧見一樣又將目光飄到了別處。
「陛……將軍!」李丞相失聲驚呼,立刻扶了他著急道︰「將軍,將軍!」
皇上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從他的話里分析道︰「你說,你們家王爺……有病,為了怕人知道,所以從外人找人來強|暴你們王妃,生下了……長寧公主,而白氏則和你生下了另一個女兒,然後冒充是夏侯錦的女兒,後來又設計逼死了王妃?」
程將軍心中有數,連忙道︰「李丞相,我們再愚鈍也不會在這大殿上謀害蘇陛下,更何況若不是丞相說,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大昭王!此事必有蹊蹺,一定是有人要挑撥離間,惹起兩國紛爭,此事必須嚴查!」說著他就下令道︰「剛才端酒的是什麼人,酒又從什麼地方來,誰踫過這酒,把所有踫過的人都押上來!」
白氏抬眼瞥見皇上帶著慍色的臉,不猶發顫,低頭道︰「民婦不敢。」
此時李丞相捋了捋胡子,看著祁天晴沉思一會兒,而後才道︰「還是長寧公主吧,今日之事只是意外,我與賀將軍就當沒看見一樣。」
福安公主大怒道︰「傻子,你笑什麼?」
皇上深以為然,點頭道︰「那就如此了,下面幾人都下去吧,別耽誤了李丞相和賀將軍。」
「小人……小人……」短短時間內朱三九思量了無數遍,原本之前還有猶豫,此時一听皇上那冰冷而嚴肅的問話再也無法思量下去,幾乎是反射性地回答︰「是……是白夫人自己找小人的……」
「父王你不就是怕毀了白夫人的名聲、毀了姐姐的名聲讓她和三皇子的婚事作廢麼?姐姐和哥哥在梅林里幽會的事你也瞞得嚴嚴實實,你心里只有她們,卻半點沒有我和娘的位置!」
皇上正與程將軍交匯眼神,听到這話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詫異道︰「你不是傻……」意識到大昭根本不知道她神智上有毛病,他立刻改口道︰「你說什麼,什麼冤屈?」
一听自己竟然犯了殺人罪,朱三九著急起來,立刻分辯道︰「沒有,我沒有,那是白夫人做的,不,是王妃自盡,不……是王爺逼死的,是他們自己的事,和我無關,和我沒一點關系,我哪有那個膽子殺王妃!」情急之際,他連自稱「小人」都忘了。
韓習凝站上前來,猶豫許久,終于抵不過皇帝的追問,實話回道︰「臣只在寧王府花園中看見夏侯羽小王爺與一名女子幽會,可等臣與寧王趕到時那女子已經逃跑,是不是夏侯小姐,臣並不能確定。」
她向來只露溫和善良的模樣給人看,此時又急又怒,卻仍然比福安公主那等人表現出來的樣子有修養了許多。
「你這踐人——」福安公主正要回話,她身旁的妃子拉了拉她,大驚道︰「公主,這長寧公主什麼時候竟不傻了?」
皇上沉下眉來,悄悄看了看程將軍,程將軍輕輕點頭,示意皇上就此作罷,不要在此事上多耽擱,畢竟他們還有正事。皇上也為真正的大事著急著,見此正欲開口,祁天晴立刻道︰「皇上,朱三九顛三倒四的,肯定是在胡說八道,請皇上拉他去凌遲處死!」
龐丞相站起身,看看祁天晴,又看看白夫人,低頭道︰「皇上,長寧公主剛才不是說韓大人看到了什麼,可以作為證人麼?不如問問韓大人,若真是如此,便證明長寧公主所言不是胡編亂造了。」
花匠戰戰兢兢,口齒不清,「小人……小人……見……見過皇上……」
祁天晴立刻道︰「皇上,她一定不是自己輕生,她出事當天還來宮中看兒臣,讓兒臣要好好照顧自己,與大昭陛下和睦,為兩國謀福呢,還說今日要來為兒臣送嫁,她根本沒有輕生的念頭,怎麼會回去就自盡了!」
祁天晴不屑地瞥她一眼,心忖道︰這霸道公主,算她眼光還不錯,不過可惜,自己才是要去大昭的人。說起來,她要不要謀劃一下在路途上勾引了賀雲棠私奔?這樣就不用去嫁給那四十多的蘇幕了,或者就像之前說的,幫賀雲棠把王位奪回來?可是這樣和得蘇幕做夫妻,犧牲太大……
然而福安公主卻不知道皇上的心思,一听這話,立刻急了,馬上起身道︰「父皇,兒臣不去!」說完,看到皇上瞪向自己不悅的目光她很快就意識到不妥,又忙道︰「兒臣是說,兒臣身體不好,從小就體弱多病,去大昭了恐怕不妥,父皇不如換成別人。」
祁天晴這時候看向皇上道︰「皇上看,白夫人果然和朱三九有殲情,夏侯嫣兒就是朱三九的女兒,這證明兒臣說的沒錯,一定是他們的殲情被兒臣母親發現了,所以白夫人才殺人滅口,還說不定……說不定朱三九也有參加,說不定兒臣母親不是懸梁自盡的,而是被朱三九掐死的,只有男人才有這力氣!」
哼,體弱多病,你要是體弱多病,那別人就是病入膏肓了!皇上在心里恨恨想著,嘴上卻說道︰「身體不好,前段日子不是在調理麼?到了大昭也依然如這兒一樣調理,哪里會有什麼事。」說著轉頭朝李丞相︰「公主年幼任性,還望丞相海涵。這便是福安公主,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不由自主地,皇上看了看旁邊的李丞相,他這樣城府深的老狐狸,此時臉上當然看不出什麼來,只是靜靜看著面前的長寧公主,皇上不禁想,今天要是不把那寧王妃的死查個明白,只怕這大昭的丞相真會在心里笑話黎國︰連和親的公主都身負冤情無法昭雪,那其他人呢?想到此,皇上沉聲道︰「寧王,反正是要查,那不如就當著長寧公主的面查,查清了母親死因,她也能安安心心隨李丞相與賀將軍離開。」
祁天晴認真道︰「兒臣懇請皇上,若朱三九真與白氏有染,願皇上免去他一切罪責,若他欺君枉上,只要事後查出他說了一句假話,就對其處以極刑,比如……」她看向朱三九,緩緩道︰「五馬分尸,凌遲,還有什麼,把人綁到燒紅的鐵柱上、丟到爬滿毒蛇的大坑,剁掉四肢丟進糞坑之類的,以儆效尤,看誰還敢膽大包天蒙騙皇上。」
說完,眾人一起舉杯,這當然也包括賀雲棠。皇上表面鎮定著,心里卻緊張不已,連端酒杯的手都在微微發抖,悄悄以余光去瞥賀雲棠,發現他雖然喝得不快,卻果然是將酒全部喝完了,見到他的空杯,又看見程將軍心安的眼神,這才放下心來,一股狂喜之情不由涌自胸膛。
寧王頓時沒了言語,只能死死看著她。
妃子笑道︰「就像畫里的美男子一樣是不是?公主從入宴就一直盯著他看,眼楮都看直了,要不然我上前去給皇上建議,干脆讓你也嫁過去算了?那長寧公主嫁給大昭王,你就嫁給大昭將軍。」
一身大紅嫁衣,嬌美紅艷宛如天人的祁天晴有幸以公主身份坐在福安公主旁,而福安公主此時正和另一邊的妃子交談,「早就听說那賀將軍戴了個金色的面具,沒想到是真的,他為什麼要戴個面具呢?長得又不丑。」
祁天晴緊張地看向賀雲棠,她難以保證如果李丞相真的答應換人她會做出什麼來,說不定當場沖過去把那賀雲棠大罵一頓。
朱三九這時候最怕別人說他說的不是實話,听她這樣問,連忙道︰「夫人當然不是看上了小人,只是能常進後院,又年輕的就小人一個男人,王妃當時要進門了,夫人想快點生個孩子穩住地位,可王爺根本不進她的房!」
皇上不悅地深吸了口氣︰「朱三九,你說是白夫人自己找的你,那就是說你的確與她有染了?」
听到這話,白氏整個人像被抽空了血液的軀殼一樣,頹然癱坐在了地上。寧王瞪她一眼,眸中現出駭人的凶光。
他說話時,意有所指地看了皇上一眼,這讓皇上突然想起來︰長寧公主的心智是有問題的。該不會她現在說這個有陰謀那個害了人就是瘋言瘋語吧,到時候讓李丞相覺得自己弄個瘋子來充數生起氣來該怎麼辦?
「皇上,臣以為……」寧王才要開口,祁天晴便道︰「父王難道不覺得這樣更能讓朱三九說實話嗎?」
男人的目光放在李丞相身上,女人的目光卻全都放在賀雲棠身上。
祁天晴面色堅定道︰「此事韓大學士可以作證,他親眼看到了的。但我今天要說的不是這個,你派強盜截我的轎子,損我名譽,搶我婚事,又想方設法讓我去大昭,這些都不說了,可為什麼你娘要害死我娘!她雖是王妃,卻從來不問世事,從來沒刻薄過你們,你們為什麼要害她!」
為難之際,他只得看向座上自家丞相︰「龐愛卿,此事長寧公主與白氏各執一詞,你怎麼看?」
皇上樣子著急道︰「這是怎麼回事,賀將軍這是怎麼了?」程將軍則立刻道︰「快宣太醫!」
這時祁天晴緩緩道︰「皇上,既然兒臣說話不足為信,那不如傳寧王府的花匠來,白氏是不是和他有染,又是不是謀害我母親殺人滅口,他一定知道,也一定不敢狡辯!」zVXC。
夏侯嫣兒再不知道能分辨什麼,不由乞求地看向辰妃,然而她正緊緊盯著自己滿臉的憤怒與鄙夷,又看向三皇子,他的目光竟全在夏侯翎身上,最後,她只能絕望地看向母親。
祁天晴狠狠拽自己的手,後悔自己當時被美色所惑,沒鐵了心的去找李丞相談判,怎麼說這李丞相也比賀雲棠正常很多,好歹也會給個話她。
听李丞相親口承認蘇幕的身份,皇上心中更是高興得恨不得歡呼,卻是裝模作樣道︰「什麼?朕怎麼謀害你們陛下了?」
「酒里有毒!」祁天晴率先反應過來,驚聲大喊,與此同時,賀雲堂頹然坐下,然後一聲未出地趴倒在了桌邊。
「你別亂說,朱三九,害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你不怕王爺處罰你麼!」白夫人立刻道。
皇上便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問道︰「寧王妃的事朕也知道,她不是自己輕生麼?怎麼是被人害的?」
祁天晴看多了電視上的庭審,根本不讓她有發揮的余地,很快回︰「白夫人,大殿之上、皇上面前,你這是在威脅證人?你以為皇上分不清朱三九說的到底是實話還是假話麼?」
所有人都起身,李丞相也誠懇道︰「皇上也請保重,大昭會照顧好長寧公主,皇上不必憂心。」
寧王趁機道︰「皇上,此人上殿便是一派胡言亂語,他所說之話萬不可信,如今還有大昭丞相和將軍在場,再不可讓他們在此事上耽誤時間,還請皇上三思。」
「那朱三九,有人說你和寧王府的白氏有染,可有這回事?」皇上問。
祁天晴一時喜極,感動地看向李丞相,決定「苟富貴,無相忘」。
大昭武士瞬時拔刀,將李丞相與賀雲棠兩人所在的中間區域團團圍住,血紅著血仇視向所有黎國人,而黎國侍衛也不甘落後,又在他們外面圍了一圈,剛才還其樂融融的宴會頓時就劍拔弩張。
「長得太好看……」福安公主疑惑著︰「可我看他也不像是個打打殺殺的,你看他,穿著身雪白的錦衣,靜靜坐在那里,就像……」
皇上沒想到這麼關鍵的時候她竟然出來攪局,不由生氣為難,轉頭不知所措地看向程將軍。按計劃,現在已經要到他們動手的時刻了,這個痴傻的女人卻突然又站了出來說什麼冤屈。
此時祁天晴看著夏侯嫣兒冷笑道︰「是你,當然是你,要不然父王怎麼會在那里撿到你的腰帶?被人撞見,你匆匆抱著衣服離開,結果卻把腰帶落下了。」
皇上此時被她這破家丑攪得心煩意亂,卻又不好說什麼,只回道︰「何事?公主有話直言。」
祁天晴有條不紊道︰「皇上,兒臣求皇上一事。」
朱三九原本的確是打算一概否定的,畢竟承認和白夫人有染他也是死路一條,可現在听了這話卻不得不思考起來︰連那些王公大臣都不敢騙皇上,自己一個小奴才來騙皇上?到時候王爺白夫人是沒事了,他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寧王緊緊盯著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夏侯嫣兒就從座上起身道︰「妹妹,我往日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在此這樣污我害我?」
這樣的答案雖讓皇上意外,卻也並不多在意,只笑道︰「那好,就長寧公主吧,從此兩國便是締結姻緣,永以為好。」
祁天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
賀雲棠是蘇幕?他是蘇幕?這家伙是她未來的老公、那個四十多的蘇幕?而且他現在已經死了?她皺著眉,總覺得這事太難以置信。
一大群人很快就被帶了上來,大到禮部官員、御膳房總管,小到端酒的宮女太監,就在程將軍疑惑怎麼沒見到那個陳國探子時,下面有侍衛急匆匆來報道︰「啟稟皇上,準備酒杯的姚總管死在了自己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