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是他……」女均說著奇怪地看向懷中的蘇幕,只見他緩緩睜眼,然後輕松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一片沉靜的漠然,淡淡卻不可抗拒道︰「她在何處?」說完,將目光移到女均身上。愛睍蓴璩
面對他的目光,女均心虛地後退一步,而後滿臉驚詫道︰「你……你怎麼知道……」
「她是我王妃,我自然知道。你便是那個叫女均的族主之女?長寧,她在何處?」蘇幕問。
正當女均愕然無措時,老者開口道︰「大昭王若能交出無雙夫人,我們自然讓長寧王妃回來,要不然……」話語到這里結束,那語氣明明平靜,卻讓人顫戰。
大祭司的話,是實實在在的威脅,女均知道自己再一次壞了事,立刻退到大祭司身後低下頭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怕再露出什麼馬腳來。她能待在長寧王妃身體里,不過是自己的一股靈力注入,這靈力自然維持不了很久,特別是在她現在修為並不太高的時候,等靈力衰弱到抵抗不了長寧王妃本來的力量之後,她就會自然退出,長寧王妃馬上就可以回來,可是大昭王卻不可能知道這些。在他眼里,只是長寧王妃突然就變成了自己,長寧王妃卻不知在何處,也不知到底還能不能回來。
她看向大昭王,只見大昭王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臉上情緒未明,眼神卻是隱隱透著堅定。
老者再次開口道︰「大昭陛下,我們只為無雙夫人而來,佔用長寧王妃身體,也只是為方便進宮,與陛下與王妃無仇無怨,若非無奈,傷人之事我們也不願做。」
蘇幕問︰「若無雙夫人來,長寧王妃就會安然無恙回來?」
老者點頭,「不錯。到時我們與無雙夫人交涉,任何結果,只要陛下不強加干涉,長寧王妃自會無事。」
兩人都是不會食言之人,交談的,不過這一兩句,目光相對匯集也不過一兩刻,蘇幕看著他,抬手朝空中放出一個信號,在那煙花般的一聲炮響後,不過一刻時間,便有一小隊禁軍往這邊趕來,疾速而整齊,到幾人面前之後迅速將老者包圍起來,那為首之人上前朝蘇幕道︰「見過陛下!」
蘇幕並沒有讓他們散開,只是緩緩下令道︰「去宮中請來無雙夫人,就說——」停頓一會兒,他繼續道︰「就說有她故鄉之人過來找她。」
他如實告訴緋雪事實,也就是如實告訴了緋雪這邊的危險。如果她願意來,自然會來,如果她不願意,也可以選擇留下。
三名禁軍很快就離去,人影迅速消失在空空的街道上。
蘇幕的目光與老者相對,在過分安靜的沉默里,兩人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女均偶然抬起眼來看向蘇幕,心中說不出的滋味。這個大昭王,她並不想對他怎麼樣,甚至想幫他,可事實竟然是現在這樣︰她從一開始就與他是對立的,必須與師傅站在一起,拿他王妃的性命來威脅他。
想到這些,她的心竟不只是難過,而是開始疼痛起來。她甚至想,為什麼他們一定要帶走無雙夫人、毀去無雙夫人所用過的術法呢?就讓她留在這里不好嗎?早知道一開始她就不同意出來了……可是如果一開始就不出來,那她就不會遇見他了……
當太陽升至頭頂時,遠處傳來一陣「隆隆」聲,女均回頭看去,只見身後黑壓壓一片東西朝這邊涌來,待那黑壓壓的一片再靠近些,這才辨清原來是更多的禁軍以及侍衛。
一隊人過來,將街道的一片包圍,又來一隊,再次包圍,第三隊中混有一只馬車,這馬車越近速度就越慢,終于穿過層層的包圍圈,駛到了最里面,馬車停下,車簾立刻就被撩起。
緋雪坐在馬車中,被車門前的彩色流蘇所擋,她只能看到面前幾人的下半身。
白衣的,自然是蘇幕,曳地的描金長裙,看上去似乎像是富貴之人才有的服侍,她想這應該就是侍衛所描述的站在蘇幕對面的長寧王妃,而另一個藍色舊布袍的,自然是來自那個地方的人。
那個地方為結界所擋,沒有外界的戰亂與禍亂,同時也沒有外界的一切的進步,而且還固執地不願受外界影響。
多久了,她有多久沒見到那里的人了呢?三十年的時間,她在這里待了三十年,受著無數的稱贊與膜拜,帶著永遠美麗的笑容,卻從來沒有真正的歸屬之感。
在這里,她近乎一個異類。無論對這個世界多熟悉,她總也不曾真正的成為一個普通的人。原來,這就是她選擇過來的原因麼?似乎她從離開的那一刻起就等著有朝一日被捉拿帶回,仿佛人盼望落葉歸根一樣。
幽澤谷……幽澤谷,她幾乎都要忘了這個名字。他們終于是發現了她了,終于是找過來了,偷學禁術,私自出逃,這樣的罪名有多大,她其實從不知道。
她起身,緩緩往馬車門走去,每往前一步,那藍色的衣袍就近一分。
那人會是誰呢?是她認識的人麼?還記得幽澤谷的規定,非祭司或祭司職位之上的人,永不可突破結界出幽澤谷。祭司之上算來真正是沒有幾人,除有神血在身的族主一脈,便是大祭司,大祭司之下,只有七大祭司了。三十年過去,當初的祭司應早已逝去,新一代的祭司會是哪些人呢?記得當時她熟識的許多人里,都夢想著成為神侍者,或者是神侍者中最顯耀的祭司,那個人便是。
來捉拿她的人,不會就是他吧……
這個想法,讓她心中不由一緊,落地的腳一下不平,竟顫了一顫。
她沒有帶宮女出來,站在旁邊的侍衛根本就沒做過侍候人的活,也不會不假思索地立刻伸手過來扶她,自然那樣也並不合適。她自己站穩腳,自己直起身體,然後緩緩抬起頭來,看向那藍色布袍的人。
是他……
竟然是他……
她的心里,不知是開心還是失落。
老者一動不動看著她,臉上的肌膚,開始一點一點被牽動,一點一點,露出激動卻隱忍的神情來,竟有些不能自制的樣子。
「竟然是你。」緋雪看著他,美艷地一笑,比起他的樣子來倒顯得輕松許多,「我真是笨呢,早該想到是會是你的,巫司的眼里,似乎進不得一粒沙子呢,特別是我這樣一粒沙子。」
在說話時,她終于想起了他的名字,聶陽。時隔三十年,三十年的刻意忘記,幽澤谷她還能記起的名字實在少之又少,而聶陽竟就是這僅有的幾人里的其中一個。
這是證明,她依然恨他麼?恨那個男人,所以恨與他相關的那個女人,也恨與他們都相關的這個人。
「離英。」很久,聶陽才說出了這兩個字,他似乎還要說什麼,可是在這兩個字之後,他再也沒發出過任何聲音,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緋雪對這名字十分陌生。直到這名字在她腦中轉了又轉,她才突然想起這似乎是她自己的名字。是啊,這是她自己的名字,她不叫緋雪,也不叫無雙,而叫離英。幽澤谷的人說,離是離開,英是美貌,所以她的名字起得很好,名如其人,人如其名。她突然意識到,外界三十年的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當外界人,而幽澤谷的人,從來沒把她當緋雪、當無雙夫人,在他們心里,她當然還是那個離英,永遠永遠都是,駐顏術,不過是偷學的禁術而已。
聶陽……果然他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只是喊一個離英,就能讓她將所有的痴戀所有的夢幻打碎。她不是無雙夫人緋雪,而是名如其人離英。
「巫司大人做上祭司了?或者是大祭司?可喜可賀,我還以為像巫司這樣的人,神是不會讓你做上祭司的。」她一笑,繼續道︰「看來那所謂的神果真是不再記得幽澤谷了。」
聶陽的神情緩緩恢復過來,卻仍有著一些不肯顯露,卻又無法克制的情緒。一旁的女均看看他,又看看緋雪,最後還是將目光投到聶陽身上,一聲不發,不知想著什麼。
「離英,以往的你,對神一向敬畏,你說你也要成為神侍,也要做巫司。」很久,聶陽才開口。幽澤谷的人,向來以神為一世信仰,從來沒有人敢對神露出一分輕薄之意。
緋雪一笑,笑容里帶著明顯的不屑,「巫司大人也知道那是以前麼?我那時候敬畏神,是因為我以為神始終在天上看著人間,始終注視著幽澤谷的一切,萬物皆有道理,禍福皆有緣由,可當我被關進十戒獄受恥笑時我才知道,神或許被蒙住了雙眼,或許早已拋棄幽澤谷,我根本就無須再敬畏它,特別是今日再見到竟然已經成為祭司的巫司大人,我就更加確定了這些。」
聶陽久久地看著緋雪,然後道︰「所以,你的心里一直在恨我,怪我,因為當初那件事?」
緋雪又一陣哂笑,「因為那件事怪你恨你那是當然的,只是在那之前我就厭惡你了,我以為巫司大人心里也知道,所以那時才屢屢故意懲罰我呢。」
聶陽的神情里彌漫起濃濃的悲楚,看著她的目光深沉,卻帶著重重的無奈,仿佛世間一切都已不再,面前只有她。
站在他身後的女均將目光緩緩落到他背心處,匕首的銀光在她寬寬的衣袖里漸漸露出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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