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憶文,上次你說這半年內都會在台灣吧?……那好,我要報名你的舞蹈班,我要學現代舞和瑜珈……嗯,下個月一號開課是嗎?好的,我會準時去。到時你有問題再問吧。」
「媽媽,我是翠微,我想帶小愉去上您的音樂班,可以嗎?……沒關系,我可以教她,不會打擾到其他學生的……下周末在華夏音樂學院有一場不對外公開的演奏會是嗎?好的,我會挪出時間過去。……我沒事,媽媽,請您不要擔心……我沒有遇到什麼困難,真的……。嗯,見面再談,您忙吧,再見。」
身為一個甫失婚的婦女,她的日子是過得太過忙碌沒錯。于是在別人充滿理解、欲言又止的目光下,對她的解讀是︰她的一切行為,是為了逃月兌離婚帶來的傷害,不顧一切的以忙碌充塞每一天的每一分鐘,就為了麻痹自己。
所以他們體諒、他們小心翼翼,絕對不談任何敏感的話題,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刺激到她,造成她一時想不開,而有什麼極端的自殘行為。他們小心到甚至連在看韓劇時,若是不小心播到那劇情中少得可憐的男女主角甜蜜蜜戲分時,都要立即關機撲滅。當然,要是女主角在哭——雖然天天都有哭戲,也要馬上關機,因為怕這一哭,就會勾引起商翠微深藏心里的傷心失婚事,也會想不開……
商翠微發現周圍的人似乎過得很累,但她覺得好笑之余,也不打算終止他們沉迷于如此戲劇化的行為,就讓他們玩到不想玩為止吧——反正他們看起來也滿入戲的,那她就不打擾了。
她有一點舞蹈底子,但也是很久遠的事了,遠到必須追溯到幼稚園時期。所以如今重學舞蹈,是得吃苦頭的,畢竟她全身骨頭都硬了,要將身子調整成柔軟,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並且需要強韌的毅力,幸好她現在不缺時間,也從來不缺毅力。
音樂與舞蹈,是她熟悉的領域,她只需要花一點時間重新沉浸進去,即能融入其中;而插花與繪畫,則是她陌生的世界,但她也將這兩項安排進她的行事歷中,在未來的一年之內,這四樣課程,將是她生活的全部。
學這些,不是為了想要開創事業的第二春,所以也沒打算從中取得任何成就。她只是想陶冶自己、改造自己、放松自己,既然她從來就不必為了一日三餐而煩憂,工作不工作,自然不會是她的考慮。
即使對許多女性來說,事業上的成就感是非常重要的事,不是優渥的生活、充裕的金錢可以取代的。但她卻沒有這種感覺,宏圖行銷經理的職務說放就放,沒有任何留戀,即使她是努力了三年之後,才終于被所有大老肯定能力,晉升為經理——這還是羅家有史以來第一位家族女性當上高級主管呢。
要知道羅以律的姑姑羅應美,努力了大半輩子,還是只能以秘書室主任的職位退休,至今仍叨念著重男輕女、完全無視女人的能力等等。
所以當她離職時,第一個打電話來抗議的,就是羅家大姑。商翠微也只是笑著任憑姑姑念個盡興,卻沒有改變離職的想法。如今誰坐上那個位子、中間經歷了多少廝殺搶奪……就不關她的事了。
一切將從下個星期開始,而現在,是完完全全的空窗期,無所事事。
每日還是會在六點半起床,因為已經習慣了早半個小時起來為他張羅衣物與早餐,長久的作息,不會因為突然之間再也不必這麼做而改變。
有點空虛啊……
人生果然需要有目標,不然長長的一生,要如何將它過完?
身分上恢復單身,再也無須與另一人互動,有的人會覺得解月兌、有的人是會感到失落,端看另一人是否為她心之所系。
他是她的牽念。而她,會是他的牽念嗎?
就算是帶著咒罵的心情念著她,也能使她覺得快樂。
你現在在做什麼呢?以律。
「羅生生,你好。」柯順芬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見這個商業白馬王子,口氣顯得非常愉快。
她加入這個網球俱樂部時,是曾經听俱樂部經理提及羅以律也是這里的會員,每個月固定會來打球兩次以上——現在只要提及羅以律這三個宇,就能造成很不錯的吸金效果。要知道這羅以律對她們這種熟女貴婦的吸引力是很致命的,倒不是真想對他做什麼事,但心底多少會有一些女性幻想的,當然,也就是純幻想,不會真希望發生什麼不應該發生的事。可她沒想到今天運氣那麼好,居然能遇見他!
這羅以律可是柯順芬唯一覺得看得很順眼的富家少爺呢,對他印象好極了,所以樂于與他親近。尤其听說他最近剛離婚,心情想必不好,若能與他多聊聊,或許他會好過許多吧……嗯,也許可以邀請他參加下周末在爸爸學校辦的不對外公開的天才鋼琴家龍培允的演奏會?可又沒那麼熟,這麼貿然邀請,似乎也不太好。而且……她心中忐忑的想著︰在那次拍賣會後,也不過有過幾次的點頭之交,他大概不會記得她吧?
羅以律記得她,露出溫和的微笑︰
「你好,柯小姐。」
耶!耶耶!他知道她!她甚至還記得她姓什麼耶!在別人通常只知道她叫盛夫人時,他竟知道她本姓柯耶!可見把下班後只想回家睡大覺的老公抓來運動是對的!瞧,這不就有好事發生了?
羅以律才剛換好網球服,在交誼廳叫了杯礦泉水慢慢啜飲,一邊等弟弟換好衣服打上一場。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見到來人,雖然有些訝異,但仍是有禮回應。
這個柯小姐,是電子大亨盛北川的妻子,她是一個典型的嬌妻。
對男人而書,妻子的類型可以分做許多種,有賢妻、悍妻、惡妻、嬌妻等等。
惡妻悍妻就不必提了,總之是男人的惡夢,娶了她們,就是提早體驗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長怎樣,也不必以作惡多端當門票,等死後去參觀了。
能干的賢妻,會讓男人有壓力,因為她幫你、驅策你、為你打造出「對」的康莊大道,把你教育得像是她的孩子之一,然後,讓你在一生的回憶錄里,辛酸的寫下一句︰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個偉大的女人。而你往往搞不清楚她這一生是在當你老婆還是在當你媽。但她一廂情願的鞠躬盡瘁,讓你最後只能選擇感激她,而不能恨她,因為怕天打雷劈。
而嬌妻,則是男人一生的夢想。羅以律對嬌妻有個概念,但沒有具體的形容詞——他是商人,不是文人,對此沒有研究是天經地義的。直到他第一次看到柯順芬,心中就浮現了一種「對了,就是她!」的感覺。她這樣的典型,就是他想象中的嬌妻樣子。
她的丈夫有些大而化之,是典型的電子新貴,缺少圓融與優雅,顯得粗蠻,但霸氣倒是不缺。這樣的男人,像只粗陶,可站在他身邊的女子,卻是最細致的骨瓷。一剛一柔,彼此輝映,更顯得她這個嬌柔的妻子柔情似水,才能將他這樣剛硬的男人化為繞指柔。
所以他很容易就記住了她,是少數讓他印象良好的貴婦。
「難得今天遇到你,你的球伴來了嗎?」柯順芬找話題聊著,總要循序漸進,有點熟絡了,才好提邀請……當然,她不會白目到探問他離婚的事。
「已經來了。」羅以律合宜的微笑。對她有特別好的印象沒錯,但並沒有結交的打算,站在一定的距離以外看著就好了。
柯順芬點頭,腦中努力思索著閑聊的談資,臉上不敢顯出一點看到偶像的緊張,那太丟臉了。優雅!記得一定要保持優雅!
「嗯,我陪先生一同來。他正在換衣服。」
羅以律點頭,表示明白。
「其實我本身並不太會打網球,但適度的運動是很重要的,所以就請我先生務必要加入這個俱樂部了。」
「這里設備不錯,是全台北最好的網球場。」羅以律發現弟弟已經出來,對柯順芬點頭致意,說了聲「失陪」之後,離開吧台。
看著他瀟灑又挺拔的背影,柯順芬有些迷醉的痴望著,覺得皇室的王子也不過如此了,那麼的冷淡疏離,卻不會讓人覺得無禮。不愧是最古老的富豪之家裁培出來的子女啊……
「順順,你在看什麼?」換好衣服出來的盛北川,滿身不自在的扯著衣領。
「哎啊,怎麼沒穿好就出來了。」柯順芬低聲呼著,忙走上前為丈夫打理門面。
「哪里沒穿好了?說得我好像果奔一樣。」盛北川咕噥著。
「你哪……」
衣領一半塞在衣服內,下擺塞了一角在褲腰里,球鞋也只是套上,沒將鞋帶綁好。哪里算是穿好了?這個男人啊,永遠這樣不修邊幅,即使已經富有得進入台灣百大富豪榜了,也還是這德行。仿佛只要稍微注重修飾一點,就會變得市儈、變得不像科技人、甚至忘了自己是貧苦出身似的。
可這樣的人,是她的良人呢!是她要相處一輩子的男人。
而羅以律,是天邊的雲,用來幻想就好,難以想象要如何跟那麼「不生活化」、「沒有缺點」的男人生活。壓力肯定很大吧?
她就想象不到羅以律那個男人一天二十四小時里,會有不工整的時候。
咦,是不是有什麼事忘了做了?
是什麼呢?一邊幫老公整理亂七八糟的頭發,一邊疑惑的自問著……
「她是誰?」一直在印度工作的羅以徹甚少听聞台灣的八卦,對上流社會的新面孔大多不識,即使回來度假,也不會對這種新知加以了解。
「電子大亨的夫人。」
「你認識?」羅以徹揚起好看的眉,忍不住又多看去一眼。畢竟能讓他這個呆板的二哥記住的女人,也不容易了。
「不算認識,只是印象不錯。」
「什麼樣的印象?特別美嗎?」不會吧?以他中肯的眼光來看,他的前二嫂還美得比較有氣韻。
「特別美的女人有什麼好說的?」走到球場,羅以律將球拍丟給弟弟,轉身往另一邊走去。
羅以徹可還不想結束這個話題,跟在他後頭問——
「我看不出為什麼她能令你感到印象不錯。能說說看嗎?」
真怪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有什麼好慎重討論的?
「她是我認為的‘嬌妻’典型,所以有特別的印象。」
「……什麼意思?」羅以徹覺得有時候跟這個二哥說話,都要有隨身放一本字典的覺悟。言簡而意不賅,吊人胃口也不是這樣……如果前二嫂還在的話,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可惜……
「意思是,她那樣的氣質、態度,是身為丈夫的男人,會想要的妻子。」
「什麼意思?」果然,更迷糊了。羅以徹有一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二嫂啊二嫂,你為什麼要下堂?
「意思是,回你的位置上去吧,我要開球了。」
這個老弟,今天看起來特別笨,莫非是被印度咖哩辣傻了?等會一定要建議他︰愛吃咖哩沒關系,但一定要多喝煲湯,既養胃又養身……養腦嘛,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才對。
站定位,羅以律很快將所有雜思放空,將球高高丟起——揮拍,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