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順芬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商翠微,這實在是太令人意外的事了。身為事業型女強人的商翠微,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間插花教室?而且還與她成為同學?
沒錯,「花非花插花教室」是名媛貴婦聚集的地方,而且這里的老師都是插花界的宗師級人物,每一個有錢有閑的女人,都很願意來這邊培養氣質與結交朋友,順便打發太過充裕的時間。
但這樣的情況顯然不適合套用在商翠微身上。
當商翠微一出現時,整個教室有短暫的沉寂,畢竟這里有六成以上是富太太,而她們對商翠微這個人雖不認識但也並不陌生,尤其她離婚的消息更是目前名流聚會時,熱門的閑聊話題之一。誰也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她!
當插花老師以略顯興奮的聲音向學員介紹完了新進學員商翠微之後,便安排商翠微坐在靠窗一角,讓一名助教在旁協助她。顯然連向來老成持重的老師,也為了能收到這樣一個特殊的學生而感到榮幸,絲毫不敢怠慢。
「商小姐,你好。」柯順芬悄悄挪到商翠微身側,向她打招呼。原本她坐的地方就離商翠微不遠,在榻楊米上挪動也很方便,幾個跪步就挪過來了。
所有人都對商翠微充滿好奇,但卻也不敢輕易接近她。商翠微看起來並不冷漠,但卻也不具備讓人樂于親近的氣質。加上她的身分擺在那兒,又是這麼具話題性的人物,讓大家一時只敢在一旁竊竊私語,而不敢輕易接近。
不過,柯順芬向來是個大方又深具親和力的人,她對任何人都沒有什麼防心,加上她對這個前羅以律夫人是充滿好奇的,既然如此,那就接近啊!不接近怎麼了解,是吧?即使被拒絕了,也好過沒嘗試就放棄。
「你好。」商翠微轉頭,對她和善一笑。
老實說,柯順芬是很受寵若驚的!因為她以為會被拒絕,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竟然沒有耶!真是太稀奇,也太棒了!她好開心!
「你好你好,我叫柯順芬,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請多指教。」
「別這麼說,大家一起互相指教吧。你懂得還比我多呢。」
「你客氣了。」
這商翠微的話雖然不多,但溫和的聲音一點也沒有拒絕與人談話的訊息產生,所以柯順芬大著膽子問了︰
「恕我冒昧,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會來學插花?」
商翠微正在挑著手邊的花材,听到她的問話時,手邊正拿起一朵溫室栽培的山茶花端詳著,純白的、嬌弱的、楚楚可人的一朵美麗的花。
遞了過去,送給她︰
「因為我想來認識你啊。」
「啊!」一驚,張口結舌半晌,最後笑了出來。「謝謝你這麼說。雖然只是開玩笑,但我听了真的很高興。」她雙手接過那朵山茶花,覺得這對「前」夫妻都有一種非常迷人的魅力。雖然充滿距離,但也因為這樣而特別的迷人,而且刺激,讓平凡如她這樣的人,每每接近了,心口都忍不住怦怦地狂跳個不停。
商翠微只是笑,沒有說什麼。
也因為有了柯順芬領頭接近商翠微,其他貴婦也開始靠了過來,一邊與柯順芬談天、一邊注意著這個當紅的話題人物,每個人心中都有著滿滿的好奇想要從商翠微身上得到解答,但現在畢竟不是恰當時機,還是等大家都熟了之後再探問吧。
當然,也不是每一個貴婦都願意與商翠微親近,就有幾個則是怎麼看都無法對商翠微看順眼,存了心想與她過不去,在言語上多有帶刺。雖然沒有直接談她離婚的事,但卻愛說著哪個女人被先生休了、又有哪個女強人的先生外遇了的八卦來企圖挑動引發她相同的傷心事。說個不停就是想冷眼笑看商翠微失去冷靜,最好崩潰痛哭,這樣她們也就有最新鮮的話題可以回到姐妹淘里去炫耀了。
反正她已經被羅家除名,失去了強而有力的靠山。得罪了她,根本一點事也不會有。落水狗,不踩白不踩,尤其踩這種曾經最高高在上的人種,最是痛快。
雖然有柯順芬努力在轉移話題,甚至直接要求不要再談這些與大家無關的事情,但情況也頂多是好一點而已,並沒有停止。有些人甚至以柯順芬的婚姻幸福為主題,又開始發表一篇「好女人不會被休」的論調,讓柯順芬好生尷尬,又不好扯破臉。
「不要介意。」後來,下課後,她們一道搭電梯下去,柯順芬認真的看著商翠微道︰「她們喜歡把別人的事情當成自己的娛樂,但她們並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別人的傷害有多大。你不要難過,我會找她們談的。」
「我沒放在心上,你不用在意。」商翠微是真的沒放在心上。那些人說了什麼,她其實也沒注意。
商場,既是個競逐金錢的地方,當然一切朝權勢看。有錢有勢,就會理所當然有地位,成為人群里的領袖。
柯順芬這個長盛電子總裁夫人,在幾年前頂多還只是個有錢的新富夫人,不被貴婦放在心上、也不放在可往來名單上,覺得不過是沒什麼品味的暴發戶,與之結交,太失身分。後來還是知曉了她是知名小提琴家柯厚華的女兒之後,才開始往來。但現在可不同了,「長盛」如今已經是電子界的指標性龍頭,她自然也成為所有貴婦急欲攀交的重要人物,人人以能夠結識她為榮。
她本人也許還沒深刻體會到這樣的改變,不過適應倒是不成問題。所以她才能理所當然的說出要找那些勢利貴婦談談的言詞。因為知道那些人會因為她的要求而加以收斂,這就是權力的自信。
而權力,是很容易讓人上癮的啊。
「翠微,我才剛認識你,或許現在就這樣說你會覺得奇怪,但是我覺得你真的是個很特別的人。」柯順芬說道。
「哦?」
「而且你很堅強。我很羨慕你的堅強。」柯順芬重重點頭,又說道。
「是這樣嗎?」
「因為我現在最缺的,就是你這樣的淡定與堅強,但我卻必須盡快學會。」說著,又忍不住苦惱起來。因為她過完農歷年之後,就要去公司正式上班,去財務部坐鎮耶,天哪!
「翠微,以後我有工作上的問題,可不可以找你請教?」
「如果有能幫得上你的地方,當然沒問題。」商翠微深思的望著她,原本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忍住了。
「啊!那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柯順芬聞言歡呼了聲,非常快樂的笑眯了眼。
商翠微也笑了,沒有再說些什麼,電梯已經到了一樓,兩人走出去,婉拒了柯順芬要順路送一程的好意,道了再見。柯順芬讓司機載走,而她,招了輛計程車,以很平民的方式離開。
「翠微,我那件鐵灰色的羊毛背心你收在哪?」
清晨七點,十度的低溫,讓電話那頭的男人語氣相當的冰冷,他沒有生氣,只是沒法有好情緒。
「嗯……」被電話從睡眠中擾醒,她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以暖呼呼、軟綿綿的聲音道︰「更衣室右手邊第三個櫃門打開,第四個層板最左邊,第三件。」
電話那頭情緒不佳的男人依言走進更衣室,冰冷的空氣讓他的臉也化成冰雕。他打開第三個櫃子,果然看到這里是所有背心放置的地方。伸手欲拿——啪!「唔!」他發出微乎其微的悶哼聲。
「……怎麼了?」雖然睡意濃重,但她還是听到他在那頭發出的聲音。也沒有多想,就明白了——他一定被毛衣上的靜電給電到了。
「沒事。」被靜電電到這種小事,不值一提。雖然他的臉色已經不止冰,還很臭了。
「嗯……也許你該讓李小姐住下來的……」雖然不喜歡這樣,但想到他早上還得四處找衣服,也沒人幫他將冰冷的衣服燻暖,生活上如此的不便利,總是看了不忍心。
「總管也這樣建議過,我拒絕了。」他一手抓手機,一手開始套衣服。
「……以律。」她聲音還是好軟好軟。
「嗯?」
「對不起。」
「為了哪件事?」他揚眉。讓他的生活變得如此不便,她愧疚了?
「為了……」她聲音里帶著笑意,听進耳里,像是嘗起來又甜又綿的棉花糖。「為了,這麼冷的天,我還窩在蠶絲被中好眠,能夠一直賴著;而你卻得早早起床,準備上班工作。」
「嗯哼。」他在那邊冷哼,懷疑自己正在被消遣。
「……只要一想到你這樣努力工作,這樣努力的……為了賺我的贍養費而風雨無阻的出門工作,真是感到過意不去,所以,覺得必須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他果然被消遣了。
而無言,是他唯一的反應。
這女人!居然在他心情這麼差的時候,還消遣他!
只是離個婚而已,對她打擊有這樣大,逼得她性情大變嗎?而離這個婚,還是她提出來的呢!懊性情大變的人是他才對吧?
羅以律感到百思不解,也對這樣陌生的前妻有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
正想說些什麼回敬時,就听到那頭傳來女兒童稚的聲音——
「媽媽!睡覺覺,不吵——」
「寶寶乖,再睡一下。媽媽不吵你了。」
「電話,吵!」
「來,寶寶,跟爸爸說早安。里面是爸爸哦。」
「爸爸,早安!不吵!」睡意正濃的女兒大聲叫著。
「小愉兒……」羅以律也只能無言。
「嘿,跟女兒打完招呼之後,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哦,快去上班吧。」她提醒他。
羅以律听著她與女兒的聲音,那種在最寒冷的天氣里,躺在最溫暖的被窩中所發出來的聲音,實在讓人忍不住要嫉妒!
是的,他嫉妒,可他卻不太弄得清楚他真正嫉妒的是什麼。所以當他問出下面這個問題之後,連自己也為之一怔。他這樣問道︰
「你跟女兒睡?我們向來不都是讓孩子自己睡,培養他們獨立的嗎?」
「那是男孩子啊!女孩子怎麼可以這樣對待?現在我都跟小愉兒一同睡。」
「過去兩年,並不是這樣的。」
「那是當然啊。」她說道。
「什麼當然?」
「那時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們的床當然不能讓別人分享。而現在,我最重要的人是小愉兒,情況不一樣了。」
很認真的聲音。而,因為他沒法看到她的表情,所以無從判斷她是說真的還是隨便說說而已。無法確定的感覺讓他心中涌起絲絲煩躁,躁得他氣堵于胸,悶得緊。
他……現在已經不是她最重要的人了嗎?
她是真的這麼想嗎?還是決定要這樣做了?
說了再見,結束通話。他看著時鐘,知道司機已經在下面等著了,該去上班了。自從翠微搬走之後,李小姐也被遣回祖宅,白天會過來幾個小時整理家務,但不準備餐點。如今他的早餐,都是司機從祖宅里帶過來,讓他去公司用餐。所以他必須比以前更早出發去公司,不能在上班時間用餐是他的規矩,連他自己也不能打破。
該走了……
他套上西裝外套,將羊毛大衣掛在手臂上,走出更衣室之後,即往玄關走去,走了兩步,才想起他的公文包與手提電腦還放在書房里呢。而且昨天工作得太晚,所有文件還散亂的放在書桌上沒有收拾……
轉身走到書房,站在書房門口,有些無奈的看著一桌的凌亂。是想要收拾的,但當他的目光不經意瞥到原本放著全家福相框的地方,卻發現空空如也時,為之一愣。
那里……原本是放著全家福的相片,他沒有記錯吧?
對!不可能記錯。雖然沒有特別記住,但該有的東西不見了,他還是知道的。
是誰將相片拿走了?
是李小姐?還是翠微?
不,不可能是李小姐,她應該不至于自作主張做這種事,那最有嫌疑的,就是翠微了。
她為什麼要拿走?明明她那里也有相同的一份不是嗎?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他喃喃低語。走到書桌旁,弓起食指,輕輕敲著原本放置相框的地方。「如果我一直沒發現,你又能怎樣呢?」
他不是個喜歡算日子的人,不過,他卻發現自己竟然記得——今天是他離婚的第二十天。